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平原十分奇异。
似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划分成了不同的区域。
有的区域白雪覆盖,却偏偏温泉散落无数,热气腾腾中,竹子覆雪而四季常青。黑白相间的食铁兽懒洋洋啃着竹子,窝在温泉里昏昏欲睡。
有的区域是永远处于深秋,麦子、水稻连成金海,风一吹,麦穗金黄饱满到齐齐弓腰。众多鸡群各自为政,散落在深秋之国的麦田里,各据一块,犹自不足,得陇望蜀,以公鸡为族长,试探着其他鸡群,妄图独霸广阔田垄。
有的区域望去却碧波一片,是微型海国。夏日炎炎,蝉声阵阵,百里翠湖上落着星零小岛、礁石。小岛上分散着许多海鸟。有的海鸟们叼着银鱼落下,有的啄开岛上野生的翠绿西瓜,享用香甜的红色瓢。也有的惬意地在水面梳理着羽毛。礁石上则躺着一条条把尾巴浸没在海水中的慵懒鲛人,似乎在晒太阳。
有的区域春风和煦,百花盛开,无数花仙伴随着蜂人族在花间忙碌。桃花树下,青石盘来木桩凳。白发白须,面色却十分红润的两位老人,一身长袍,正执着棋子,在下一盘残棋。他们脚下落着一柄铁锈得不像话的斧子。
除了这些离得近的区域外,遥遥望去,平原远眺,天山脚下还散布者许多风俗奇异、兽形生物、人形生物夹杂往来、容貌各异的村落、城镇、乃至于小国。
一眼望去,似山海经里的画卷错落成而成。
海鸟们上了岸,相辞一行人,自然直奔微型海国。
临行前,它们邀请资深们一道去做客,资深者们婉言谢绝,说平生仅见这等奇景,想在这片平原转一转。
乙四十二却望着张玉,欲言又止,面带疑虑。但最终仍因无法肯定,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跟着族群一起振翅飞去了微型海国。
资深者们则准备各处转一圈,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王勇问朴应贤:“你能从卢总统那得到什么消息吗?”ýáńbkj.ćőm
朴应贤之前在《登幽州台歌》的场景中,为了向他们传递招贤台的弱点,告诉了所有人卢武总统的立场:他身在曹营心在汉。虽然目前被文本生物簇拥着统治韩国,被半同化了,但是他却支持他们驱逐文本!
摇摇头,“罗宾汉”道:“我已经给恩公留言了。但恩公是一国总统,事务繁杂。身边按照规矩,绝大多数时候都有秘书、官员等在旁。而韩国政府现在这些秘书、官员全是被同化后的文本生物。他现在没法抽出独处的空来。”
镜花水月化作一面镜子。
王勇看向镜子外的现实世界。
但统领文学参谋的常教授也向他们微微摇头:
李白的诗作遗存颇多,白玉京、沧海、明月、天山等等,却是他好几首诗中个别意象的混合。
他们认为这个场景有可能是李白诗作的混合世界,但是却暂时不能证明猜测是否正确。
此时,众人且行且看,商谈着一路所见所闻,却有一位资深者,不慎撞到了什么活物。
那活物“喔喔喔哎哟”一声,受了惊吓,张开大翅膀,头冠耸立,猛地发出尖叫,往后飞了一大段路。
这是一只五彩大公鸡。
它身后是一片秋意浓重的金色麦田。
不知不觉间,他们来到了深秋之国。
深秋之国的黄金稻田、麦田被划成了一块又一块。每块不同的区域都守着一大群的鸡。
每一群鸡都是由一只五彩大公鸡、几只相对黯淡的年轻公鸡、一群母鸡、鸡崽组成。
由五彩大公鸡领头,它们与其他不同的鸡群在麦田里不停地撕斗。
鸡屎、带着哄臭味的羽毛在稻谷见乱飞。你啄掉掉一块我的鸡冠、我啄下一把你的羽毛,鸡血飞溅,臭红了金色稻谷。
“喔喔,你们是哪里的外地佬?”其中一只五彩大公鸡被挤到边缘,正要重新冲入战场,却扭头看见一堆外来的人形生物站在它的稻谷边。
它立刻扭身拍打翅膀,护住了地上掉在泥地里的一堆谷粒,绿豆黑眼瞪着他们,“怎么踏上了我族的领地!难道是来抢我的谷粒?”
王勇道:“我们是偶然路过......”
“然后见了我的谷粒,就起了贼心?”
公鸡勃然大怒,愤怒地鸡冠怒耸,长啼一声,身后的麦田里便蹿出寥寥几只羽毛黯淡的公鸡并一大群母鸡、鸡崽。
那几只公鸡虽不如五彩大公鸡光彩夺目,却吃得满嘴流油,体格健壮,身上羽毛上都粘满了谷粒。
跟在他们身后的几只母鸡丰满得肉嘟嘟的,鸡崽毛绒绒的,一看就养得很好。
“鸡兄,你误会了。我们对这些你的谷粒没有想法。”
“好哇,你居然看不上我们的谷粒!你们是不是那该死的老凤的同伙?”这群鸡,却完全听不进半点解释,闻言更是大为惊恐。便齐齐鸣啼,扯着嗓门喊:“那老凤来了!那老凤来了!派人来抢我们的谷子了!”
刷地一下,原本斗成乌眼鸡、毛羽乱飞的鸡群,齐刷刷地将鸡脖子一扭,梗着脖子,绿豆小眼凶光四射地对着他们,身上的羽毛慢慢变成钢羽,鸡冠淬火,身后的麦田也微微摇晃金黄谷穗,飘荡起幽眇歌声。
它们一步步从四面八方将众人包围时,却听天上传来一声极为清脆的啼鸣,又带着一丝悲凉。
众人头顶覆过一片阴影,群鸡吓得高声叫嚷:“是老凤,是老凤!”竟个个张开翅膀,无头苍蝇一样窜进麦田躲避。
他们抬起头,便看到了极为华美绚烂的羽翼,尾羽如彩虹流霞在空中滑过。
鸡头、燕颔、蛇颈、龟背、鱼尾。身有五彩文。
首文曰德,翼文曰顺,背文曰义,腹文曰信,膺文曰仁。
传说中的吉祥鸟凤凰从天空展翅而过。
只是这凤虽然体格修长,却显得宛如拉长一般的瘦弱。羽毛绚丽却色泽略有发白宛如褪色。
这它看起来像一道即将落幕的疲惫霞光,带着无端的苍老之感。
他们便骤然想起了鸡群的喊叫,它们喊它“老凤”。
凤自天空翔过,自然也看见了王勇等人立在深秋之国的麦田边。
它啼鸣着在深秋之国的金黄谷海上盘旋一阵,声声啼鸣,似警告,似悲凉,似哀怜。
躲在麦秸、稻秆之间的一对对绿豆小眼闪烁凶光,自稻田的缝隙里、泥水堆里,点点窥探着那高飞的凤。
不知怎地,王勇等人却似听见那孤凤在啼鸣里,苍凉地曼然感怀,唱焉:
“梧桐我国,
今尔何在。
自由吾民,
别君千年!
乐土乐土,
爰得我所!”
那凤在金黄的广阔麦浪上不断盘旋,唱着孤独之歌,它每每想要下落,却找不到可供下足的清净之地。
它徘徊一阵,低头望了一眼王勇等人,长长清啼,神意直达众人:它在说,快快离开这里吧异乡人,这麦田里暗藏杀机,不是久留之地!
它对王勇等人却丝毫没有攻击的意思,资深者们望着那在老凤威胁下蜷缩麦田间的异变鸡群,思虑片刻,还是决定依照老凤的警告,离开这一片区域。
他们向前而行,不多时,离开了深秋之国的区域,回头看去,见那老凤在深秋之国上空孤独地盘旋,终是底形单影只,叹着振翅离去。
卢武坐在办公室木椅上,稍微休息了片刻。
秘书对他说:“总统阁下,人类那边,剩余的几大家族依仗美军,在韩国的少数还没有被文本覆盖的国土上负隅顽抗。您看?”
“先搁置,我需要休息一会。”
“是。”
秘书退下。
卢武稍微休息了片刻,便听见他的一个隐蔽通讯器响了起来。
通讯器那头是几个警惕的声音:“卢武,你真的要和我们做交易?”
那声音里怀着强烈的不信任感:“你真的决定背叛文本生物帮我们?”
“你帮着文本生物,驱逐我们,掌握大权,你......你现在说要帮我们?”
那头,美国人还没跳,几个残存的韩国大家族几乎只差尖锐地问出:你是什么居心了?
你从前说要让韩国人活得像人,缩短贫富差距,和文本生物狼狈为奸。
你要么是下贱,馋我们财阀的财富和地位,想当独.裁者;要么就是个赤党分子!我们不放心你!
卢武略有些疲倦地揉着额头:“你们信也罢,不信也罢。虽然它们很好,可是,我希望,地球仍旧是人类主导的地球。”
他们此时已依照老凤的警示,离开深秋之国,很快进入一耕织小国的山野。此处看起来像是中国古代的某处乡野。
他们正穿过山林,向山下走去之时,却迎面与一位农妇打扮的女子对上。
她穿着不知何年何代的粗陋古装,弯着腰,汗流浃背,一身风尘,背上压着一大捆的沉重柴薪,正缓慢地在山路上蹒跚而行。
见资深者迎面而来,她本想侧身躲避,却哎呦一声,竟然侧身歪倒,被那柴薪带累得直接摔趴在地上,脸跌进尘土中。
离她最近的一位资深者是个日本年轻人,见此忙去扶她。
等把那农妇扶起来,递给她帕子擦拭:“你没事...吧......”
他最后的几个字没能吐出口,堵在喉咙里,一霎时脸烧了起来,嗫嚅着不知从何言语。
眼前的这个“农妇”,抬起了一张清纯娇美无双、即使沾着尘土,遍布着憔悴,依旧如蒙尘明珠般透着光华的面孔。
这竟然是个绝色美女。
她一抬头,便璀璨夺目,叫众人的视线都微微凝在她的面容上。
但这位美女却身着粗布麻服,露出了常年在山野田垄间过着贫苦生活,属于贫寒农妇的怯弱神态。
她慌忙以不知名的粗鄙俚语道谢,便警惕地避开了众人,继续背着柴薪,不顾擦破的手脚,缓步吃力地向山下走去。
她走下山,慢慢汇入了山下田垄边,耕作的乡民之间。
乡民们从她身边走过,无一人对她的相貌露出吃惊之色,视若平常,偶尔有人与其打招呼,还会露出一点点嫌弃之色。
众人的视线挪到这些对美色视而不见的乡民们脸上。
因为这些粗布麻服的山野中人,虽然不如这名农妇美貌,却一个个生得也是男俊女俏。
几无例外。
“我们这是到了美人之国?”那位日本资深者喃喃。
远处,村庄里遍地茅草屋中,唯一像个样子、几栋连在一起的砖瓦房之中,却骑驴出了个衣着华丽的女子。
她满面傲然,一霎时却叫那刚感慨过美人之国的日本资深者收声。
众人都不禁微微别过视线:无他,此女生得实在过于丑陋。凹头深目,长肚大节,昂鼻结喉,肥顶少发,皮肤烤漆,以至于到了貌若夜叉的地步。
即使是没有太多美丑观念的张玉,也略觉她生得奇异。
但她身着的华服却十分灿烂鲜艳,花团锦簇,以至于将她丑陋的相貌衬托得更加不堪。何况那女子骑驴而出,却十分傲然,甚至在驴上搔首弄姿,卖弄风情,吸引附近男子的视线。
一时情态十分不堪。
但偏偏附近俊俏的农人、乡民们,却一个个目瞪口呆,耕田的把梨跌落在地,锄地的锄头砸在了脚上而不觉。走路的盯着她走不动路。说话的望着她出神得忘了自己想说的内容。
美丽的农妇们一个个面露嫉妒、不忿,却只能将自己光彩照人的面容含羞垂下,不敢与那骑驴女子正面。
陶术之前看到那鸡与凤共存的深秋之国便有些深思,见此颠倒之景更是面露古怪,王勇问他:“你看出什么了吗?”
望着这美丑颠倒、怪异的一幕,陶术道:“之前看见凤凰和鸡,我就想到了李白曾写过的里的其中一段。”
顿了顿,陶术低低地念着李太白曾愤然用诗作描述的一幕:
“鸡聚族以争食,
凤孤飞而无邻。
蝘蜓嘲龙,鱼目混珍。
嫫母衣锦,西施负薪。”
卢武稍微休息了片刻,就听到秘书敲门的声音,他合上文件,平静地走出了办公室。
向外走去,他问几位亲近的官员、秘书:“今天下午的行程安排是什么?”
“你要去现场参观公开庭审。”
卢武想起来了,他救下崔智贤后,下令清查财阀在本国娱乐产业里的势力、代言人。
结果揪出来一大批的娱乐界高层。
其中不少还是著名的男星,都参与了帮助原财阀、娱乐公司迫害艺人、强迫卖春、地下变相人口贩卖的产业。
年事已高的卢武摇摇头,想起自己收到的那些触目惊心的资料,想崔智贤的经历,他不由摇头:一个个表面上看起来都俊俏光鲜,实则身着锦衣,却站在最肮脏的泥潭里,为魔鬼俯首,有另一张最丑恶的面孔。
法庭外边,此时却人气正旺。
围了一排又一排的人。
其中有崔智贤和她的父母。
他们大部分是接到今日公开审判、宣判的消息,赶来的。
一位不肯服从潜规则而被资本封杀近十年,今天才接到戏约的演员,则挣在前,一语不发,只是热泪盈眶地向卢武鞠躬。
崔智贤拼命地向前挤,挥着手,阳光照下来,她小脸上一派灿烂:“恩人,恩人!”
卢武看到这一幕,不由欣慰地略微颔首。
真正丑陋的人站在法庭里受审。
真正可爱的人站在生活里欢笑。
要做人的,当活在人世,有尊严地活着。
不把人当人的,便应该进暗无天日的地方。
这一贯就是他的愿望。
他起身,在无数摄像机下,缓缓走入了法庭之中。
文本世界。
众人怔了怔。
“这么看来,这个场景,确实可能是李白诗集综合的场景。”陶术说。
此时,那骑驴女子正得意地骑驴到了村头,却正遇上那美貌光耀一时,他们之前遇到的负薪农妇。
农妇因背着柴薪,行止吃力,无力闪避,挡在了骑驴的华服女子路前。
她便扬起驱驴的鞭子,狠狠地将那农妇抽到了一旁。
农妇带着柴薪一起落在了泥泞的田地里。
她挣扎几下,却陷在污泥里,似背负沉重甲壳的小虫,无力翻身。
半晌,一动不动了,似最终放弃。
一滴眼泪顺着那张面孔滴落下来,尚未落地。她便觉得腰上被柔软的布匹缠上,霞光一闪,浑身一轻。
少女收回红绫,将她拉出了泥潭。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