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江散步,行至厨房外,恰好听见傅叔将空碗重重搁在灶案,嗔怪般的问珠玑,“小祖宗你怎么全都喝光了,这可是我用上好的当归、川穹、熟地以及小筑内种植的白芍特意为江姑娘熬的,你这……这……”
珠玑似打了个饱嗝,斜睨了一眼微微有些生气的中年侍者,“我喝光了怎么了,难不成好东西就许江姑娘喝,不许旁人喝了?”
傅叔恼的跺了一下脚,啐道,“江姑娘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这么些好东西喝进你肚子里,就不怕折了你的寿吗?”
想来这句话触怒了珠玑,站在外头的江江听见咚的一声响,紧接着传来傅叔低沉的呻吟,应是珠玑伸手推倒了傅叔。
“江姑娘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她担着瑜公子长姐的名头,我还是掌事的义妹呢,掰起指头比一比,她长不出我多少,凭什么她就能喝,而我喝却要折寿?”
江江本打算入内扶起傅叔,她脚步刚刚迈开,但在听见那句瑜公子时,又戛然而止。
珠玑唤的是瑜公子,而非月公子,也就是说,宋瑜的身份,听音小筑里的人是知道的。
也许,这里的侍者所知道的事远比她知道的还要多得多,就比如,那位暗魇掌事。
承恩殿书案上那封记载着阿娘亡故真相和小喜与太后之事的书信,是江江头一回接触到这个夙淮还是皇子时期就建立起来的神秘组织。
培养细作收集情报,是江江对这个组织唯一的了解,而关于那位替夙淮打理暗魇,被珠玑当作靠山的掌事,她一无所知。
就在江江暗自出神的时候,撒完气的珠玑从厨房里怒冲冲的跑了出来,瞧见站在门外的姑娘,珠玑抬起下颌冷哼一声,趾高气扬的离开。
傅叔上了年纪,身体不似年轻小伙子那般灵活,被猛推在地上后又闪了腰,因而江江踏进厨房的时候,他还以摔倒的姿势躺在地上。
许是因为没能守住那碗四物汤心中有愧,看见江江的那一刻,他惭愧低头挣扎起身,可痛到快要麻木的腰怎么也支不起来,摇晃踉跄中,是疾步上前的江江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
“姑娘,”好不容易站定,傅叔内疚的道,“奴才没用,原想替姑娘补补身子,好东西熬出来,却没守住。”
短短一句话,莫名教人动容,江江与双溪各搀着中年侍者的一只胳膊,边往桌案旁走边问,“傅叔为何对我这样好?”
“因为……”侍者唇边绽放出温敦笑意,“姑娘您是瑜公子看重的长姐。”
“可那位珠玑姑娘也是暗魇掌事的义妹。”
“姑娘想是误解了,”侍者撑着桌案坐于长凳上,“奴才从不为谄媚谁背后的靠山而对谁好,况且主子的座上宾不止瑜公子和掌事,奴才不是圣人,哪能做到对每个人都同等上心。”
这番话,江江好似听明白了,又好似还懵懂着。
傅叔见她面上仍有些迷茫,犹疑了会子后,沉声道,“主子第一次带瑜公子来听音小筑,是兴庆五十年,奴才头回见公子,他只有六岁,同奴才早夭的孙儿一般大的年纪。”
说到这里,中年侍者眼中隐有热泪涌现,声音也带了几分哽咽,“奴才孙儿福薄,只活到六岁便被小鬼索走了命,瑜公子到来那一年,正是奴才经历丧亲之痛的一年……”
其实,傅叔的孙儿同宋瑜大相径庭,宋瑜三岁开蒙,仅用两年时间,便得先帝爷破例许以进殿论政的殊荣,宋瑜六岁,已是主子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小小的人儿凭借超乎寻常的智计搅弄朝堂风雨,游刃有余。
而他的孙儿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不同再普通的垂髫小儿,在宋瑜为主子暗地里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的时候,他的孙儿连书本上的字都识不得几个,成日里只会拽着他的衣袖稚声稚气的嚷嚷着要吃莲蓉酥。
是了,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之间唯一相像的地方,在于都很喜欢吃莲蓉酥。
傅叔孙儿被恶疾夺去性命的第七日,宋瑜似在外头遇见了什么棘手的事,风尘仆仆的来小筑与主子商议,途经跪在竹林岔路口处为亡故孙儿送纸钱的傅叔,宋瑜看都没看,直接错身走开了。
贵人的脚步,永远不会为像他这样卑贱的守楼人驻足,就像贵人的眼,从来都是目不斜视。
然而,就在傅叔跪于纸灰盆前垂着脑袋为自个儿的不幸悲痛,因人性凉薄而感怀之际,一只小手突然从他头顶上方探了下来,同时响起的,还有贵人不悲不喜淡如一盏白水般清淡的声音。
他说:“去时终须去,再三留不住,百年之后,黄泉碧落,自有团聚之时。”
他说:“喏,这是我阿娘做的莲蓉酥,就剩下一块了,我没舍得吃,给你驱驱嘴里的苦味罢。”
那只托着包在昂贵丝绢里的莲蓉酥递过来的手,像极了他的孙儿举着甜糕总要他咬第一口时的那只手,不同的是,一只干干净净夹带着好闻的熏香味儿,另外一只黑黑瘦瘦时常沾着地上脏兮兮的灰土。
那一日,傅叔抬头,视线顺着昂贵丝绢里包裹着的莲蓉酥看向手主人,泪眼模糊的那一瞬,他竟将这个除却年龄之外,身份地位见识与才智都与自个孙儿截然不同的孩子,错认成了自己的孙儿。
百年之后,黄泉碧落,自有团聚之时。
这一句,是宋瑜为他余生燃起的一盏灯塔,人一旦有了盼头,日子才好继续往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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