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鸟山铜矿井方向,响起一轮轮低沉骚动,它们由远至近,开始逐渐逼近深雷场。那理应不是雷鸣,而是超强电流的滚涌,比起地底车厢洋葱头重启时的噪响,还要令人难以忍受。这种倒计时般的读秒,正像鼓点冲击着每个人焦虑的心扉。
我不由睁开丽眼,从自我感染的悲壮中惊觉过来,越发恐惧地抱紧小拽女的脖子,仰脸看向罐口。杀手狼鲼已知中计,被我这颗星屑云晶炸弹所引诱,已困在这只庞大的黄豆罐头里。它不甘束手就擒,尝试作困兽犹斗,将海洋般稠厚水幕从我与牝马身旁纷纷撤走,开始全力冲击覆盖住我与它的那道臼炮电网。当花蟹足肢般的怪皮撞上它们,霎那间被烧得焦黑发臭,随后那些朽断的皮囊,便如火烬炭末,劈头盖脑地倾泻下来。
我可以接受自己像炸弹般粉身碎骨,但无法忍受被枯肢砸死,见水幕松开制势,便让它爬将起身。人之所以血拼而亡或慷慨从容,其实都是一种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断。动物本性大抵相同,尤其是在手脚健全的条件下,我不由望向蜜蜂和蜂鸟逃跑的那扇门。
既然星屑云晶是俩小妞最初闯入不死鸟的入口,那么门背后必然存在一条逃生的捷径。她们作完恶逃跑已有九分钟,按崎岖复杂的水域地貌来推算,人应该还在附近转悠。我躲到柳条箱背后,放亮罩子去透,破门内果然有条崎岖的窄细走道,二十来米的铁板围栏后,便是个水溶洞,至于再深就看不清了。总之,它是条密道无疑。
假设蜜蜂和蜂鸟各自带着照明工具,以她们平庸双目很难健步如飞,哪怕曾在各处留下标记,这趟险途也不会轻松。如此一来,不死鸟被炸毁的时间可以推测得出,至少应该会有半小时以供逃跑的撤离时间。那么,我牵着制势倘若也走这条秘境,岂不就能绝地逢生?
我真像自己所说不恨她俩吗?这是不可能的,只是担忧在我死后,Alex会将愤怒成百倍发泄在她们头上,因而才那么说。他与勿忘我顶多只是揩油互摸吃豆腐的情缘,与我那种诚挚无法同日而语,哪天给他找到绝对会做出难以想象的暴行,丝毫不顾虑彼此间的命运羁绊。
由着这些我想起了另一个人,稻草男孩。这家伙现在已搞懂了狼鳗两栖坦克的秘密,将成为带领众人逃生的驾驶员。一旦他获悉自己心爱的女人将为不死鸟殉葬,又会是何种反应?恐怕只会比Alex更暴烈更失控!完了,这个局实在设计得太高明,牵一发动全身,所有人全部受到牵累!我索性无声无息地灭亡,炮制一个悬念,才是最好的结局。
我打了几个花里胡哨的腾空翻,躲开砸落地面的焦炭,一把抓过步话机,冲着那头疯狂喊话,想要阻止这俩名疯狂之徒。然而摩托罗拉发出枯燥的杂音,机子已被我自己摔烂了。
恰在此时,我被杀手狼鲼盯上,它左冲右突也逃不出黄豆罐头,见底下这个引诱自己入套的bitch却在打电话,便再度化为漆黑海洋扑杀下来!虽然这东西不存在眼睛,但那种冲天恨意是可以感觉得到的。稠厚水幕迅速吞没那条唯一的逃生之路,我知道最后时刻来临了!
“小拽女,其实我现在和你一样害怕。但是,死亡的过程也许会很快,快到我们什么感觉都没有。当双眼睁开,却早已叱咤在天国百花盛开的草场上。来生再见了,你这个傻姑娘,希望你下一世能够化身为人,我愿成为你的坐骑供你驱使,也算偿还此生的遗憾。”
本以为牝马会像之前那么安静地迎接死亡,岂料它却不安起来。制势不停用脑袋拱着我的胸脯,两颗紫宝石大眼不停眨巴着。如果它是人,那种表情犹如在说,你别再一味感慨了好不好,赶紧想想办法。莫非它是要我去掏狄奥多雷的天鹅绒?我慌忙将手探入西装内袋,然后摸遍全身,那只金属球竟不翼而飞,许是连番奔逃不知掉哪了。
那牝马端的又是何种意思?当手指继续往上揣摩,我在胸前抚到了一个狭长形的圆物,慌忙扯开衬衫,打乳缝间掏将出来,瞬间明白了一切。小拽女真正想提醒我的是,该甩泡了!这东西我曾随着安贡灰,多次置入过它葛囊下的布袋,倘若别人不知,制势马也是见过的。现如今它不知何故成了匹妖马,也许会知道些什么!
这颗捧在掌心的尖椒玻璃泡,也叫雷鸟,是天竺菊离去前赠与我的临别礼物,没准她声嘶力竭喊出的那句话,原意可能是“而我再没能力可以确保,上午的某个时刻,少年的林锐,记住,一定要选择最危难的时刻甩出雷鸟,不如此你将会死去!”!不论这是猜想还是曲解,现如今我两手空空,只剩得这件至宝,便使足全力将其狠狠砸向钛铬合金的钢砖中央!
一蓬接近核弹爆炸般刺目高亮蘑菇云,自深雷场中央轰响!我与制势紧紧拥抱着彼此,也在这万道金光中瑟瑟发抖。果然,即便被末裔掏走了妖心,我与牝马都已不再是寻常之物,伴着天旋地转翻倒在血污中,变得气若游丝。如此一来,我的视野便直面罐口下的杀手狼鲼。尖椒玻璃泡虽杀不死我,但对它而言,就成了催命毒箭!那不是刀枪剑矛,而是无法躲避的光芒,我等于是在它体内释放出炸弹,所能造成的恐怖破坏可想而知!
但凡接触到白光的油脂,全部被烧成树干般的焦炭,而压缩气体是个往外扩散的过程,阻挡不了的激爆,势必要将全部能量释放干净才肯作罢,很快便将那条鲼烧得千疮百孔,满目疮痍!这只雷鸟特别争气,足足燃烧了两分钟上下,竟轰开罐口覆盖的皮囊,强横地刺破苍穹!若是站在深雷场外去观测,大概会给人一种玉石俱焚的壮绝!
我想,不论是Alex还是稻草男孩,当见到这幕,一定会认为,我已粉身碎骨化为粉末了!如此一来,他们就会彻底死心而离开不死鸟,我也算无形中为众人放下心理负担。
当白光燃尽,我的视野慢慢恢复清朗,便见识到雷鸟的可怕威力。此刻,我仿若置身在一座老树干内,黄豆罐头已基本瞧不见铁壁,满墙都是又硬又黑熔岩般的废皮,正在勃勃燃烧,漆黑油腻正打这些堆积物中流淌。见状我不仅欣喜若狂,回想最初,我可是曾被它结结实实包裹送去右侧阴宅之人,那时它整不死我,此时又能奈我何?
所谓星屑云晶炸弹的真正含义,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但说回来,我从未在蜜蜂和蜂鸟面前示人,她俩又是如何知道我暗藏着一枚雷鸟的?此刻不是破解谜面的时机,当下我与制势最该做的是逃出深雷场。牝马在身后拱了拱我,示意立即上鞍,然后猛一蹬腿,窜起八丈高,开始踩踏着焦皮向前刺去。这匹忠心耿耿的坐骑,此刻半个身子被染红,沿途泼洒的鲜血,令老树干中冒出许多水幕肉芽,不断想要挡住去路。掏遍口袋,我将剩余的散物、阴削以及狼咬全部击出,直打得满眼白雾弥腾,随着上升十米,接着又是十米,逐渐逼近罐口。
而恰恰是这最后逃生之路,被无计其数的水幕所覆盖,它们一层摞着一层,不断压塌死去的焦炙,迅速将缺口填满。所有携带于身的阴丸,狼咬效果是最好的,此时我还剩余两颗,便照着头顶疯狂抛掷。蔓起的恶臭黄雾在皮囊间炸开,制止住水幕的填充,当全部手段使完,也只烧出一个我脑袋大小的窟窿。换言之,历经千辛万苦,我依旧还是被困得死死。
“小拽女,咱俩还是认命吧。”我长叹一声,看看能否在蜜蜂和蜂鸟窜走的破门处下点功夫,结果往下一瞧,已被焦肢断皮裹得连墙皮都找不到,总之此路不通。牝马喷着骚热白雾,忽然将身一闪,跃上爬梯与楼段的间隙,双目炯炯有神,直望着头顶窟窿跃跃欲试。
制势已经创造过许多奇迹,也许马匹比人更敏感,这次未尝得知。见它这副神情,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我便强打精神,伴着它一起观望。望眼欲穿的窟窿起先没有任何动静,约摸在二十秒后,开始出现了松动,整个过程却十分离奇。它就像当初阴宅楼道内的手电光,无端缺了一块,接着又是一块,半分钟后,扩展出两米多宽,终于停歇不动了。
与此同时,之前那种一轮轮低沉雷鸣变得愈加刺耳,整片洞顶不时闪现电光火石,将嶙峋怪石映射得惨白一片,仿若游走的月光。我方才恍然大悟,这才是真正的星屑云晶炸弹,尚处在蛰伏之际,勃发已是可待。见状我催着制势跃出坑去,当人马腾空而起,便见到一张人脸,正站在深雷场浅滩前粼粼荡漾的黑水之间。
此人手持着不知所踪的天鹅绒,浑身湿透目瞪口呆地望着我,见制势正在奋力破茧,不仅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而我再环顾四周,无穷尽的杀手狼鲼怪皮如滚滚岩浆阗满整个袋底池,甚至将浑浊的河床也给霸占了,不知他是采用了何种妖法才能抵达这里。
再去看向金属球,那层半透明薄片已被弹开,那种漆黑如猫血般的细砂已成了块坚硬红石,而在此人脚下,全是一个个深坑,延绵到我脱出的豁口处。由此可见,最终打破焦皮壁垒的,必是若文望之魂无疑!这原本收割生命的催命钟,反倒成了救我脱出炼狱的敲门砖。
“Alex,你是在哭吗?这是怎么回事?”我手指眼前这幕如炼狱般的奇景,如坠五里雾中,问:“傻瓜,竟还不死心,你是怎么涉水而来?总不见得也像我那样倒悬洞顶?”
“才没有,别再废话,赶紧跑吧!”他抹去泪痕,跨上制势,催着立即动身。再看向牝马血肉模糊的后肢,不知它是否还能驮得动俩人飞驰。然而,小拽女紫宝石般的大眼却只盯着身后,丝毫不顾身上再添份量,撒开四蹄开始狂奔。那些曾肝脑涂地之地,不死鸟荒墟被颠在身后,接着是臼炮群,头顶悬灯如流星般飞梭,须叟之间我俩已窜出好几英里。
“其余人呢?”被他有力的双手揉抱前胸,我几乎喘不上气来,便挣扎着问。
“正远远走在前方,飘在水中荡呢。”他也觉出不妥,不由松开手,双目盯着前方一栋钢板架构的建筑高喝:“我想此地,必是那运行飞毯的丧钟水门无疑了!”
要说回这栋只闻其名不见其身的神秘建筑,近在咫尺才叫人大开眼界。
所谓丧钟,其实就是座类似现代的轻轨站台,由混凝土和浑钢架构而成。左侧有座八角形的石堡,联接着底下廊道。过去上班的人群由这里出来,纷纷攀上丧钟两楼,再通过天梯去到地下河另一端,然后停在山石前等候。在那洞壁之上,被修筑着无尽的钢管铁缆,以及齿牙般的转轴。Alex说那是某种牵引装置,许是也采用了光电气技术,在飞毯尾端有着大功率的喷口,一旦点火便如子弹般射发出去,其速度根本是难以想象的。倘若仍无概念,就设想是台飞舞在半空的列车。
碳红如火的锈斑爬满整片钢建筑,到了行梯前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抹掉了,现出无数斑驳的枪弹坑,犹如一副丑陋的星象图。地下河两头遍布各种型号的铜衣,各种破包烂衫散得到处都是,沾满血腥的纱布被卡在水门各道石隙间迎风招展。可想而知,那些劫后余生的人们,依旧不忘大开杀戒,在此再决雌雄,曾斗得不可开交。我的脑海中冒出博尔顿挺举破枪,正摇唇鼓舌指挥作战,以及矮男人手足无措、大声跳骂的模样,不仅哑然失笑。
制势忽然打了个响鼻,将身一扑踩上山石,视线立即倾覆过来。我知牝马要打算悬空冲刺,忙用缰绳兜住彼此身子,让Alex紧紧挽上,绝对要抱紧了,就这般飞奔到了丧钟月台之上。再望向底下,轨板间血流成河,布满各种踏开的脚印,以及人被拖拽留下的血痕,可见这最后一轮拼杀,双方都以死伤惨重而告终,力竭之下不得不达成和解,可谓是悲惨至极。
颠倒过来的视角,我已司空见惯,但对第一次经历的Alex而言,不啻是种刺激。法国小青年全无惧色,显得兴奋异常,正对着四野高声欢笑。他忽然手指前方要我去看,我便见得水门几里地外一段山石,悬着一排出租车黄色的半圆形车厢,它一端螺母挂栓脱开,正被几段铁架勉强支撑,随时有坠落谷底的可能。原来那就是飞毯。这种流线型设计,要叫人相信是三十年代产物,实在是太过超前。如此看来,所谓的子弹列车共有两部,在人来人往的半世纪前川流不息,载客量为五十人一台。照此计算,不死鸟的员工总数可能高达五百以上。
蹄音声脆,在周遭荡起迴响,叱咤在绝壁洞顶的我俩,胸中腾起悲凉。雄关漫道前路险峻,充满阳光的洞口当真代表希望吗?这场噩梦当真已经结束?然而却是无法预期。而我知道,麻烦只会接踵而至,并纷纷找上门来,不论兰开斯特兄弟们是否接招,也是难以逃避。
“去打个招呼吧,离去前好事者虽顾全大局,但整个人彻底傻了,显得不情不愿,你露下脸也好给他些安慰。毕竟我说再多也没用,谁会想要看我这种臭男人。”
顺着Alex的手指,我也瞧见了那台无敌铁牛,正像条游艇荡在池中。车身被尾部三个涡轮推行,走得像台小火轮,这架庞然大物果然是个铁壳船。后来翻老杂志我才获悉,这种怪车便是最早的两栖登陆坦克雏形,俗名叫狼鳗Y型重装战车。二战之前由德国人最早提出,西班牙内战期间曾短暂登场过,至今也只出产过八辆,可谓是老古董中的巨无霸。
正当我打算高声吆喝之际,隐隐感觉背后腥风四起,骚热且强劲的气流如刀片般刮过脸庞,绑住马尾的皮筋瞬间被割断。回头去看,我不仅花容失色!恰似当初在三座品字形阴宅内夺路而逃故事,杀手狼鲼不甘失败,化作挂帘般的瀑布,正挟裹着黑水汹涛奔来!它固然奈何不了倒悬洞顶的我们,但伴着那股千钧冲劲,将瞬间吞没无敌铁牛!
“煤炭脸儿怕是疯了!”Alex用破布条将身扎紧,打包里掏出把奇形怪状的大枪。
“它看着不像是发疯,而显得特别恐惧,似乎正被追赶,也想像我们那样逃出水洞!”
“你管它疯没疯,总之就是条畜牲!管好你的马,让它跑快些,再快些!”他来不及回应,慌忙端起怪枪,用手肘作支点,朝着杀手狼鲼开枪。一团透着萤萤绿光的东西从膛管冲出,随即化为绿点,消失在那东西厚重皮甲之间。伴随一片烈焰,挂帘般的水幕猛颤了几下,从中破开满目斑斓,纷纷化作深雷场那种枯朽黑焦如雨点般坠下!这短管手炮,难道就是马洛曾提起的保卫局常规武器?在我扭头回去的这一极瞬,Alex已打空弹鼓,正急着换匣。
骚乱引起前方两栖车内人们的注意,后厢的狼鳗战车钢板被移开,露出几颗头来,伴着唾骂,也纷纷端起手炮开始击杀。于是,无计其数的绿点奔赴水幕各处,冲在最前的皮囊化作碎片,旋即被不断涌入的水幕所填塞,不论人与鲼都濒临疯狂边缘,只图在这最后一段水域,能够生存下来!我不仅为煤炭脸儿感到揪心,它固然是头畜牲,但此举也是为了活命,而且它所遭受的摧残,远远超乎人们的想像。若我横尸地底,会有一些男人为我哭泣。那它呢,又有谁为它流泪?没有葬礼的杀手狼鲼,也同样是条性命,它才是最可怜的!
“不好,是星屑云晶!定是蜜蜂和蜂鸟所说的核弹要爆炸了!”我的话音未落,便感到鼓膜胀痛,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那种沉闷雷鸣滚涌而来!Alex慌得将枪一丢,紧紧抱住我前胸,将脑袋埋入我长发之间,浑身不住打颤!虽然他嘶吼着决不要回头,但我觉得横竖都是一死,至少也要明瞭自己将以何种方式丧亡。想着,我不顾反对扭头去看!
一片比起杀手狼鲼油脂更透着黑气,甚至黑到发蓝的震荡波,将煤炭脸儿冲击成碎段,又接着将皮囊搅成粉末追击上来!这是什么?星屑云晶的炸弹?抑或是武冕长城未知的利器?我感觉灵魂出窍,整个人不复存在,接着掉入一片刺目的辽阔空间,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我躲避这道白光睁开眼帘,见自己正躺在那名女兵的腿上,她擎着个化妆盒在为我打着粉底,发现我醒了,便招呼旁人上前。我支起身子环顾,此刻正躺在房车内,破车颠在铅青色的米切尔山麓公路间。头顶悬着个大钟,时间已是下午两点整。
“很快,就将进入阿什维尔市区,我快要到站了。”女兵掏出两支唇膏,问我选什么色好看。见我迷惑不解,便擎着镜子说:“你满脸的淤青和伤痕,总要设法掩饰一下才对。”
除她之外,其他的兰开斯特们全都醒着,正畏缩成一堆,彼此递着范胖的Weed强打精神。通过描述,我大概知道了失去知觉后发生的内容。我们与坐在狼鳗Y型两栖车内的人遭受震荡波冲击,全部丧失知觉,与此同时,各种机械电子类工具就像被抽空能量全瘫痪了。最终顺着水流被冲到山涧,让等在洞外的暗世界人马与蟊贼拖到安全之处。这两拨死敌分别救回自己人,便一言不发地离去。不久,裘萨克叫来他的森林兄弟,将我们这些奄奄一息的人用货卡拉回柳条镇,又和范胖回到孤山前搬运设备,刨土挖包,最后开来房车方才离去。
“制势伤得很重,不知还能否康复,已被板车拉走。拳王说他认识个兽医,请他来看看,倘若没事这两天会打电话来报平安。”马洛从身后扒拉出个女式提包,打开给我过目,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几捆现金,瘦子叹道:“他其实人不错,就是长相凶恶,将支票兑换完,随后又问旁人凑了二千,说给你这个女穷鬼买几套衣服。另外拍了张照片拿走了,说要留作纪念。”
“拍什么照片?就我们这副惨相?”我不由一愣,接过范胖的数码相机,Alex翻着图像,拉到一帧说这便是了。我扫了一眼,差点被气吐血,那是我昏迷不醒时被照下的,衣衫敞开露着大半个胸脯,活像是在停尸房里给女尸摆拍,实在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他们清醒时,人差不多全走光了,只见到了博尔顿。当瘦子取出翡翠之华豪宅暗格内的黄金本子,小老汉说他也不识那种怪字,但这东西绝对是赝品,是古人仿造真迹造的拓书。至于内容,只恐怕天下无人能辨,所以小册还是留给我们,将来哪天他还是会来夺的。
“与其将来被他白白抢去,咱们索性拿到跳蚤市场卖了,我看也能得个几百块钱。”Alex撑了个懒腰,与那女兵对上眼,叫道:“现在进市区了,你赶紧去买些衣物来,别赖在车上偷听,回头去通报那小老头我们的去向。咱们不追求自由,与你们自由宪兵观念不同。”
房车在一个墨西哥卷饼店门前停下,女兵跳下车独自忙乎开了。趁着这个间隙,我便问他们定时炸弹是如何被启动的,我只见两个小妞忙着装瓶,她们似乎没在做多余的动作。
“它是预先被设置好的,当原液罐子被填入洋葱头后,其实已开始进入了倒计时。那块写有DountKillCtrl的板子下所有灯全部跳亮,我那时就知道大事不妙了。”范胖心有余悸地回忆着,道:“我原以为会发生惊天大爆炸,甚至引发火山喷发,但显然有些多虑了。”
那股黑到透蓝的冲击波,据目击者形容,犹如是中子弹那样的特殊武器,它只针对杀手狼鲼,而对人畜皆无害。在将那东西粉身碎骨的同时,也荡毁了整片不死鸟地带。所有设备遭到彻底破坏,并永远无法再启用。换句话说,暗世界不必再重返水银心瓣,因为地底一切都已不复存在。翡翠之华本就打算在不惊动外界的前提下暗中抹除地下建筑的存在痕迹,又岂会大动干戈破坏群山?以至于为自己招来无穷麻烦?
“因此,他的目的完美达成,即便有人闻风而动,再想打山铜矿井的脑筋,也已什么都剩不下了。这种事,哪怕塌了一座山,也会引来大批电视台争相报道,他才没那么傻呢。”马洛疲倦地靠在车窗上,说:“而沉寂了半个多世纪的吕库古公馆悬案,也将作为悬案一直存在下去。我们就算破悉它全部秘密,也无法出书,只能烂在肚子里,总之这件事完结了。”
是的,这件令人毛骨悚然的吕库古案,虽为我们所破获,却只能永存心底。而它将在未来的半个世纪,甚至更久远的几个世纪里,继续被埋葬在迷雾之中,去等待他人的再次造访。
“蜜蜂与蜂鸟,我估计也是假名,因为按照你口述,好像是风铃故意说给你听的,这没准是种栽赃。你并不智商低下,与其说败给她们,不如说咱们败给了翡翠之华。”范胖点起一支Weed,津津有味地抽着,说:“这是某种特别厉害的心理暗示和引导术,不是普通小孩所能构想的。我不怀疑杏子和桃子都很聪明,但她俩的人生阅历达不到那么精密。”
“你细细说来,我也好心底有些参照,往后籍此对付她俩。”Alex一听,瞬间来了精神。
“她们的计谋之所以成功,便是完全掌握了小老妹的心态。在此之前她是人堆里最小的一个,万事都由别人操劳,乐得随波逐流。当遇见杏子后,这个比她弱太多的小孩,瞬间使小老妹产生了要担当起某些责任的冲动。外加左一声姐姐右一声踏星者,即便有所心理提防,也难免会被推到不得不为之的高度。整个过程极其流畅,并步步到位,利用各种机缘让我们产生愧疚,不知不觉就着了道。因此我觉得,这套计划是翡翠之华设计的,此人极其厉害!”
“老范分析得很对,那个Plum不断在给她吃小包里的零食,随后还说要变成吸血鬼喝她的血,天晓得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注入小老妹体内,让她在那只鲼眼中变得更美味,实在是用心险恶。翡翠之华可是老吕库古的军师,那种人城府心机都深不可测。”瘦子如是说。
“我对这药店名字没兴趣,倒对你是怎么跨过三百多米跑来深雷场很感兴趣,这是如何办到的?”我推了把Alex,从他手中接过天鹅绒,问:“而且这东西为何会在你身上?”
“我既不是狄奥多雷,也没有你的手段,更不是那匹大马,可为什么却能过来?而且当时爬仓库出去,将散落四处的人收拢过来,能轻易避开那条鲼的追捕,这又是为什么?你好好想一想,我与你们有哪里不同?”法国小青年故作神秘地眨眨眼,得意地笑了:“答案就在最初,你我都见过的东西,既然F是个仓库,那么E的这间浴室又是派何用处?”
通过他的讲述,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我们最早闯入的E分区,其实是个供维修人员外出的准备间。那些浴缸般的玩意是个伪装池,当洋葱头被重启,浴缸的水便慢慢沸腾起来。当时他着急忙慌地追进浴室,便瞧见满地都是湿漉漉的脚印,很显然,曾有人躺进去过。而这个人不可能是我,那时我已爬泄污口出去了,自然屋内就只剩下杏子。此外令他感到可疑的是,泡在水里的耳机掉在浴缸外,因此他也进去将自己浸透,上来时在凹地瞧见了金属球。
“所以,这才叫伪装池,日常外出的人们难免会遇上帝皇鲼,他们靠什么来保护自己?自然就是拟态。这种过滤液体,我想多半也是研发墙砖的原料。所以当跨越河床,那东西视而不见,老子我等于是会移动的车厢入口。”他得意洋洋地说完,呱唧呱唧吃起西瓜来。
“既然我活了下来,你得再保证一次,决不去找她们麻烦。”我深情地搂着Alex的肩,将脑袋埋入他的怀中,悲怆道:“你可知在那濒死一刻,我真正在想的是什么?”
“找不找她们麻烦这要两说了,如果她们知道没整死你,可能还会找上门来。小傻妞,我不是不怕死,我也恐惧得要命,但若是任你离去,那你留给我的破事,恐怕一辈子也擦屁股不完。既要救回小苍兰,还要为你报此血海深仇,老子是不愿操劳过度鞠躬尽瘁而亡哪。”他捧起我的脸,问:“告诉我,最后时刻,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在想,为何不趁着保有这样的身子,将它给你呢?我一直好后悔不让你轻易碰,所以临死前总惦记这件事。毕竟我也是个正常人,不是修女,其实同样是饥渴难忍。”我轻轻捣了他一拳,笑道:“但既然回到了物质世界,你爱的又是小苍兰,那就算了吧。”奇书屋
说话间,女兵背着两大包衣物回到车里,将其中一个大包丢给他们后,又在房车后段拉起布帘,让我脱去烂得不成人样的西装,拿起几件衣裙开始比划。不得不说她很会选搭,不仅尺码合适,就连款式也特别适合我,只是略显性感罢了。而她丢给其余三人的衣服,却是臃肿的大尺寸运动衫,他们穿上后个个显得不伦不类,活像街头的那种饶舌LoserPunk。
“我是故意的,就挑最不适合他们的穿搭,这哥仨令我很不爽。”忙碌完这些,她向我挥手道别,说:“那么,吕库古小姐,我们后会有期了。我会时常来看你,你要快乐起来。”
下午四点一刻,我的梦中仙境,大城夏洛特出现在眼前,Alex知道即将要与我小别数日,再相逢时便不会喜极而泣,显得恋恋不舍。他让我坐在腿上紧紧依偎,有一句没一句地问我嚣尘之海的记忆。恰在这时,驾驶座前传来音乐,一个男播报开始读稿:
“今天,是邓丽君小姐逝世三周年,我们特地挑选了几首金曲馈赠给广大听众,Blah~Blah~Blah。”随着声音减弱,一首熟悉到我能倒背如流的歌曲,在耳畔缓缓唱响。
“椰风挑动银浪,夕阳躲云偷看,看见金色的海滩上,独坐一位美丽的姑娘。眼睛星样灿烂,眉似新月弯弯,穿着一件红色的纱笼,红得像她嘴上的槟榔。她在轻叹,叹那无情郎,想到泪汪汪,湿了红色纱笼白衣裳。。。”
“这是,这是南海姑娘!”我的眼睛被热泪吞没,不由自主地站起身,颤声叫道。
“这咿咿呀呀唱的什么鬼,一个字都听不懂。”马洛挠了挠蓬发,抬起手来。
“眼镜,别换台,我想听完它,”Alex默默掐灭烟,叹道:“我那沦陷在炼狱里的爱妻小苍兰,此刻也在这里,她属于你也属于我,是我们的家人,更是一名合格的兰开斯特。”
“哎呀,南海姑娘,何必太过悲伤,年纪轻轻只有十六半,旧梦失去有新侣作伴。”
几个月后,我才知道这是邓丽君许多金曲中的一首,调子轻快,抒情写意,并不是哀歌。而我每每听见,无不泪流满面。小苍兰刻意隐而不唱,就是这最后一段。她深埋心底真正的话,并想借着各种机会告诉我,然而等来的,却是我背对着她,思念着他人而默默流泪。
“都下车,都下车。”待到曲终人散,伴着其他乐曲唱响,我让范胖立即靠边,招呼他们来到大街上。环顾四周我很快找到一条绿化带,轰开几个小孩后,便拿来铲子刨了个坑,然后要求他们各自从身上解下一件,还未到达吕库古阴宅前的物件,置入这个土洞之中。
“我们所有人,都已不是四天前的自己。或者说,我们四人灵魂的一部分,都将永远留在吕库古公馆。在那个充满血泪的地狱,另外两个时空的我们化为齑粉,与它一同埋葬了。”望着面面相嘘的他们,我悲叹一声,合拢手掌跪倒在地,抽泣道:“这也是我们的坟,让我们缅怀我们自己,不要忘却这段,本不该发生,却早在宇宙大爆炸前便被注定的相逢相识。”
南海姑娘,我的雅典娜,亲爱可人的小苍兰,我会全力以赴,耗尽所有,再度让你回到现实世界里。尽管,我深知真到那刻,你将跟着别人离去,也许不会再多看我一眼。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些,而对你那份深深的爱恋,也将深藏在这个土坑被埋葬,带走我的所有。
二十七分钟后,房车开抵一条十字路口,范胖指着远处一栋深褐色外墙的六层建筑说,这便是传说中的果核酒店,他老叔的产业。刚才他已通过电话,楼下会有个身穿红衣黑裤的Doorman等着,我得在此下车了。至于他们,则会去附近转转找个地方住下。倘若范胖老叔非要问明,我就谎称是他新交的女友,那样也能使老汉开心开心,没准会免了房费。
当我来到大楼底下,不仅暗暗吃惊,瞬间明白了Chris为何会说,当我见到也肯定会喜欢这间酒店。(至于原因,会在第二部秘银纹章也叫谢菲尔娜鬼镇里详细说明)
夏洛特果然是座大城,来来往往的路人,特别是年轻男人们,纷纷扭头盯着街上这位粉裙女子眺望,移不动眼珠。早早等在门外的侍者也是大吃一惊,忙让开道帮手我搬行李,据说在当天,这间老式酒店的入住率比以往多了整整一倍。
当坐上电梯,远处有个女人,怀抱着二岁幼儿推门而入,连声喊着等一等。很快她站到了我边上,不时抬起丽眼偷偷打量着我。我浑身冷汗淋漓,竭力压抑住内心慌乱。
“U,Ranactor?HaveIseemUsomewherebefore?”(你是一个演员吗?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女人见我不答,便尴尬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Excuseme,Maybethere’sthefilmfestvalgoin’onaroundthisarea.”(抱歉,可能在这附近一带在开电影节吧)
我只得抱之浅浅一笑,逃命般在四楼出了电梯。她一定会误解我是个高傲的bitch,即便这么想也好过被她查觉。我在客房默默坐到六点,红衣黑裤的侍者上来敲门,说他们老板要请我晚餐,请务必下去二楼餐厅赏个脸。
范斯的老叔也是个大胖子,牵着我的芊芊玉指,满面堆笑问长问短,当听闻我是他侄儿新认识的女友,便开心得忘乎所以,说这傻小子总算是不再胡混出息了,一口气免了我两天房费。待这个胖子去上厕所,玻璃门再度被推开,我又与那个女人撞上了,她依旧抱着幼儿,点了份简单晚餐,坐在斜对面,托着下巴不住打量着我。
时隔不久,她终于走上前来,对我嫣然一笑,叹道:“当然,我也觉得这样很奇怪,换成任何人都会觉得怪,但实在不愿被你误会。怎么说呢?我觉得应该是认识你的,而我们却从未见过。你给我一种说不出的熟悉与亲切。抱歉,打扰你用餐,我立即就走。”
“没关系,当我见到你时,也很吃惊,似乎像认识了很久,你同样给我一种亲切熟悉之感。”我向远处走来的胖子举了举杯,表示自己要去说些私事,很快来到女人的桌前坐下。
就这样,我们避开尴尬,甚至连名字都不打听,彼此谈着自己,不知不觉天完全黑了。
“妈妈,看,发光的大蝴蝶。”幼儿将鼻子贴在窗玻璃上,向飞舞的虫子挥手,叫道:“我在这,你快来,我们做好朋友吧。”
我大吃一惊,不由探头张望。果然在四、五米外的空中,飞着一只薄翼沾着血污的羽蝶,不知这小帮凶是通过什么办法,竟然追着前女魔闯来遥远的夏洛特。
我在桌下悄悄挥舞手指,令它绕着八字飞行,最终扑在窗玻璃上,与幼儿彼此凝视。餐厅内的吃客也感到好玩,纷纷掏出手机,站在奇景前拍照留念。
“我叫Kris,住在这间酒店六楼,很高兴认识你。”女人打算要回房休息了,说。
“我叫,我叫雅典娜,我也一样。”我抬起手,象征性与她握了握,也做好回房的准备。
“那么,雅典娜,你只有一个人吗?还是在等男友?我见你拖了许多行李箱。”
“事实上,我是个蕾丝边,我正在等我的女友,她到此还有几天。”我竭力按捺住偷笑,忍不住偷偷去打量她,故意问道:“那么你呢,Kris?”
“Hummm,我正在等我的老公,他忙着挣钱,已经三天没通电话了,这会儿肯定不知在哪吃喝嫖赌吧。”女人耸耸肩,突然星光般的眼睛一亮,说:“雅典娜,没想到我们会这么投缘,我忽然有个主意。明天,老时间老地点,就这张桌前,我等你来,咱们去逛街上迪厅,如何?”
“你觉得那会是一个淑女之夜吗?好吧,我会在此等候,Kris。那么,再见了。”
她与我都在等着永不会再出现的人,一个在梦中一个在现实,一个需要历经苦难才能找回,而另一个转瞬之间就将消失。而这两者都是同一个人。
她或他有许多名字,而我则是承载这段破碎之心旅途的终结。
(TheEnd)写于2022年12月30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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