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坛背后的这道环壁,面积是天穹花祭坛一倍有余。兑换成上面阴蜮,约等于半片淤泥滩外加山缝石根的全部,直径超过了八百米。如此广袤的地界,却是与任何一处都不同,包括镜像世界。它是个水溶洞,脚底活水正由视野极尽外的泓潭灌来,这便解释了为何整片庭院都是白雾袅绕,它显然是口温泉。
放眼四周,都是横七竖八的梁熔,长短粗细皆有。大的撑天竖地,短的也有三米多。如此诡秘的场所在地底并不罕见,奇就奇在梁柱上盘着许多胳臂粗细的东西。它们非草非肉,却又全无外形,遍生着更加茂密的菌菇与阴花。
“这究竟是什么?难道是怪花的沃土?可这不能啊。”我回头扫视祭坛草茎,见落叶下是颗粒饱满的黑泥,显然不是这种蜡黄盘蛇。我不敢靠得过近,开始绕道远行。很快就下到低洼处,稠水一下蔓过了双膝。这池泓潭下蘑菇少了许多,铺满各种卵石,顺手捡起数颗,统统如祖母绿般晶莹剔透,石纹上烫着金线。
“难道是个藏宝洞?又是灵芝又是宝石的?”见绿石实在可爱喜人,我忍不住就往兜里揣。可转念一想,没准前方更多这样的东西,现在装满口袋届时又要丢弃。我下来的目的,是搜救那两个狂妇,这才是首要目的。绊倒守护尸像后,随时都能拿麻袋补捞,总之亏不了自己。想着我将卵石重新丢回泓潭,加快脚步前行。
随着继续深入,眼前这种盘蛇越来越多,它们不仅攀在熔柱间,还有泡在池里的,竟无一条外形相似。有些像巨蟒;有些像海星;还有些像珊瑚礁。最离奇的是据我三十米外的一大坨,简直就是个玉米饼。遍生的怪花中闪烁幽光,全都是价值连城的玛瑙翡翠。
我再也忍不下贪念,击倒横皇的是我,夺取全部钥匙的是我,哪怕攻陷蝃池的也是我。拿几块长石怎么了?总不能叫我仨月工资全被折腾进这趟倒血霉的险途。至于找人,她们必然在这片大范围内,没准顺脚一走就能遇上。摘几颗棱角分明的生钻,端在手中也算件武器,虽刺不死人,但它能刮花勿忘我日夜保养的嫩脸。就这样我撩动双腿,踏着飞步朝那东西过去,临近五米外,忽而脚下撞到团软物,将我掀翻出去几个大跟斗,四仰八叉地摔在那张巨型玉米饼底下。
“这难道是石头?或是珊瑚?”凑得近了,余光散瞳下掠过些怪异,不由令我缓缓起身,开始拨弄怪花与长石。玉米饼的蜡黄本尊下,似乎嵌着更不可思议的东西,我嫌天穹花碍眼,双手发劲,将之拔得干干净净,这才辩出它们的庐山真面目。
只见饼盘上挂着排牙齿,还有截果冻般潮湿的大肠,更可怖的是,有颗融化的人眼珠子晃荡在头顶!我惊叫一声,忙翻倒出去十余步,撞上了另一片熔柱。感觉脊背被人狠狠掏了下,稻草男孩的黑西装被挂上了。扭过脸去瞧,端的是半张手掌探出趾骨,无名指上还带着个指环!这些蜡黄东西,全部是人类尸骸,只是不知因何缘故没了形体!ýáńbkj.ćőm
我惊得浑身战栗,四窜的阴风席卷而来,顿时起了满身鸡皮疙瘩。这等惨烈的尸骸,哪怕是老道我十年的小苍兰无意瞥见,也无法保持镇静。见衣服被钩住,我奋力挣扎,只想立即跳开。使足全力撕扯,只听得“咔嘣”一声,瞬发间连后襟带指骨一块生生扭断。这下倒好,盘蛇怪肉上冒出个大窟窿,透过第三瞳,显见这皮肉包裹下无数黑牙在鼓噪。
我惊得几乎背过气去,手脚倒爬退出了十丈之外,又撞上浓雾下那团柔软之物。伸手探了几下,这东西有形体,还飘着海藻般的东西,难不成也是这种腊肉?我腾地站起身,就感觉双耳忽然失聪,似有密集的蚊群绕着脑袋轰鸣!抬眼去看,只见得那破皮盘蛇如被捣穿的鼓面,密密麻麻飞出无计其数的阴毒小眼睛,瞬间将视线填满!
我不及细辨,立即转身狂奔,且不说那些水仙虫大小的东西是否致命,光是铺天盖地的规模,赤手空拳又要如何抵挡?只能三十六计跑为上策。我不再顾忌前路颠簸,压低脑袋乱窜,但这群喧嚣的杀手速度比我更快,眨眼间便迫近耳旁!
随着数声脆音,我浑身发麻,伸手一摸,耳廓上正爬着只小物在啃咬软骨。我奋力一拧,揪到眼前细观,不由愣在当场。这玩意儿既不是马蜂也不是水仙虫,而是条奇形怪状的鱼,无鳞质皮,鳃盖骨下长有三道荆刺,两颗超出比例的獠牙拼命想咬我手指。如果非要在已知的鱼类中去找,比较类似荆鼬鳚(HoplobrotulaAmata),但那是盘在烂泥下的泥鳅,可这东西却能在空中肆意飞梭,速度快到惊人,毫无原理可循!
不到五秒,我就被怪鱼群兜了个满满当当,满眼都是跳动的黑点,抡起阴爪抽打,一下就能拍死三、五条,但更多的怪鱼迅速填补空位,继续一轮轮的噬咬。半妖没有痛感,只能体验到浑身发麻,如痉挛般抽动不已。我已被轰天的嗡嗡声搅得天昏地暗,心中又气又急!
这样下去,我哪怕铜头铁臂,也将死无葬身之地。想着,我猛地趴低身躯,打算逃入白雾中趋避。这群小煞就像被无形线绳牵引,紧追着扎入薄水中,将这池泓潭搅得翻江倒海,爪牙如飞旋的电钻,显得越发锋利。我不停翻跟斗,企图靠体重来压扁它们,然而怪鱼数量太多,杀翻一批又逼近一批,渐渐地,我再也无力招架。
想我堂堂万渊鬼,强梁如横皇,见我也只能束手待毙,却不曾想,会死在这种阴沟里!就在我打算发出惊天獠吼来震晕它们,忽然瞧见浑身被啃烂的碎肉间喷腾出黄酱来。血珠子一遇空气便化作粉末,我整条娇躯如火山喷发滚烫灼人,这等情景,差不多一小时前刚刚发生过,那便是天音乱坠将自己炸成碎片!难道我又无法控制自己?将再度化为血雨?
不过也好,如此一来,我又可以回到幽魂世界,真真切切地与小苍兰重逢了,岂不是梦寐所求?虽这么想,但被群鱼似这般啃咬,实在窝囊透顶。在天旋地转的腾空翻中我感觉身子越来越热,心头怨怒也积聚到达沸点,再难以控制体内热潮汹涌,黄酱喷射出去三、五米,纷纷化作了血粉,环绕全身聚起血雾,活像轭门下的半神。被獠吼诞出的气浪一推,在空中化作天音乱坠,轰然炸开,将这半径五米内的小煞们全部撕成碎末,如雨点般坠落潭中!
巨大的气浪爆炸祸及周遭几条梁熔,其余蜡黄盘蛇表皮纷纷被刺破,更多这样的怪鱼啸聚而来,打四面八方喷薄尽出!这可真是无知猪羊入屠房,一步步偏往死里来!本就收不住血脉勃发的我,再度将剩余的黄酱迫出体腔,化作更稠更密的血浪汹涛,借助獠吼音波推助,攻杀去更大范围。须叟间,便将环壁前路附近的人肉磨盘一一化作粉末,那种震破耳膜的磨牙声这才消弭,这个世界终于清静了。我畅快地呼出口气,累得歪倒在水中!
“这,这难道就是万渊鬼的实力?”见自己手脚健全,我不由傻眼,好在目前孤身一人,倘若处在闹市中心,也来上这么一出,其威力远胜抱着定时炸弹的恐怖份子!这具妖躯隐藏着太多秘密,实在是令人恐惧,难怪一干暗世界菁英见我抱头鼠窜,犹避不及!
以这种模样出去,其结果就是被人活捉送进实验室,成为解剖研究的对象,最后被做成木乃伊安置在博物馆里。连想一下,我都感到后怕。此时此刻,我基本已不在乎未来等着我的那场人肉血宴,不论是谁都会担忧自己的小命,论实力我已远超尸鬼女王,即便纵横暗世界,恐也难遇敌手。可为何我在吕库古山庄就无法领悟?而让小苍兰身陷万般劫难中?
污血流尽,我一时半会难以起身,便使出剩余之力,缓缓爬出泓潭。选了一块平整的巨石将身贴靠,尽情吸入弥腾的白雾,遂感体力正在恢复。趁此闲暇,我掏出橙色小本,在空页下描绘怪鱼外型,以便将来询问博尔顿它的学名。就这样画着描着,我眼角瞟到课程下一个纪要,写着下午四时去滕教授处报道,带全纸与笔。
腾教授?这又是何方神圣?我啃着笔帽沉思起来。这段文字参考课程排列应该是大二,既然是个中文字,那代表姓腾的是个中国人,可我的导师里有这号人吗?搜肠刮肚去想,也只记起俩个访问学者,分别姓黄和姓吴,来自于香港中文大学。
牙咬得“咔咔”响,脆弱笔帽被啃出裂缝,我终于记起,还真有这么个腾教授。不过他既不是导师也不是客场教授,而是一个协会推荐过来传播中国古典文化之人,身份是甘肃省天水一带的某家大博物馆的馆长。嗯,没错了,那就是这个人,姓腾名道。
“原来如此,我全记起来了。”将水笔收入胸衣,我急忙翻到后几页,重新审度自己画下的天穹花外观,完全明白过来为何一瞧见就感觉眼熟。那一年,这个腾教授知道我曾学过工笔画,因此饶有兴趣地请我课后跟他去那个协会帮忙布置展览,在休息时给我讲解各种图腾状的古代花边,其中之一就有妖花。不过此类图案另有名称,唤作柿蒂纹,其外形活似红柿的颊蒂,四个茎瓣肥厚工整。原来这并不是浆果,而是暗指怪花!
“柿蒂形纹,亦是远古宇宙图示下的天穹之花。”腾教授挺胸凸肚地哼唧着之乎者也,讲着我完全听不懂的文言文,摇头晃脑地说:“你的基础不错,可徐徐临摹这些古典图样,待精熟技艺后再行创作,往后成名成家,也好报效你的祖国哪。”
当时我暗自窃笑,祖国?我的祖国好像是意大利。不过,他早在那时就曾提起过天穹花,只是世事纷扰,外加发生久远,早被我抛到了记忆的犄角旮旯里。而令我绝没想到的是,许多年后,我因差不多的事由,再度与这位腾道馆长重逢,并籍着他的关系,收集起人马,浩浩荡荡闯进了昆仑山深处,几乎要了我俩的性命。当然这是后话。
见自己体力恢复得差不多,我将小本收起,一骨碌爬起身来,重新跃下泓潭,继续向深处进发,就这样回到血荡之地。我下意识地轻挪脚步,适才就在这一带跌过大跟斗,柔水下潜藏着什么,体积还挺大。想着,我移出第三瞳竭力去寻,但就是穿不透这层薄如蝉翼的白雾,所有绿线都被炫光挡了回来,令人十分无奈。
这水下之物,理应不是盘蛇,因为触感非常软,毫无老树皮般的嶙峋。见视线没有起色,我只得俯下身子,放开阴爪去掏。久而久之,我摸到些丝丝缕缕的海藻,擎出水面细瞧,却是一把浅金色的长发?难不成,陷在水底下的,是小苍兰的僵尸?
我不由惊出满头冷汗,她虽已毙命,但游魂仍在镜像世界里,肉体若久泡水下,也会慢慢失了生气。最终即便靠尤比西奥引魂回家,恐也再难返天。
想着我在水底乱掏,终于触到一团软物,似乎是肩胛,慢慢往上摸,是她细长柔美的脖颈。我找到她的手臂与腋窝,便在怀中抱稳,往另一侧的巨石处游去,很快将之拖上岸滩。当撩拨白雾再定睛细观,不由叫出了声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具仰躺在卵石间的娇躯,哪是什么小苍兰,而是此前走得不知去向的勿忘我。她似乎是遭人背后偷袭,被打晕而倒栽水下,此刻已是气息全无。在我被稻草男孩拽走施暴的短短几分钟内,祭坛下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又是为谁所伤?
望着这张沾满凝露熟悉的脸,我对坏胚子的积怨全都化成了水,不由抱着她低声呜咽起来。然而我的泪水早已淌尽,再也挤不出半颗来,深褐的黄酱侧流直坠,与她脸上的水珠融为一体。勿忘我姐妹再怎么混账,也曾数度不顾安危守护过我,而且这个女人夙愿未了,她还有自己的爱女安娜要见。我恨她吗?当然恨,但我对她的爱超越了所有怨怒。在小苍兰出现之前,虽然嘴上总在与她较量,其实内心里我非常希望能被她拐回老巢去。与完美丈夫相比,她更懂我,更能体会我复杂内心,恰当其时地给予我安慰,和丧失的母性之爱。
她是除了小苍兰之外我最爱的女人!究竟是谁杀了她?并将之孤零零地抛在水底?想到此,我气得难以名状,将她摆了个稍微舒服些的姿态,便抖开阴爪向前直闯!前路漫漫,不论这所天穹花祭坛有多凶险,我都要找到元凶,将这一团浆糊彻底查明!
于是,一个嫌疑人出现在了名单之中,那便是同样失踪的正直者。最后见到她时,希娜正呆呆地望着钢矛出神。她嘴里喃喃自语,似乎深陷在对落难者的无穷忏悔中。
“我为什么就不能站在她的立场去想问题呢?在欧罗拉被人轻辱时,我为何不肯为她仗言?”当时的她,将我像轰小鸡般推开,嚷嚷道:“我现在死的心都有,你别来烦我。”
而弥利耶在当时,正站在她前方三米开外,团着手笃定地看着稻草男孩袭击提灯丧妇,嘴子里嘿嘿阴笑,并说我是咎由自取,活该遭此一劫。能瞧见为我马首是瞻的修士,怀着冲天醋意对挚爱下手,这是她的快乐源泉。
她与希娜是两种不同的心态,一个在哀思一个束手旁观,正直者有什么理由要对她下死手?记忆中她俩间并无宿怨,顶多是彼此之间看不惯。难不成在我被拖走的这段时间里,俩人爆发过口角?可这也形不成非杀对方的局面。希娜是个稳重之人,她常常发出憨笑,性子尤为开朗,断不会瞬间头脑发热。更何况这俩人刀矛较量,她并不一定能打赢弥利耶。在以往暗世界的群雄中,能办她的就两人,一个是泅水之星,另一个是小屁孩的保镖裘萨克。
我快要疯了!这才短短五分钟,一下子冒出那么多意外,差不多快将绊倒修罗之松这件事搅黄了。就算找到正直者又能如何?我当真能杀她为勿忘我报仇雪恨?两下交手我的胜算又在哪里?抑或是听她道明原委,就让勿忘我白白丧命从此忘却?我全无主意。
又向前趟过两百米水溪,视线内梁熔越发密集,蜡黄盘蛇与此同时变得稀疏,却冒出许多大肠般细小之物,既像蛛网又似“仙境”里的五彩披挂,丝丝缕缕荡在跟前。
但它们既不是大肠也不是梨子皮,没有外形会如此饱满鼓胀,并生着肉瘤。还能像藤蔓般曲折攀爬岩柱,硕大且盘根错节,却不失柔韧,黑漆漆的如同乱麻。
当我行到此间,阴风消了许多,但耳膜深处那时隐时现的歌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曲调婉转空灵,充满情感,但喉音却异常低沉,时断时续仿若读板。这唱的究竟是什么歌词?细听下咬字明朗,却又呜呜咽咽,全然分不出是男是女,总之显得很是哀伤。
我敢肯定,百米之外绝没有这么个人,立在雾中哀歌。谁会住在这种鬼洞里悲戚长叹,还唱得抑扬顿挫?它的观众又在哪里?虽然清歌嘹亮,但听多后头脑便发胀。但见眼前细长之物越发繁密,人不得不东躲西绕,最后扎结成捆,哪怕是窜进稠水潜泳也越不过去。我被这无形的歌声和有形的大肠所困扰,外加始终寻不见正直者,心头愈加烦闷。
只听得耳边“噗噗”作响,这些梨子皮般的藤蔓上忽而冒出孢芽,纷纷争先恐后地开花。只不到五秒,竟生得大如巴掌,满目的妖娆斑斓。这些几天几夜才能完成的开蒂结果枯萎发硬,在大肠上不过是十来秒的往复,我终于搞清此间为何会有那么多蘑菇的原因。
这是因为肉灵芝便是天穹之花谢盖后的果实,只是与绝大多数棵生植物不同,它们不结浆果,而能在各种环境下生出硕大阴盘,却无需必要的阳光普照。我很难理解它们的构造,也釐不清两道环壁有何不同。为什么石坛内的平静无息,此处却争奇斗艳。
“这本就是个水溶洞,极阴之地,长些菌菇怪花又有什么可奇怪的?不生它们才叫令人费解。”说回栖生一百七十八天的水洞,石岩间也生着草菇。寂寥无望时我还啃过它们,打算吃些毒物将自己催命逼杀。这种东西外观曼妙,入口却实难下咽。松松垮垮形同海绵干。很快,我被绕得晕头转向,不由想起,自己这番下来,本就是为了捣毁此间,何故像个千金小姐般注意形象?搞得自己跟瓷器店里打耗子似的,本就应该大鸣大放。
我抡起阴爪,不顾三七二十一乱抽,打算将这团乱麻打发回老家。岂料这东西异常坚韧,即便发力,五股间也才拍烂两股,非得使足全力才能将之捣毁。怪肠们随着我力度加大纷纷崩断,很快落满全身,兜得我满头满脸都是肉瘤间渗出的泔汁。扑鼻而来一股极难闻的膻味,一下子便掩去了Alex清奇的香水味。
我拧住鼻翼,拼命慌抖身躯,将这如绳索般的长物甩开,却在手掌间抓得全是碎发。见状我怪叫连连,急速跳开跃上水溪间的横石,端稳一条在手。再度去细观,不由惊得我魂飞魄散,这哪是什么大肠梨子皮,而是人类筋脉绞合着人皮,包裹住无尽头发,混合而成的残骸!不用去想,肉磨盘也好,蜡黄盘蛇也罢,包括这些皮筋,全部属于窜进天穹花祭坛的死难者!只有福奇一人逃出生天,回到了蝃池影墙背后,恐惧得想要自尽!
杀死这十五名下洞伙夫、掘工以及历险者的,又到底是什么?这究竟是什么妖法?竟能将人类击杀得毫无外形,纷纷化作阴池的尸魂凭添色彩?它们与那歌声必然存在联系。我无法想象,这群可怜人遭遇了什么,甚至能感悟到它们临死前的绝望。面对这等惨不忍睹,我不敢继续向前,没准再走上几步,也会遭此横祸!
可以肯定一点的是,这批可怜虫在眨眼间便纷纷丢了小命,肢体皮肉被搅碎,骨髓肠筋被混拌,最远只到达这里!那么消踪的小苍兰与正直者,只可能在我身后的某处。
不过,这又难以解释。伊格纳条斯的前世,康州的福奇既然来到这里,就算他有神功护体,顶多只能瞧见天穹花庭院,他又是怎么知道守护尸像的?好吧,退一万步来讲,他加持着嚎灵双杀,另所有外力都难以袭身,终于闯进了环壁最底部,发现了尸像。可已经走到这一步,却为何没有顺势推倒它?反而放弃所有转身就逃?
难道所谓的尸像并不是石雕?而是某种活物?它又到底是什么?竟然打得横皇都无法抗力,吓得抱头鼠窜?这更是说不过去。换种角度假设,伊格纳条斯杀光了我们所有人,收集起五颗心脏,孤身下来再会尸像,结果不还是死路一条?又哪来的手到擒来?
不论时间流失有多快,这道谜面始终摆在眼前,不搞清便无法冒进,以免重蹈覆辙。就在我踌躇犹豫之际,附近传来阵阵异响,暗雾深处似乎潜伏着什么。侧耳去听,好似家猪的哼唧声,只停在峥嵘岩熔的背后,却不扑出袭击,煞是古怪。
我退开五步外,移出第三瞳开始打量,当丝滑绿线穿透各种障碍怪石,终于在四十米外聚拢成型。那是个蹲倒在地的人,背对着我正双肩乱颤。其体格巨硕,不用去辨我也知身份,她就是无端失踪的正直者!不知何故,她竟然出现在人筋乱麻以外的极险之地!
“这却是奇了?难道是我胡思乱想?前方压根没有危险?”想着,我拨开剩余挂梁皮筋,迈开大步朝着声源靠近。不消数秒,便望见她的人影,随着越发走近,形体也越发清晰,那果然是正直者。圣维塔莱大半个身子钻在环壁内,浑身沾满黑泥,不知在做什么。
“希娜,你在干嘛?没出什么事吧?”看得啧啧称奇,我开始绕道向她靠拢,并时刻提防她突然发狂转身,保持适当距离便于趋避,以免被擒拧下脑袋。我向其又喊了几声,但正直者始终置若罔闻,仍趴在原地,双臂挥舞,不知在忙些什么。
我逐渐转出梁熔石墟,来到了她的侧面,这才看清正直者全部动作。那种猪喉咙发出的“咕咕”声,正是打她那处传来。这个巨硕女人正在撕扯蜡黄盘蛇上的蘑菇,捧着无数这种肉灵芝吃得不亦乐乎。嘴里还未嚼完,双手继续填塞,活似饿死鬼投胎!
“天哪!你怎在吃这些东西?”我不由感到喉头发痒,腿脚松软扑通跪倒,干呕起来。然而肠胃早已吐尽,挣扎良久也不过吐出几口酸水。她走得那么深,沿途肯定见过人皮人筋,怎会不知这些肉磨盘的底细?湿地阴尸蔓生出的毒草,她竟眼都不眨地吞咽下肚,吃得满脸碎屑,这已不是神志不清,而是彻底疯了!
闻讯希娜扬起脸,一双阴惨惨的大眼呆滞地望着我,憨笑数声后,她朝我连连摆手,似乎要我找其他地面去觅食,休要来打扰她。见这个曾经如此照顾我的女人沦落至此,我再不顾忌安危,飞冲上前一脚将盘在她腿间的菌菇踢得天花乱坠,从她手里夺过肉灵芝。
“你这是怎么了?在我离开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气愤地指着盘蛇,大声叫道:“你难道不知这些都是被撕裂变形的尸骸吗?它们身上长出的阴菇怎可食用?”
“因为好吃,你给我滚开,还给我。”正直者垂着尺把长的唾涎,竟手脚狂舞拍打着池水,吵个无休无止。忽然,她停止啼哭,吃惊地望着我,蹙紧眉头恨恨叫道:“好啊,原来你不让我吃,是为了满足自己口腹。泓潭那头更多,你凭什么偏与我争抢?”
我不由一愣,顺眼看去,自己果真如她所说,正在慢慢啃食那株阴草。眨眼间已给我吞了半扇,囫囵下肚竟毫无查觉。我忙探出手指,挖干净口中残余碎末,喷了一地。希娜见灵芝掉入水中,忙不迭翻将出去,打水中捡回,爬回原处继续吞吃。
这究竟是什么妖法?怎会如此厉害?我只得退开几步,坐倒在一截熔柱前望着她发呆,打算好好捋一遍。自从下到庭院后,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出了意外,我不知稻草男孩所谓的一张脸到底是什么,但造成这些的必然与某个东西有关。但它不是靠空气中的孢子传递,而是影响范围更广,更难被肉眼发现。参考发生在当下的种种邪性,都有明显特征。
那就是闯进蝃池影墙后,每个人心头所带来的情绪。若是参考原理,与落难者领悟的“感觉”有几分相似。这件未知之物能将人心头所想无限放大,直至彻底逼疯。稻草男孩见我照顾博尔顿心生厌恨,发展到想要霸王硬上弓;博尔顿一生都未接触女性,被我引诱而失了心性;而希娜始终回忆着落难者,极度懊恼令她不断想要自杀,没准吞吃阴菇就为了毒死自己;而我则怀着想要引回小苍兰的游魂,再度团聚,绝不愿被他人触碰!
剩下的人里,受波及最小的只有女招待。也许她是个乡野村姑,虽也有烦心事,但并不影响心智。那眼下还有最后一名失踪者,不,确切地说是一具僵尸,小苍兰去了哪里?
“我不会再来抢夺,希娜,告诉我。”我朝正直者摆着手,示意自己是无害的,问:“你为什么要杀勿忘我?她也想抢你食吗?”
“紫眼狐狸?呵呵,”希娜将手比作个大气球,哈哈大笑起来:“噗嗤,她炸没了。诶?我好像又见到了她?那是在哪?你胡说什么呢,我干嘛要杀她?她比你乖多了。”
“好吧,”见她语无伦次,我只得换个话题,问:“那你扛着的小苍兰,她掉哪去了?”
“她还在原地坐着吗?不过她好像又活了,她能讲话?在这里或者是那边。”她抬起健全的胳臂,指东又指西,过了一会,她打了个喷嚏,说:“哈哈,我全忘了。”
与此同时,我也打了个喷嚏,空气中浮满那股异味。然而余音未散,我隐约听见身后五十米外也有人打喷嚏,声源正处在空灵歌声的始发地。但发出响动的不是歌者,曲调并未中断,依旧很是嘹亮,打喷嚏的另有其人!
“是小苍兰,对,一定是她。”我喜得一蹦三丈高,拔腿窜入泓潭,朝着前方猛进。周遭这些恐怖尸骸,或许是日积月累化成的,继续深入不具威胁,不然正直者怎能闯得这么深又毫发无损?我不再顾忌其他,与狂妇们相比,找到小苍兰才是头等大事。
就这般狂奔,我穿透一堵又一堵的水幕,却怎么都寻不到人。然而歌声始终飘在五十米外,似乎是种挑逗,又像是陷阱。
“反正最差的结果,不过就是个死字,”强烈的欲望令我毫不恐惧,抖开阴爪,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黄酱迫出体外,喃喃自语:“再怎么说,我也是万渊鬼,或者马特提利,不正是这墓葬主人的宿敌吗?管那些做什么,谁敢拦我我就杀谁!”
八百米泓潭在脚下慢慢走到尽头,我闯入了环壁底部,眼前出现了一条浑圆洞壁,通往下方十数米外的空穴,那种若有若无的歌声也随之戛然而止。我已辨得分明,清唱者人就在那里,只需跑上几步,便能洞悉所有秘密。
为求保险,我在甬道前站定移出第三瞳,以防被人暗算。说来奇怪,自打下到天穹花祭坛,过往那种极度眩晕便被一扫而光,我仿佛成了小苍兰,竟收放自如,毫不为其所扰。然而事态发展并不同我所料,环壁不知选用了什么材料,将全部绿线挡了回去,什么都看不透。
我只得下跳几节石阶,再设法去透,慢慢的,一个棱角有致的东西闯入了眼帘。
这又是一件毫无概念之物,但它不是罹难者,而像某种动物遗骸。其轮廓看着像海螺,却又完全不是。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体积,这东西的体积远比贝类大,端在手中很是沉重,而且坚硬的角质层外满是骨刺,活像只大刺猬。
难不成这石穴下是海洋?不然它又由哪处来?随着视野渐宽,更多这样的东西冒将出来。它们都是同种物质,却没有一只外形相近,粗略去数脚下就有四个,长长短短,粗细不等,完全不知所谓。
回头再去看,我顿觉石阶也出了问题,它似乎是专为巨人所筑,每节落差竟有一米半。而自己是怎么跃下的,丝毫记忆都没有。难道,是我身子出了问题,正在逐渐缩小?我刚这么想,更怪的事接踵而来。
隐约间,鼻息下闻到股海气,在空气中显得越发浓烈,耳边随即传来海浪拍岸之声,却又见不到半星水沫!这是怎么回事?见诸多怪事越凑越多,我暂时停下,不敢继续下了。
这莫非就是欧罗拉所说的“感觉”?尽管无法肯定,但根据描述听来的,却又十分相似。难道是那环壁内躲着的尸像,正在搅扰人心智?你想啥便来啥,将人绕得团团转?
我刚想发出獠吼,试图引它上来,突然有一物快速在面前穿过,急速拐弯绕进石穴另一头。虽看不真切,但形体还是辨清了,它竟是已被谋杀的勿忘我姐妹!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难道死尸还能在毫无察觉之下,瞬移到这么深的洞底?”我感觉自己已接近发疯的临界点,心头愈加气恼,便开始加速前窜,直愣愣翻进石穴。
这是一片不亚于“仙境”的洞窟,显得空空荡荡,四周石壁上满是獠牙般的尖锐石刺,犹如阶梯上的古怪海螺。在浓厚白雾袅绕的石地中央,被人筑了道高台,中央生着株参天大树,数不尽的冥花阴草如瀑布般倒垂下来,令人不寒而栗又感无比妖娆!
有条黑影正半跪在怪树跟前,前仰后倒不知在忙什么。虽瞧不见脸庞,但这条身影却是无比熟悉。
“雅典娜?”我看得双眼发直,不由失声惊叫:“真的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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