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阿娟走过来和贡春树咬了一会儿耳朵,贡春树沉吟一回道:“一时找不出地方,搬到哪里去呢?”
章秋谷听了,不晓得他们说的什么,便问贡春树道:“什么搬不搬的,你们哪个要想搬家?”
贡春树听了,便把事情和章秋谷讲了一遍。
原来苏州地方的规矩,一班堂子里的女闾开门做生意,每每就会有许多地方的流氓跑来收所谓的保护费,就与市场上做生意的小商小贩,给地头蛇付保护费一样,这些流氓针对的是这些书寓。如果这些女闾乖乖地配合倒还罢了,如若不然,这些流氓就要打砸抢,撵走她们的客人,而这些客人都是一些有身家的,见了这班流氓如何不怕?自然大家都吓得不敢再来。这些流氓也不讲究,和市场上的地头蛇还有些不同,那些人还有个地盘概念,小商贩们只供养一家就好;而这些流氓所谓的“保护费”只是借个由头,这批流氓走了,又来下一批,韭菜是割了一茬又一茬,烦不胜烦。
除了租界里的堂子,这班流氓不敢去闹,其余城里城外那些开堂子的人家,都是他们的衣食饭碗,是他们下手的目标。而这些女闾见了那班流氓,没有一个不是心惊胆战的,不敢得罪。今天来闹事的流氓便是这种情况。
阿娟住在这个地方还不到一年,所以起先他们还不知道阿娟是个私窑子,如今被他们晓得了风声,便闯进来闹事捞好处。不料第一次上门就碰到了章秋谷,非但没捞到好处,反而吃了一个大亏。但是章秋谷又不能总在这里,他们估计会盯着这里,一旦发现章秋谷离开,他们还是会来。到了那个时候,只剩了阿娟一个人,哪里受得了他们的糟蹋,所以阿娟和贡春树合计着想要搬到阊门马路上去,做个么二的住家。
贡春树冥思苦想,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房子,有些踌躇起来。
当下贡春树和章秋谷说了这个缘故,章秋谷想了一想道:“也不必搬到城外去,你不是有几间房子在胥门里吗?现在刚好还空着没有人住,你何不就租给她住了,将来有事,你是个房主人,也可以出来讲话的。”
贡春树想了一回,点点头道:“这个主意倒也不差,只得暂时搬去,避过他们的耳目也就是了。但是这班流氓地痞到处都有的,万一搬了过去又有人去闹起来,这便怎生是好?”
章秋谷道:“那倒不要紧,只要客人们进出的时候自己小心些就是了,要想绝对安全是不现实的。即便再有流氓闹事,你如今是她的房东,也可以出来说几句话的。”
贡春树听了,觉得章秋谷的话不差,便打定了主意,又和阿娟说了些体己的话儿。
章秋谷要催着他回去,贡春树道:“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在这里借个干铺吧。”
章秋谷听了,拿出表来看了看,果然已经三点多钟,便依着贡春树在阿娟这里借了一夜干铺。
到了天明,贡春树要请章秋谷到仓桥浜高桂林家吃酒,这次章秋谷坚决回绝了。自己一个人走到道前街巷内楚公馆的大门外面,来来往往的走了数十余次,打算等着楚芳兰出来见她一面,再续前缘。
哪里知道呆呆的等了多时,只看见有几个下人出入,连楚芳兰的影子都看不见,一直等到二更以后方才无精打彩的回来。
到了第二天又去那里等着,这份痴心倒是满让人感动的。
章秋谷刚刚走到楚公馆的门口,便吃了一惊,只见大门上挂着红绸,中间的屏门开着,大厅上灯烛辉煌,却静悄悄的不见什么人。
章秋谷在门外徘徊了一回,不知道里面这是个啥情况,见门口没有人,便轻轻的蹑手蹑脚地走进去,便听到有几个人的声音在门房里头谈论得热火朝天。
章秋谷侧耳听时,只听得一个人的声音说道:“我们老爷做起事来总是有些鬼头鬼脑的,不知道是个什么缘故。本来今天小姐出嫁是一件大喜事,可老爷为什么要这般藏着掖着的不叫同寅们知道,好像是把小姐送给人做姨太太的一般,可真是奇怪得紧。”
章秋谷听了这几句话,那颗小玻璃心就是狠狠地一颤,更加贴近些,竖起耳朵仔细听下去,又听一个人说道:“我们老爷真是瞎了眼睛,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姐去配给这样一个姑爷,又黑又丑,还是一脸的大麻子,走起路来一只脚又有些拐,老爷不知怎么就选中了他。小姐看了这样的姑爷,还不知道要怎样难过呢。”
又听得一个人接着说道:“你们都不了解情况,我们老爷选中这个姑爷,可是花了心思的。你们还不知道吗?我们老爷的性情那是最势利不过的,见他有财有势,所以才把女儿嫁给他。将来一是能借上他的财力,二来靠着他的势力也能给自己弄个差使。只可惜我们小姐这样的才貌,却嫁给了这般人物,真是一朵娇艳的花就给插到牛粪上了,真真的可惜了。”
众人听了,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章秋谷听到这里,心上就已然明了了。那天晚上,楚芳兰不知到后门要做什么,看到了自己的英雄气概,丰神俊朗,本来已经郁结心死又无力反抗的情况下,才做出那样叛逆的事,想来也算是一种无言的抗争和不甘吧。只是,即便自己当时知道了情况,真的能救她吗?如果真的不顾一切将她带出来,又该如何安置?毕竟这是个良家女子,与那些风尘女子又是不同,自己要纳她吗?一个陈文仙还没解决,再来一个,尤其是母亲知道是如何与楚芳兰相遇,如何结缘的,怕是母亲要把自己关小黑屋了。
或者自己代替那个黑丑瘸,给她爹安排差事?那可就需要动用章家的势力圈和人脉网,等于是让他靠上了章家,把他纳入了章家的势力圈,事情就大条了。章家选择势力圈成员,是有一套严谨的筛选体系,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入的。这是官场,可不是生意圈,官场,他现在还是圈外人士,没有话语权。他可不是那些纨绔二世祖,可以依仗家世为所欲为,他,不行!他,有原则和底线!
给他们一笔钱?给多少能填平这个坑?何况自己虽然是章家的唯一继承人,可现在自己还是个孩子,还没有动用大笔资金的权力。即便他真的继承了家业,掌握了权力,也不是他能随心所欲的。就比如皇帝,尽管他高高在上,但是他却做不到随心所欲!
这时,一种无力感突然涌上心头,他尽管倜傥不羁,尽管跌宕风流,可也有很多无奈无助无力的事情!
章秋谷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大踏步地快速离开了。
手里,拿着那方楚芳兰的丝巾,轻轻摩挲着。这段奇缘,就当成自己心底的一片白月光,永远珍藏吧!
如果不能娶你,就把你珍藏于我的心底,成为那永远的白月光,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如果不能嫁你,就把你珍藏于我的心底,成为那永远的白月光,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真个是:银汉仙槎,桃花人面;牵牛西北,孔雀东南。凄凉巫峡之云,懊恼高唐之梦。红楼隔雨,魂销婪尾之春;珠箔飘灯,肠断相思之字。
章秋谷一个人心事重重,垂头丧气的回来。
贡春树见了,问他为什么这般模样,章秋谷懒懒的也不开口,便上床睡了。
这一夜的千般别恨,万种离愁,愁肠九回,烦丝百结,思佳人而不见,望秋水兮潆洄。
章秋谷在家里临动身的时候,和母亲大人说明,到苏州去一两天就会回来的,如今在苏州一连耽搁了三天,自己还要想到上海去看看陈文仙,算起来日子已经十分仓促了,便辞别了贡春树,立刻上了轮船往上海而去。
轮船走了一夜,天还没有亮就到了上海。
章秋谷也没耽搁,径直赶到陈文仙那里。
陈文仙很意外,也很惊喜,笑道:“我只道你不会回来这么快的,没想到这才几天就回来了。太夫人和少奶奶肯放你出来了?”
章秋谷把别后的事情,大约的告诉了陈文仙一遍,不过那个白月光的故事,却是只字未提,那是独属于他自己的秘密,只能珍藏。
章秋谷和她聊了一会儿,便问起顾升或高福等可曾来过,可关照她了没有。
陈文仙笑道:“他们倒是没来,只是阿三时常来回走动,照应着,一切安好。”
章秋谷又问她的开销可是够了,陈文仙说她不太出门,倒是没什么花销。章秋谷拿出几本书,交给陈文仙:“这两本是你要的书,我给你带过来了,另外又给你带来三本,想着你可能会喜欢。这三本可都是孤本,非常难得,你务必要仔细着。”
陈文仙非常心喜,小心翼翼的拿在手里,轻轻地翻看着:“这个你放心,我会都把它们誊抄一份,这个原本还是好好保存着的好。”
章秋谷只是点头:“你自己做主就好。”说着又拿出一张一千的银票给了陈文仙:“我不能久住,今天就得回去,短时间内怕也是不能回来了,你帮我把那些局账结算一下。”说着又递给她一张账单。
章秋谷偷偷跑到上海来看爱妾,还真是个情种啊,那么,他又与爱妾演绎出什么粉红大戏呢,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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