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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133:CasaD'oro(黄金屋)

  距今六十二年前,在这座建在莽莽群山之中的废宅里,曾上演过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宅子的主人老吕库古借由分割遗产,将直系亲属约二十余人骗至公馆,设下了奢华晚宴。远处摇曳的烛光以及老头笑容可掬的背后,掩藏着无穷杀机,做着发财美梦的人们,绝没有想到,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腥风血雨,以及最后的晚餐。

  被移植了妖王脑髓的老吕库古化身巨妖古蛮,在席间忽发淫威,瞬间吞噬了弗拉维斯夫妇,紧接着又咬死了自己的叔叔达米安和他的媳妇索伦。其余的吕库古族人惊恐万分,遂慌不择路四下奔逃,但这是精心设下的死局,岂能轻易逃脱?此刻大屋之外,开始降下倾盆豪雨,而一轮血红弯月却高悬天边。这种现象被称作噬星期,也叫血月祭。众人在品字形三座阴宅内浴血奋战,期盼能捱到雨季结束。

  残剩不多的幸存者聚首一处,在曾参与大破肠葬的小吕库古和狄奥多雷率领下,在血腥八日屠杀中不断组织反扑,一次次打退妖王进攻,最终来到生与死的边缘地带—缨鳃舱。

  吕库古人是一支传奇家族,他们并不认同人类,自称星云之屁,即武冕长城万千星辰战争中被流放的罪人。因此这些人体格强健并深谙喜克索斯印痕和吕库古通技。就在幸存者即将突破缨鳃时,被四只忽然出现的碎颅者缠住,随后让追击而来的妖王逐一斩杀于蝃池。老吕库古炮制出摄镜扣,彻底封死了心瓣,独自蛰伏在黄金屋内休眠。受阴蜮经年累月的妖气侵袭,这些亡魂无一例外全都化身为铁仙女,永世徘徊在地底,寻找血肉的气息。

  过了半个多世纪,这座尘封已久的阴宅再度迎来了新的入侵者,他们属于极暗世界的蝴蝶会以及金光党。势不两立的他们在这座阴宅内展开血腥搏战,蝴蝶会先后全歼两股金光党,最终获得惨胜抵达黄金屋。然而却不知是何原因,他们非但没能夺取兽突,相反溃败而逃。

  之后又过了不久,暗世界也开始打起宝钻的主意并蠢蠢欲动,并在九零年的血月期组织人马侵入阴宅,那便是报章新闻所描述的邪教份子。然而他们在车库前仓遭遇嚎灵双杀,外加州警与SWAT队员背后强攻,苦思对策无果,只得卷旗卸甲退走,另待时机。

  八年后,即1998年6月10号,受梦呓低语者蛊惑,俩个狗屁不通的小青年误闯公馆,并与同时到访的佐治亚灵异播客组合相遇,四人见面恨晚,遂结成兰开斯特兄弟。由最初想要找回背包到同伴被掳展开营救,一步步深陷魔窟并难以自拔,最终为卷土重来的暗世界人马所捕获,纷纷成了刑徒。

  眼见自己被挟持各人只得随遇而安,四人中的一人,我,分别中了角菱默环和蝴蝶魇,外加让别有用心的弥利耶暗中偷袭,脊椎被打入死魂露,阴差阳错地化身为绝世美女,更成为暗世界人马用于收割兽突精选的吕库古小姐。

  命运多舜的众人迈入一场场永无止尽的血战,被分隔在俩个世界里,本以为大破雷音瓮后将迎来胜利曙光,岂料出现了另一股更狡诈更阴狠的蟊贼,劫持走残存的暗世界菁英,并直闯水银心瓣。蟊贼首领化身蜃蠡,窃取了缨鳃舱机密,从而获悉葬身蝃池的铁仙女中有一只尤为厉害的万渊鬼,没准可以依靠十三头半妖,在击杀巨妖古蛮的同时,也能顺带夺取兽突。为防不测,蟊贼们将劫持的人质充当盾牌,逼迫众人走上黄泉路。

  被施行了伏都妖术柏沙莎后的我,回溯之眼被转嫁给了提灯丧妇,同时又身陷盲线,遂成为负累遭到抛弃。半分钟后,打我背后传来一阵轻微响动,令起初有些兴奋的我,随即警觉起来,起身试图躲藏,以辨明来人是谁。

  那是因为,耳边只有人的步伐,却没有制势的蹄音,很显然此人不是善良公羊。

  第三瞳是我仅剩的武器,可笑的是,由古蛮大脑袋泡制的绝大盲线,令我成了个睁眼瞎,满目涂满鲜血,就连自己在哪都看不见。耳畔激战的枪声越发嘈杂,它揭示出黄金屋距此不会太远。没准我爬得再远些,多走上几步,便能绕出这片处处限制我的绝地。

  主意打定,我便寻着枪声开始急窜,丝毫不顾脚下磕磕绊绊,自己跌过多少跟斗。虽然理想很丰满,但现实更骨感,这一路跌打滚爬,不比遭人毒打好受多少,很快我撞得浑身斑斓,鼻青眼肿。但这一番努力并不白费,眼前赤红逐渐消褪,绿线开始起舞,七绕八拐下,终于走到了盲线边缘。

  平铺出去的绿线变得曲折,将地形一一勾勒,眼前的地貌,显然已不是那个哥布林洞窟,似乎又回到了心瓣空地上。四周阴风阵阵,草木皆无,是片布满尖锐煤渣的荒芜高坡。在我脚下是个深达十余米的巨坑,四散着各种破衣烂衫,以及夹藏其中的碎皮断肢,数蓬肮脏长发随风飘荡,显得尤为可怖。十多个不规整的地穴,内里空空荡荡,果然,这就是曾埋葬吕库古族人的蝃池,十三只铁仙女已是破穴而出,走得一只不剩,全部闯进了黄金屋。

  在这片死气沉沉的墓场边缘,正走着个人。他腰揣匕首,手中举着自动步枪,驮着只大包,脚步歪歪扭扭,显得体力不支。此人背上烫有冥蝶标志,穿着与我同款的连体工装。

  蝴蝶会的人不是早在多年前便已撤离了水银心瓣,这家伙为何逗留在此?难道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头脑仍混沌不清?他显得孤单无助,任何风吹草动都显得战战兢兢。虽则如此,但此人依旧在往黄金屋进发,或许甦醒不久,以为自己的同伙仍逗留在魔窟。

  倘若此人一无所知地继续前进,便会立即遭人枪杀,或被那伙歹人捕获,绑票去某个不为人知的场所日夜拷打。我已看过太多惨不忍睹的画面,实在不敢深想下去。不论蝴蝶会是正是邪,我必须得阻止他白白送死,先设法制服他,随后盘清对方底细。

  主意打定我开始迂回绕弯,逐渐逼近此人侧后。正打算腾空扑下,蝴蝶男闻见风起,慌忙转身,举枪预备扣动扳机。我不由暗暗叫苦,这么近的距离,哪怕他闭上眼也能击中目标,我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擒人未果反被擒。岂料此人竟抛了枪,打腰间拔出匕首,迎着我冲来。其势之猛速度之快,果然是名训练有训的大盗。

  我已来不及去翻背包,赤手空拳下,只得举手投降,借着幻梦里听来的人名,放声高喊:“住手,古费拉克,我是爱潘妮。”

  “女人?”此贼大吃一惊,将刀入鞘缓缓上前。很快他触到我的翘鼻,顺着脸颊往下摸到双肩,忽然将我紧紧抱住。我刚想挣脱,他不由分说托住我脑袋,唇舌便填了上来。

  这家伙头一件想到的便是男欢女爱,竟不看看场合。这里是哪?这里是浸透血脂的修罗场,整片地蜮的极阴之地!难不成我蒙对了?他果真是古费拉克?这绝不可能,那是个含蓄的书生,古道忠肠,还有那么点愣,绝不是会对女性胡来之人。

  “宝贝,你难道看不见吗?!”此人刹那间泪流满面,很快浸湿了我的发丝。他悲怆地大呼:“你究竟去了哪里?我是Alex!”

  “Alex?”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水斗怪屋薄光下慢慢停止呼吸的他,才意识到这是原始时空线的Alex,一时心潮澎湃却难以接受,便用力推开他,道:“不,你早就死了啊。”

  他自然困惑不解,换做任何人都会如此。见我缩成一团,法国小青年只能作罢,他费劲地找回自己武器,一问才知,原来是把空枪,装弹匣的包被别人背走了。这片区域比起任何一处都更黑暗,他实际并不比我看得更多,在他眼中我只是个灰影轮廓。

  “你为何穿着蝴蝶会的工装?”我牵住他的手,问:“我差点以为你是他们的人。”

  “因为冷,原先行头既破又湿,招架不住阴风大作,你刚才是打算杀我吗?”

  见他走得踉跄,我取出阴花和剩余不多的花露,给他在太阳穴抹匀。他伸手一下摸到了我的脸,这说明天琴斗草起效了。见我仍很抗拒,他便保持距离,理着凌乱长发傻笑起来:“本该无忧无虑,事事由他人代劳的你,结果跟我一样被人揍得像个猪头,你可真是个傻妞,干嘛那么拼命?既然想不起我是谁,那就当重新认识,由我开始。”

  “不,你没懂我的意思,我怎会不记得你呢?事实上我始终期盼那是场噩梦。天哪,当你真的站在面前,然而却又不是那个你,我不知是悲还是喜。Alex,在你面前的人,虽然外貌仍是你记忆里失踪的那名女子,但她的内心,就像你我走过的每一处地方,藏品室、车库前仓、修罗之松前的阴蜮,早已是支离破碎,体无完肤了。”我哀叹一声,同时看向那只大包,问:“算了,我的事很难说清,掘墓人面罩在不在你身上?我要去见尤比西奥。”

  他耸耸肩,叹道:“混乱中让勿忘我掉了包,否则我也不会只拿着把空枪,一言难尽。我曾那么信任她,可这个贼婆娘居然与蟊贼是一伙的,你别再惦记她了!”

  “此话怎讲?她当真还活着?到底怎么回事。你从头说来。”闻讯我浑身一凛,问。

  “嗳,你可知我有多不愿意再提起这个人,你只要听见她名字就像掉了魂,贼婆娘既是我的情敌又是我的仇家。她当然活着,你为何要这么问?既然你想知道的话。”Alex点燃支Weed,拉着我找了个角落坐下,开始描述起我失踪后发生的事。

  时间将回溯到几小时前,尸鬼女王偷袭众人冲破防线,转眼间碎成了焦烂尸块。惨胜后的人们便开始搜找失踪者。由牝马带路来到一处水潭前,结果又有三人失踪。尤比西奥气得直跺脚,喝令所有人都下水去找,务必搞清原委。约莫过了十来分钟,勿忘我从另一处泥潭游曳上岸,推说自己被水下暗流拍击到此。

  一番努力毫无结果,人群逐渐散去,留在原地仍不放弃的,就剩下他、眼镜、胖子,以及不断喘气的弥利耶,和作为监视者的裘萨克。

  “你是说,她始终留在岸边?你确定那个人就是她?”我将一脑袋混沌挥去,问:“你与她肢体接触过吗?当然我指的不是那种接触,真正的她始终与我们在一起,并且惨烈地战死在雷音瓮地底,因而我怀疑你所见的,可能是另一个的她。”

  “千真万确就是,你知道我最注重细节。在饵舱你们缠斗卢克莱兹时,贼婆娘手破了,是我给她处理的伤口,同一个位置同一处痕迹,这总不会出错。起初她还很温柔地安慰说,必然能找到你,所有失踪的人都会没事。几小时里她没跑出过我的视线,并说你把我们的心都偷走了,”Alex掰着手指,细数起来,说:“然后到了十点半上下,我只听得身后一声巨响,扬起呛人烟尘,修罗之松忽然栽倒下来,化为了齑粉。”

  这之后发生的内容,与保镖、范胖等人的描述大致无二,总之勿忘我始终与他们在一块,并非时隐时现。蟊贼们攻进阴蜮,他们在其他蝙蝠洞伏击了红发艾伦,随后跑进隧眼里,开始对其进行拷问,想摸底对方。这一期间弥利耶始终站在洞外,说见不得血淋淋的场面。红发男被打得昏迷不醒,施暴的保镖和拉多克也都累了,便出洞去查看敌情。他靠在洞壁前思念着我,不由黯然泪下,又困又乏便睡死去了。

  “我做了个很晦气的梦,在一间奇形怪状的大屋里,你断成两截已开不了口,我抱着你并看着你咽气,却无能为力。这一切太真实了,我感到撕心裂肺很快惊醒。刚一睁眼,便看见贼婆娘正与红发男低语。俩人许是以为我还没醒,便密谋起来,很快那男的爬起身,尾随她出了洞。我忙拔腿去追,当俩个妖人闯进土壁后,便走得无影无踪!”他伸手将烟掐灭,显得既得意又自负,道:“可他们不曾想到,雕虫伎俩岂能骗过智谋广远的我。延循着俩人动作,我似乎掉入井中,再睁开眼,就躺在一片树林子里了,然后顺脚走走便到了这里。”

  “你做的那个梦,它是真的,但死去的对象是你不是我,”我一时控制不住内心的排山倒海,将他脑袋抱在怀里,说:“Alex,你能明白这种感受吗?像这种哀伤之事我一遍遍不停体验,无休无止,那就是个轮回地狱。”

  “你也将它当做梦,或许会好受些,都过去了,小傻妞。”他自然无法体会那种生离死别,只是一味地吻我,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

  “等等,为何要在隧眼留下一段掌骨?那意味着什么?”我喘不上气来,只得推开他。

  “掌骨?那是什么?”Alex停了下来,显得很是困顿。见其不解,我在地上画了大致的地形释解,他信誓旦旦说压根不知还有此事。见再也问不出其他,我便将背包提给他,众人离开前,留下了部分弹药和半自动步枪。我从来打不准移动目标,与其拿在我手上,还不如给他,起码Alex的射击是一等一的。

  远处出现了俩个绿点,应约而至的修士牵着制势马到了。他也注意到此地不同寻常,开始变得小心翼翼。Alex吹了个短哨扬了扬手,朝他快步过去。

  “他们通过夜风告知我了,”稻草男孩将我扶上马,示意Alex也一块上去,自己却抖擞精神,一言不发地朝前摸索而去,边走边说:“别再跟着,那不是你俩该走的路。”

  “可你已经瞎了,去闯黄金屋岂不是找死?”我冲着他的背影疾呼:“他们也同样让你留下,别轻易送掉性命!”

  修士闻言停下了脚步,可能是我的话刺到了他的痛处,整个人颤抖不已。我不由懊悔,刚想策马上前,他却原地转了个身一步步回来。一时之间,我俩谁都不知他要干什么。

  “你说得对,我不能就这么走了,契约还没完成。”他一把抓过缰绳,牵着马朝着黄金屋方向进发,说:“不论鹿死谁手,总之我们的人肯定是没救了。倘若铁仙女胜,它们将占领整片心瓣,无论怎么躲,你们仍是一死;倘若大脑袋胜,你俩更没可能活下来。与其横竖都是死,我倒有个铤而走险之计,没准能助你俩逃生。”

  “铤而走险之计?那是什么?”Alex提给他一支Weed,催着修士往下说。

  稻草男孩是这么打算的。劫持众人的蟊贼最终目的是拿获兽突,而不是清除群妖,他们在完事后必然逃之夭夭。曼陀罗法环已重新洗牌,原路无法再走,这就是他们明知有漏网之鱼依然不管不顾的原因。那么,只要激战没降下帷幕,就存在着生机,我可以骑着谁都追不上的快马,趁着混乱穿过黄金屋逃跑。而一旦人全死完,想要生还便再无可能。

  “计是好计,那你怎么办?”我示意Alex往前挪一挪,掂量着制势能否驮得动三个人。

  “在黄金屋内,不论蟊贼、我们、铁仙女还是古蛮大脑袋,谁都不愿成为牺牲品,因此那将会是无比的惨烈。在这种激战下,谁都顾不了谁,每个人都会竭尽所能地想要逃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在那里没有HappyEnding(完美结局)!为了活命,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尽力吸了口烟,将烟蒂抛得远远,说:“等到了合适时机,你们只管跑,不停向前跑,一直到跑不动为止。然后将这一切当作噩梦遗忘,安家落户好好过日子去吧。”

  “他说的对,现实往往会比想象的更加残酷。”Alex搂紧我的腰肢,在耳边哀叹:“我们也只能在心里祝愿,每个人获得奇迹,最终都能活下来。”

  “稻草,把你的手给我。”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然而这一去,即是生离死别,我想再次紧紧握住他那对毛糙的大手。

  “你呀,别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我也畏惧死亡,当然不想惨死在那,只要有任何契机都不会放过。从没人到过黄金屋,也许实际情况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糟糕,总之祝彼此好运吧。”他苦笑几声,将手递给我,说:“命运就像拳击赛,你不能让对手一次次把你逼到场角里,你得想法出来,让它跟着你的节奏跑,跌倒没什么,贵在坚持到底。”

  “我从没完整地看完一场拳王争霸赛,但我终因有你,会喜欢上拳击。”此刻的我,早已是泪流满面,一把抱住他粗硕脖颈,悲怆道:“我不想在秋天落叶之时,去站在一座墓前,回味惨痛的噩梦。我想要的是,能与你在那丽蝶曼舞的季节,坐在公园长凳前,像现在这样紧握双手,今天,明天,甚至永远都要如此。”

  就这样,我们三人快步向前,远处的枪击声越发密集,碎石子山路已不见踪影。拐过几道隘口,一座奇形怪状的,像山又不像山的古怪建筑,出现在眼前。

  也许是冲出了盲线,眼前绿线开始增多,勾勒到的细节也越来越详尽。脚下满是杂乱脚印,说明歹人们走的正是这条道。古怪建筑修在一座峭壁之上,是个庞大的碉楼,呈长椭圆状,面积足有两个足球场大小。在高耸石墙上,凿出十个深孔,残留着数对绿色大脚印。它们不属于人类,而是被释放的铁仙女,攀岩爬壁闯进了堡内。

  峭壁前空空荡荡,掉着无数滚烫的铜衣,和丢弃的弹匣,所有人已被驱赶进了碉楼,包括后续追来的奇兵小队。满耳都是碎颅者特有的长啸,和各种轻重武器的开火声,不时传来人们的惨叫,这场世纪大战早已进入白热,并越演越烈。

  修士强忍着恶心,用残留视觉估算碉楼宽度。正对着我们的是个长三角门廊,而在建筑对角线,也就是峭壁的彼端,有着同样的怪门。若以制势的脚力,疾驰而过用时不会超出一分钟。修士说别被眼前所见欺骗,周围地貌绝非如此,不论夜空还是碉楼的外观,都是幻化之物,唯有出口才是最真实的。至于峭壁那头有什么?只有闯进去才能见分晓。

  说完这些,稻草男孩打包中掏住两根长钉般的黄铜锐器,端在手里挥舞,说自己带来的十二把刮刀都耍尽了,开始招呼我俩跟随,很快来到了三角怪门前。这里就如七门地狱内部那样,是条七扭八拐的巨石甬道,头顶不住垂落水滴,另两侧边墙变得湿漉滑腻。黑色烂泥中浸透血污,还有不少被啃断的手指。当拐过几道弯,小拽女慢下步伐,似乎预感到危险。

  此时的我们,犹如置身在一座影院之外,隔着石壁,只感到耳廓震动,却听不清里头的动静。总之碉楼之内,喧闹得像个菜市场,满是各种人声鼎沸。

  牝马乌黑大眼骨碌碌打转,打了个激灵又开始前行,当转过另一道拐口,见烂泥里倒着三具尸骸,两名是尤比西奥带来的女兵,还有一具带着铁面罩,周身残缺不全,腹腔洞开肠子拖出老远。制势一见它们,打了几声响鼻,忙不迭地窜将上去,弯下脑袋开始舔舐,并用力扯断尸骸胳臂,津津有味地吞吃起来!

  我差点被它此举惊得跌下地来,原来这家伙果真吃人,并不是靠燕麦甘草喂大的,倘若没有鲜肉加餐,它岂能生得如此高大威猛,膘肥体壮?身后的Alex也是吓得不轻,紧紧箍住我腰肢,牙齿不住打架。

  在真正闯入黄金屋前,我打算透一透,预先查明逃跑路线。结果绿线一撞上石壁,便被纷纷弹开,竟什么都透不了。反倒是不抱希望的稻草男孩,那对黑窟窿般的眼窝,还看得通透些。他开始比划,说在自己视野里,满是乱窜的身影,速度出离得快,虽然躺倒的绿点不少,但活人更多。为安全起见,由他先偷摸过去,了解大致状况。

  修士来到了门沿,开始探头张望。我掌心里全是汗,焦虑等待回应。哪知他看了半天,竟愣在原地。当那张脸侧转过来时,粗眉扭作一团,堆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他嘴微微张开,正欲高喊,忽然像被什么缠住那样,整个人一下子被拽进大屋,发出长长凄厉的号叫。

  “这,这是怎么回事?刚才有什么东西偷袭了他?”Alex恼怒地抓着头皮,翻身下马,并示意我也跟去看看。马这种动物,吃东西时强拉着走,它就会闹脾气,不论如何都不让你舒心。制势马岂是凡物?啃吃死人正带劲,两眼通红不时打量着Alex,外加甬道那么窄,空气中满是血腥气,更容易刺激到它乱性。即便我是主人,也不住胆寒,见牝马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悄悄跃下,推着Alex的双肩过去,与其等着,不如自己去搞清一切。

  Alex抬手举枪,快速探头再缩回,向我扬扬手指,快速跑去侧门死角开始打量。我正欲上前,忽见他也似修士那般,嘴张得老大,一副痴傻震惶之态!我便知黄金屋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如果不是超出想象的巨大怪诞,人绝不会如此!

  我怀揣着一千几百种猜测,摸索着来到他的身旁,顺着视线望去。只见平铺出去的绿线一下被扭曲得变了形,某件超巨大的东西,填塞住全部视野!

  这物足有八、九米高,怒目圆睁,血盆大口呐喊般张着,参差不齐的獠牙每颗比我人都要粗,布满倒钩的巨舌滚翻出来,像地毯那样铺了一地!它的眼窝一上一下翻着白眼,根根胡须活似豪猪,脸上的毛孔隔再远也看得清!

  这正是藏品室油画中的主角——老吕库古!我知道那是个变异的古蛮头颅,但绝想不到会巨硕成这样,这哪是人脑袋,其高度甚至超出了阴宅外墙!以吕库古小姐那么瘦弱玲珑,就算给它打牙祭连牙缝都填不满。任谁遇上它,都是一个死字!

  这样的大脑袋,哪怕开来十几辆艾布拉姆斯围歼,以它轮滚的高速和灵活度,根本压制不了,最终只能落得车毁人亡的结局。凡有巨物恐惧症之人,只消一眼将立即昏厥过去!

  然而,老吕库古却并非活物,而是侧倒在黄金屋中央,由鼻翼到左眼袋之间,有个人字形创口,直接贯穿脑颅,卧在积水潭般的血泊中,早已死去!

  谁能杀得了这样的巨妖?不可能是暗世界那些只会吹牛的水货,更不可能是劫持他们的歹人。我忽而记起蝴蝶会群贼彼此间的私语,所有淤积谜团拨云见日,一下子明晰起来!他们是迄今为止走得最深甚至到过黄金屋的人马,但并未如偿,而是懊恼离去!

  蝴蝶会头领阳光嘴里提到的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所指的便是眼前这幕。早在他们横行的时代,老吕库古已被杀翻,成了具空壳!有人遥遥领先,早就夺取了兽突!至于我是如何得出这个判断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这是一幕有如地狱般的景象,在黄金屋奔走惨叫的人群,所面对的是铁仙女,而它们的头,万渊鬼狄奥多雷,则阴森森倒立在大屋天顶上,望着底下的人妖大战,喜得连连搓手,不时发出高亢獠吼!不论是暗世界菁英,还是蓄谋已久的歹人,全都成了它们的猎物!

  僵死木屋并化身蜃蠡的魔头,显然功课没做到家,或者也是着人骗了。本打得一手如意算盘,期待两虎相争可以暗中偷桃,结果驱赶进去的碎颅者,全成了自己的死敌。这可不是一只两只那么容易应付,而是十三只怀着冲天怨怒的邪魔!

  歹人们死不足惜,本就是因果报应,但害惨的却是与我们相熟的人们,每条黑影都跑得赛过走马灯,令人眼花缭乱,外加我这种眼神,根本盯不过来!总之我没有找见范胖,更看不到老马在哪,只有涂满眼帘的鲜血,和四下横飞的残肢!

  “你心心念着的尤比西奥还活着,我刚才扫见他了!”Alex一把擒住我胳臂,拖着退回甬道深处,说:“我见他与几只公羊,刚宰了一头铁仙女,正往东面疾走。你我再继续躲下去,里头的活人将越来越少,咱们逃生机率也越发渺茫。”

  “老实说缺了掘墓人,他存在与否我已不关心。当然,我希望他能够生还!将极暗世界的罪行昭告天下!为所有死难者讨回公道!”我回头看了眼制势,牝马已经吃饱,正用脑袋不停拱我,似乎在说还等什么,赶紧地上来。

  我真正担心的,是立在天顶上的狄奥多雷,这只万渊鬼有何玄妙?尚且未知,我相信绝不弱于全盛时期的横皇。身处阴蜮面对群妖,需要以半妖角度去理解事物,倘若我是它,必然会注意到快速穿插的小拽女,它驱动铁仙女消耗人群,本就闲来无事,正好逮我取乐。

  但它和其余铁仙女,究竟是什么关系?是我与羽蝶的主仆联系?还是彼此平等的?搞不清这点,纵然驱马狂奔,也是极度凶险!其原因就是目标太大,动静过猛!

  “这,那你说该怎么办?我全听你的。”Alex急得上蹿下跳,像条鬣狗般来回踱步。

  “唯有此计,或许能赌把运气!”我伸手将他拖到面前,赋予深情一吻,悲愤地叫道:“你赶紧放弃那什么我必须死在你之后的鬼念头。听着,事到如今不论是谁,只要能出去就是胜利。我希望生还的是你,这里实在有太多我割舍不了的悲剧。要逃过此难,只有让万渊鬼认为我是它的同类,没准计谋成功,才能掩护更多人逃生!”

  话音未落,我拔出他腰间匕首,狠狠扎向自己左臂,破开皮肉。体内的长虫嗅到空气,便排出夜贝。我赶紧喝开小拽女,让小贝们滚落血泊之中。不到两分钟,它们全部羽化为蝶,将我映得一片惨绿,拍着粉翅上下翻飞!

  “你的身体?这些蛾子?”Alex惊得后退数步,歪在墙根下,叫道:“你怎么成了虫人?”

  “别害怕,它们都是我的小帮凶,可以搅乱万渊鬼的视线!上马,趁着我还没血尽人亡!”

  他知我心意已决,便端稳步枪,随着我跨上牝马。英王亨利五世曾说,让我们再冲一次。我没他那么走运,只有生死间的豪赌,要么生要么死,只此一次。说话间我双腿夹紧,制势打了个长鸣,撒开蹄子窜入黄金屋。无数羽蝶紧紧尾随,将我俩化作流星,刺向彼端!

  果不出我所料,眼前猛然闯入个大家伙,立即吸引住所有仰头长啸的铁仙女,趁着它们集体陷入迷乱,Alex左右开弓,撂倒了不少挡道的半妖。我见狄奥多雷正死盯着我,慌忙将指一扬,百多只羽蝶直扑上去,将它兜得满眼金星,竟直愣愣当空坠下!

  然而凶物毕竟是不同寻常的万渊鬼,刚砸扁脑袋,它又迅速爬起,抖开两条乌黑阴爪,像头嗜血狂狼追击上来。我惊得不停发出天籁之音,也未能阻停它脚步,反而是獠吼使其他铁仙女迟滞下来。Alex见事情急了,不再点射,而是开足马力狂扫,将狄奥多雷打得黄酱飞溅!散在四周的世界之子和蟊贼们,趁机掷出散物和球状怪丸,顿时浓烟四起。这一顿蛮干,反倒陷我于危难,本就难以看清环境的盲眼,再被雾气侵袭,我瞬间找不到北了!

  只听得耳畔锐音频响,斜刺里窜出一头奇形怪状的铁仙女,挥舞着四道长鞭,直面牝马而来。制势马也被熏得七荤八素,忽见前方跑来只闯王,忙抬蹄猛踢,在将之踹出八丈远的同时,也将我掀翻落地!只听得Alex的高呼一闪而过,人马俱跑得不知去向!

  眼见自己陷入敌阵,我自当不甘束手,慌忙唤回羽蝶,分出八个方向乱飞。借着烟雾弥漫,一味低头狂奔,很快我踩到软塌塌的巨舌,再一睁眼,老吕库古那狰狞万丈的脑袋,已矗立在面前!

  此时的我,反应远远快过意识,如鬼使神差般高高跳起,跃到巨妖鼻梁上,随后翻了俩个后空翻,窜进那道人字形的巨大创口内。虽然吕库古小姐的宿命是被巨妖吞咽,但此刻真正能救下我的,也只剩它了!

  理论上,古蛮脑袋与铁仙女都是同种东西,虽巨妖已丧亡,但妖气依存。以我娇柔体格只消躲进它空荡荡的颅内,便能躲过浩劫,只不过行迹恶心了些!

  攀着鞘突,我爬上蝶甲,照准蝶窦口坠下,翻入老吕库古的脑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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