贡春树道:“我的朋友虽然很多,但是哪有你这么够义气的!那些所谓的朋友,平常时候倒也说义谈忠,十分要好,一到有事的时侯,或是问他借钱,或是要他出力,就一个个的成了缩头乌龟,躲得你远远的,影子也找不着他。如今这世上所谓的朋友,还真是一言难尽,不说也罢。你是如今有名的侠义之士,堪比黄衫客和古押衙,所以我特地前来寻你,料想只有你还可以商量,其他人是不指望了,你务必要替我筹谋筹谋。”
章秋谷大笑道:“言重了,当不起,当不起!你还是少给我灌几句迷魂汤吧,怎么就把我比做了古代的剑侠,岂不是刻划无盐、唐突西子了吗?”
说得贡春树也笑起来。又问章秋谷几时回去,章秋谷笑道:“你怎么这么性急?我此次来上海是有正事,大约还要耽搁月余。你若等不及,就去托别人如何?”
贡春树忙分辩道:“并不是我性急,只是我虽然走了,却着实的不放心,恐怕日子长了,出什么意外,我怎么对得起她?”
章秋谷道:“看不出你倒是个多情种子。但是耽搁月余,料想还不至误你的事。”
贡春树听了点头。
张书玉在旁边,听他们一问一答说得热闹,却是没头没脑,有听没有懂,忍不住插嘴问道:“你们说了半天,我一句都没听懂,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章秋谷、贡春树一齐笑而不答。
张书玉又问了两声,章秋谷道:“不关我的事,是你们贡大少做的事情,你去问他就是了。”
张书玉果然走到贡春树身旁,低低的问他道:“倒底是啥事?给我说说呗!”
贡春树蹙眉朝她摇头道:“现在不方便,等会儿再和你说。”
张书玉见他不说,也无可奈何,口中嘀咕了两声也就罢了,只是自己猜想他们到底是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章秋谷同贡春树谈了一会,章秋谷笑道:“我今日看见一桩笑话,真是奇谈。”就把在大新街遇见金汉良坐着女闾的轿子在四马路上招摇的事说了。“他还在轿中招呼了我一声,天下竟有这么不自知的人,你说可不可笑?”
贡春树听了笑不可仰,张书玉也笑起来。
贡春树道:“这个人本来是个出名的脑残憨货,现在忽然跑到上海来出风头,还不知道以后会闹出多少笑话呢!我们只管围观看热闹便是了。”
大家又笑了一会。
贡春树问章秋谷:“你还有什么事情?我们去吃大菜可好?”
章秋谷点头,当下二人就同张书玉一起到一品香去了。
吃完了大菜回来,已经是万家灯火的时候。
贡春树便要章秋谷同他到其他有名的女闾那里多打几个茶围。章秋谷微笑,拍着张书玉道:“她这不就是个头牌吗?你还要另外去寻别人,真是岂有此理!”
张书玉被他说得一笑,回道:“我还没那么好,少爷可别拿我开玩笑。”一双眼睛却是望着贡春树。
贡春树便向章秋谷道:“我要你一起去打几个茶围,只不过是去见识见识,并没有别的意思,你怎么就说出许多牵枝带叶的话来。”m.ýáńbkj.ćőm
章秋谷哈哈大笑,对着贡春树把手在自己面上捋了一捋道:“算了罢,你不用和我支吾。”又向张书玉道:“你只管放心,我和他出去走走,有我这保镖跟着他,包管没人敢抢他。等到晚上我亲自送他来此,如何?”
张书玉面上一红道:“少爷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好限制他。”说着,忍不住也笑了。
章秋谷道:“我原本是处处维护你的,你反倒不领我的情,还说我没好话,真是好人难做。”一面说着,就同贡春树走出院中,顺便先到陆兰芬家。
陆兰芬刚好在家,见了贡春树暗暗喝彩,那面貌竟与章秋谷不相上下,只是章秋谷丰采惊人,风华出众,是阳刚之美,比贡春树的阴柔之美,又觉较胜一筹。略坐一会,章秋谷见陆兰芬这边很忙,便起身辞去,又到金小宝的院中来。
章秋谷走进客堂,一眼就看见金小宝的那乘轿子,便指给贡春树道:“白天看见金汉良坐的就是这乘轿子,想必他坐的是金小宝的,不知金小宝待他如何?”一面说着,走上楼梯,直到金小宝房中。
金小宝与章秋谷本来相识,便含笑相迎。刚刚坐下,章秋谷猛然笑道:“我们今日特地到你这里烧香,快点起蜡烛来。”
金小宝虽然也晓得章秋谷定是取笑着她,却摸不着头脑,呆呆的看着他。
章秋谷又笑道:“你这里新近到了一个土地老爷,你岂不是个土地奶奶?我们是到土地庙来烧香的,你还不点起大蜡烛来么?”
金小宝方才明白说的是姓金的客人,便也笑道:“什么话到你嘴里,都变了味儿了。这个客人二少可是认识吗?”
章秋谷道:“非但认得,而且还看见他坐你的轿子了。”
金小宝笑道:“阿唷!这还真是巧啊。我的轿子今儿刚送来,他看见了,就非要坐一坐,我就说这个轿子的第一次出行,是要给脚夫打赏的,约摸要赏几个洋钱,我就小小敲了一记竹杠,给了那几个脚夫四十洋钱。就这样,把他吓跑了。我在上海滩混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碰到过这号人。”
章秋谷笑道:“这点小事算得什么,你还不知道他以前的事呢!”就将金汉良以前的所作所为,那些极可笑的事情,一一的说了出来,把个金小宝笑得花枝乱颤,伏在桌上气也喘不过来。
贡春树见金小宝笑得红潮晕颊,俊眼流波,娇小玲珑,动人怜爱,比张书玉大是不同,便仔细的看他。
金小宝住了笑,坐在榻上掠着鬓脚,也抬头打量二人。
章秋谷是以前就认得,不必说了;看了贡春树,朱唇粉面,那相貌竟同大家闺秀一般,竟然就觉得芳心暗动,含情脉脉。后来金小宝与张书玉,为了贡春树,几乎闹得不可开交,上了热点新闻,大大地出了把名,后文自有交代,此处一言表过不提。
章秋谷又问金小宝道:“这样的客人虽然可恶,你这一下竹杠也敲得太凶,留着他吃吃酒打打牌,也是你的场面,为什么一定要吓得他不敢再来呢?”
金小宝笑道:“二少,你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今儿我就仔细的给你说说。像他这么个土鳖,能替我撑什么场面,不丢人就不错了。这些常州客人,还有前几天的那几个,论谈吐,论风雅,论长相,哪有一样能拿得出手的,更不用说还是个守财奴。这还罢了,尤其是不懂察言观色,不知进退,不识好歹,哎呦,整天让他们烦得脑仁疼。你说就这号人,还撑场面,简直就是砸场子的。”
章秋谷听了,狂笑道:“骂得畅快,真是一针见血,也让那些不知薡蕫的客人听听,好叫他们知难而退,知道你们四大金刚的院中,不是他们可以轻易踏得进来的。”说着,把贡春树肩头一拍道:“你这个常州客人,可听见么?”
贡春树不觉面上一红道:“别人拿我们常州人取笑,也还罢了,怎么你也说起常州人来?”
金小宝听到贡春树是常州人,觉得很是不好意思,忙向贡春树陪笑道:“大少不要生气。我只是说姓金的客人,你不要听二少的闲话。”说罢,向贡春树嫣然一笑,笑得贡春树神魂荡漾,恣意而又仔细地看了金小宝一会儿,觉得她无处不好。
贡春树便向章秋谷道:“我有一件事情却不明白,要来请问你,你可说得出个道理么?上海滩这些头牌的身价,都是客人的口碑和人气捧上去的。那相貌好的头牌就不用说了,自然是有目共赏,众口铄金,一登龙门,身价十倍。最奇怪的是那些自抬身价的,相貌极其平常,演技平平,交际手段更无可取之处,可偏偏会走着运气,无缘无故的就红起来了;尤其还有那些瞎了眼睛的客人百般地捧着她哄着她,当她是个宝贝,拼着倾家荡产,肝脑涂地地维护她,你说奇不奇怪?这还说是这个行业特殊,还没有正规的评定标准。我最不解的是同样是一个人,我看她是越国西施,你看却是东邻嫫母;或者你看就是赵家飞燕,别人看却竟是齐国无盐。同是一双眼睛,怎么眼中的妍媸好恶就这般的天差地别?还是真的是没有凭据,全凭个人喜好?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你向来自诩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你给我说说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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