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兼顾远射与近战,方可攻守兼备,否则遭遇敌骑环射,在平原上作战的白杆军必然落于下风,甚至要吃大亏,导致伤亡惨重。
白杆军编有的战兵之中,长枪兵占据六成,是名副其实的主力兵种,弓箭手与刀盾兵各占一成半,余下一成为马卒以及少量的火铳手。
如此编制兵种数量乃是秦良玉多年积累的实战经验所致,若贼军不能攻破己部的外层枪阵,则白杆军必然不败。
即便对方拥有大量火铳,在战力上由于己部,只要双方兵力相差不大,且全军上下服从指挥,令行禁止,白杆军仍旧可以重创敌军。
若不从高空俯瞰,在平地上冲杀,义军士卒决计瞧不见对面步阵里,躲藏在长枪兵背后的弓箭手的,突如其来的箭雨使众人猝不及防。
尽管由于前排长枪兵的阻挡,弓箭手实施的曲射之术而非精度更高的直射,但秦良玉为了避免步阵里的新兵受到贼军冲击而恐惧,在前排部署了大量富有实战经验的老兵。
他们的预瞄与估算目标移动速度的能力相当之强,对于开弓时间把握的异常精准,使得冲在头前的一群贼兵正好位于射程之内。
每个步阵之中,均拥有不下千余弓箭手,且初期膂力上佳,射速极高,尤其是被贼军冲击重点的两个步阵,箭雨的杀伤效果非同凡响。
不等义军步卒冲至对方阵前,便有不下四五百人倒在穿梭不停的箭雨之中,几乎占到了是役投入步卒总兵力的一成。
这也是“八大王”轻敌所致,在入川之后,义军对战川军,战况几乎呈一边倒,进攻势如破竹,说是摧枯拉朽也不为过。
从观音岩开始,连克大昌、开县、新宁、达州,短短数日便连胜五阵,重创上万官军,义军这边的伤亡微乎其微。
缴获金银十余万两,粮草不下五万石,马、骡、驴等牲畜过千,极大地补充了义军所需的给养,也让义军上下对巴蜀有了新的认识。
通过五次交锋,不管是张献忠还是其他首领,心里都对本地的川军有了更为直观的印象,用四个字来形容的话,那就是“不堪一击”!
实战表明,面对散漫懈怠,畏惧怯战的川兵,义军步卒可以以一当五,义军马卒能够以一敌十。义军每战不过损失百十来人,便可攻取一地。
今番面对嘉陵江东岸的四五万川军,首领们当然认为可以一战破敌,他们也不相信对面阻截己方南下的是洪、孙二贼的人马。
既然是川军,纵使有五万人之多,义军也无不胜之理,原地列阵是一回事,能否抵挡得住义军水银泻地般的攻势,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八大王”觉得自己派去的六千主力,足以冲垮当面三万川军了,只要不是“女贼”所率的白杆军,任凭你兵力占优,又能奈我何?
尽管瞧见对方利用箭矢杀伤了己部数百兵士,但舍得一成步卒,就能靠近至短兵相接的距离,张献忠认为这样的交换对己方还是划算的。
“狗川兵近在眼前!弟兄们给额上!”
张军主力以陕茜边军为主,若是有所组织,战力并不逊于白杆军太多,但上至“八大王”,下至小喽罗,都没想到自己面对的敌人的本来面目。
己方“近战必胜”的想法时刻萦绕在张军士卒的脑海里,使进攻行动变得极其盲目而又轻敌,都到了看清对方五官相貌的距离,张军将士仍旧对是役能够大获全胜信心十足。
“长枪端平!静待贼兵!”
由于使用长枪需要耗费很大的气力,为了节省士卒体力,白杆军步阵前沿的长枪兵在非战斗时,都是将长枪垂直戳在地面,改成水平模式就意味着快要短兵相接了。
秦良玉所指挥的四个步阵皆为圆阵,一旦外层的长枪兵将手中的武器向外端平,圆阵犹如四个巨型海胆,即使大群敌骑也难以靠近占得些许便宜。
“干!”
“还想挡住额们!”
“做梦去吧!”
“跟额杀翻狗川兵!”
见到当面的川军非但没有掉头就跑,反而对自己端起了长枪,貌似要负隅顽抗,此举使得前来冲阵的张军士卒更加暴躁不已。
在他们眼里,川军的步阵就是形同虚设,这些矮小的蠢货守不住城池,更打不了野战,要么当懦夫直接逃跑,要么就是伸着脖子挨砍的货色。
自从义军入川以来,每战必胜,所向披靡,今番遇到你们这些自不量力的家伙,那就定然要杀一儆百,以儆效尤,看往后川军还敢不敢与以军为敌了。
一个个张军步卒似乎毫不惧怕对方手中的武器,像野兽般嚎叫着迎着长枪冲了上去,只要拨开长枪,杀入步阵之中,便能大杀四方了。
但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想法,仅此而已,白杆军的长枪连关外的老奴都领教过其厉害,当年不可一世的后金骁骑都被刺的人仰马翻,狼狈至极,绝非寻常枪兵可比。
“噗……”
一个手举腰刀,持盾的张军步卒,还想凑近劈砍不到两丈之遥的川兵,刚刚拨开一个枪尖,陡然发现自己无法移动了。
低头一看,原来已有另外一杆长枪径直穿透皮甲,没入自己的腹部,很快,汩汩的鲜血便沿着枪杆流了出来。
“呃……”
他的动作便凝固在了这一刻,嘴巴像条脱水的鱼,干噎了几下,都未能发出一个完整的词语,双眼圆瞪,好像根本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怎么会变成这样?原来不是说川兵早已草木皆兵,见到义军就会望风而逃么?适才却能全然无惧地刺杀自己,真让他实在想不明白。
“收!”
也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了,他这辈子余下的时间都所剩无几了,随着一声号令,对面将枪尖从他的身体里拔出,留下一个比虎口还大的血窟窿。
他顿时感觉到体内不住的散发着热量,身子也开始变凉,自己使不上力气,双腿一软,就倒在地上,等着眼睛看着面前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一幕。
不光是他一个人,与其同时倒地的不下上百人,都是被长枪刺中要害位置而无法继续战斗甚至站立之人,而受伤的张军士卒更是有数百人之多。
在交锋之前,没人相信眼前这股川军会临危不乱,面对义军惊涛骇浪般的冲杀可以固若磐石,但事实就是如此骇人。
白杆军步卒皆面色凝重,聚精会神,但双腿站稳,手臂并不发抖,而是持续对手中的武器发力,除非是铁皮札甲,否则即使皮甲也难以抵挡长枪的全力一刺。
“啊……”
张军士卒为他们的轻敌冒进与不屑一顾付出了无比惨重的代价,仅仅一个回合下来,连同之前便箭矢射翻在地的士卒,他们便折损了近千人之多。
虽说是以少敌多,用两个两千步阵打对方两个五千步阵,但“八大王”之前认为鉴于双方的实际战力,还是己部占优的。
等到真的展开白刃战之后,张献忠陡然发现实际情况并非与自己设想的一致,而且几乎是大相径庭。
面前的这支川军面对己方的猛攻一直岿然不动,稳健非常,完全没有出现崩溃的迹象,貌似并非是一支普通的部曲。
张化龙与王定国所指挥的两个步阵也算是卖力拼杀了,但在对方无懈可击的圆阵面前,全无获胜机会,只能是呈围攻之势,仅此而已。
等“八大王”发现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儿的时候,所部在前线已经折损了接近千人了,步卒伤亡超过两成,若非都是好恶斗狠的边军老兵,己方的攻势早就崩溃了。
由冯双礼与王自羽所统率的两支千人马卒大队,在川军大阵面前也未能讨得任何便宜,面对刀枪如林的状况,只能采取绕阵环射的方式来进行搔扰。
两位带队的将军都明白,自己麾下的人马是“八大王”的家底,不到万不得已,决计不能率部冲阵,否则势必会伤亡甚大,短时间内都难以恢复元气。
白杆军连短兵相接都不怕,面对敌骑的这种隔靴搔痒的方式,他们就更不会担心了,而且秉持射人先射马的战斗理念,将贼军马卒接连射得人仰马翻。
“母亲,孩儿可否出战?”
马祥麟已经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了,若能在此地大败张献忠,那么往后此贼即便不死,只怕有生之年都不敢再行进犯川中了。
“不急!贼军攻势虽有减弱,但要防备其还有后手!”
秦良玉在阵中不停地向四周观望,己方的四个大阵防御贼军皆有条不紊,暂时还没有需要支援的迹象,那就可以在原地继续消耗贼军的兵力了。
己方少马,若是让马卒大队悉数出战,必须在紧要关头才行,当下还未到战役转折的关键节点,故而还需继续原地防守,阻击贼军。
这种原地交战正是白杆军所擅长的,在当下采取扬长避短的战术才是取胜之道,贼军误认己部旗号,正好中计,可以令其自投罗网了。
在一品诰命夫人的命令下,白杆军更换了旗号,士卒也披上了官军所穿的制式铠甲,还将最为显眼的白杆长枪用植被覆盖起来。
从千里镜里看过去,根本就识别不出这是曾经的那支装备简陋的白杆军,从外观上与正常的官军主力别无二致。
正因为如此,对面的献贼才中计前来进攻,这算是他自讨苦吃了。
数年之前,白杆军可以大败献贼于川东。
数年之后,白杆军仍然可以大败献贼。
“是白……”
“白杆!”
“不好!”
“……啊?”
“是白杆军!”
“这……”
“风紧扯呼!”
“快跑!”
折损了千余人之后,张军将士们发现己方还是无法正面击溃川军的两个圆阵,双方算是僵持不下,可己方兵力缺是越来越少,有些难以为继了。
在进行频繁的刺杀动作作用下,并不牢靠的植被纷纷从枪身上落下,终于有张军士卒见到了对面越来越多果露出来的白色枪身。
有士卒参加过当年的大战,现在也混成了小头目,对于往事还清晰记得,尤其是对方的白杆枪,绝非儿戏,一眼就能认出来。
白杆军实力有多么强悍,人所供知,遇上白杆军就等于撞了南墙,怪不得当面之敌死战不退,原来是白杆军。
看对方的数量,不下两三万人!
这么多白杆兵怎么打?
己方又怎么可能打赢?
连在一线指挥作战的张化龙与王定国听闻都有些惶恐不已。
若真是如此的话,己部与白杆军恶战一场,只怕就要折损数千士卒了。
附近埋伏有官军马卒大队的话,说不定“八大王”麾下的这些步卒全部都要在是役折进去。
白杆军是如何在这里设防的,应该是“一条龙”那个叛徒告诉秦良玉那个女贼的,但眼下没时间找“一条龙”算账了。
张化龙与王定国都不认为自己是“秦女贼”的对手,连“八大王”都险些丧命在这女贼手里,他们就更无法相提并论了。
尤其是当下“秦女贼”还占据绝对的兵力优势,“八大王”与其他首领不前来支援的话,光凭周遭的这点人是决计无法破阵的。
四千打两万,双方皆为步卒,对方战力又不在己方之下,张化龙与王定国顿时陷入了惊慌与焦虑之中。
他俩都明白,只要白杆军继续坚守阵型,己方冲阵成功是不可能实现了。而想要全身而退也不可能成功,因为只要稍有后退,白杆军便会开弓放箭。
对他们这两支部曲来说,目前就是骑虎难下的局面,而且真的是骑在某只“母老虎”的背上了……
可不等他们发布命令,识破对方伎俩的张军士卒很清楚自己打不过名扬天下的白杆军,便自动开始大规模的溃败。
这就是使用老兵的害处,老兵都是见多识广之辈,知道什么敌人能打,什么敌人要避开,换作新纳的士卒,就没有这个麻烦了。
尤其是几乎全部都是老兵所组成的把总级别的小头目,不少人都害怕当年的事情再次发生,小头目弹压不住,而且自行后撤,张军也就不战自乱了。
只不过张军的后撤行动很快就在白杆军的箭雨之下变成大规模的溃败,跟之前进攻的时候的遭遇类似,最后侥幸生还的仅有千余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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