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而髡刑,剃人发,刮人须,毁人孝之始,用心之险,用意之毒,比千刀万剐更甚。
骤然闻及这两个字,阿宁难以置信的蹙了蹙眉,“怎……怎么会,莫不是你听错了,曲解了你乳娘的意思?”
“阿娘,”小小孩童任凭视线穿透朦胧水雾,直直落在顶上那张带着厚重怒意的面庞,悬着颤音怯怯问,“儿子几时听错过话?”
“你……”
被问的哑口无言,阿宁只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便再没了下文。
毫无疑问,同驸马洸央和离后,她拼着身体崩坏的可能艰难诞下的这个孩子自是聪颖的,虽年纪尚幼,却有超人之智,无论是书本上的知识,还是人情上的学问,他都做的极好。
三岁开蒙,竹溪堂天下第一的夫子受天子令入长公主府为他起人生的第一堂课,他端端正正恭恭敬敬行礼尊师,全无半点世家公子的倨傲和不羁,夫子诵韩愈诗说,不过开了个头,但他竟一字不差的结完了尾。
继此一回之后,竹溪堂天下第一的夫子在外,从来都毫不吝啬的赞他为旷世逸才。
这样一个几乎可以同昔年丞相府中那个足智近妖的宋瑜小公子比拟的孩子,何曾有过听错话的时候?
“阿余,”一点一点松开拽在孩童胳膊上的手,阿宁泄气般的轻叹一声,“纵是髡刑又如何,剃去的毛发刮掉的绒须终会再长出来,而你乳娘死了……”
“乳娘不该死吗?”
清清亮亮的童音陡然拔高,脆生生打断了她的话头,意识到自个儿由着奶娘一手奶大的儿子说了什么,阿宁控住不住的露出一副超乎预料的震惊表情。
“夙余!”
“阿娘……”孩童先是轻轻唤了声这一称呼,紧接着又唤了一声,“阿娘,乳娘该死,早就该死了,先头是儿子没能力,如今欢喜阿叔替儿子杀了她,儿子当携重金做礼,择吉日亲登东缉事厂门,叩谢欢喜阿叔大恩大德……”
“啪!”
孩童的话弦儿还未来得及收尾,左边面颊便重重的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痛感席卷全身之际,母亲怒不可遏的斥骂声也一并响在耳边——
“夙余,你个丧了良心的狼崽子,怎就不记半点好,擎小你乳娘带你在身畔,衣食住行无一不尽心,你却指着她死?”
“尽心……”失声呢喃了一遍这两个字,孩童扬起那半张红透了的脸,“何谓尽心?是当着阿娘的面一声声唤儿子夙余小公子,再背着阿娘不住的唤儿子洸余,还是嘴上说着要带儿子去瓦市瞧瞧新鲜玩意儿解解闷,结果一出门就把儿子往洸氏府宅里引领?”
“洸”之一姓自孩童口中脱出,传入耳中,阿宁不由自主踉跄了一下。
打从生产到而今,她刻意没在夙余面前提过洸氏族人一句,哪怕上一回,被洸央以江江性命作为要挟,她也只是蹲在他面前软着嗓子跟他说同阿娘去个地方,帮阿娘一个忙好不好?
至于去哪儿,帮什么忙,她一概未和他细讲过。
好在,那孩子也从来不会追根究底,就像他从来不会问她自己的父亲是谁,她一直以为他对身体里另一半血脉来源一无所知,却原来,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你……你都知道了?”
“知道。”
“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孩童耷拉下长睫认认真真想了想,尔后轻轻摇摇头,“记不清确切的时间点了,打儿子有记忆起,乳娘就在儿子跟前念叨儿子是洸氏的种,自光禄寺卿往上推十八辈,其间先祖的名姓经历,在儿子耳边过了不下百八十遍,乳娘说,只有洸氏才是儿子的家人,夙氏不是,就算是作为母亲的夙宁……也不是。”
头一遭闻及隐藏在自个儿坦诚相待推心置腹的妇人那副顺从温恭表象下的违逆之言,阿宁气的登时攥紧了双拳,惊诧与愤恨这两种情绪在她脸上交相闪过,最后全都汇聚成堆叠在眉间的磅礴怒意,和一句咬碎了牙槽拼命隐忍,才不致声儿失控的话。
那话是,“贱妇还与你说了些什么?”
擎乳娘过渡到贱妇一称,不过才四六句,区区九十八个字,而夙余这短短的三四年生命里,已经听过太多太多污言糟语,将将宣之于口的,仅仅九牛一毛。
乳娘还与他说了些什么呢?
抑或是,贱妇还与他说了什么?
夙余缓缓屈下身,抱膝蹲在地上,于他而言过分冗长的袍裾逶在脚边,衬的他整个人越发娇小孱弱,像托在花瓷盏里的一颗随时会碎裂的琉璃珠。
他的阿娘被滔天的怒气笼罩,抽不出顾一顾他的温柔,他只能收拢胳膊,自己将自己抱的紧一点,更紧一点,然后在胸腔里的心脏因挤压而感知到一点点安然时,将脑袋深深埋入臂弯,一字一句、混乱的重复着那些反反复复听到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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