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尔德打了个哈欠,伸手把床边上的收音机关掉,然后继续不动神色地缩到被子里面,用那对翡翠一样的眼眸安静地注视着北原和枫。
他正在睡觉,而且还是很深的睡眠。
画家扭头看了一眼被自己小心翼翼拉好的窗帘,又想起来对方凌晨两点还在规划着接下来的行程路线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个人好像天生就不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一样,作息怎么猝死怎么来。明明教育别人的话有一大堆,但自己却我行我素。
——你为什么会这么矛盾呢,北原?
王尔德专注地凝视着这个人入眠时不安的神态,眼中好像落着一声叹息,伸手一点点地抚过对方的眉宇。
画家似乎天生就对自己的作画对象充满了探索与了解的热情,也通过这种热情把对方的一颦一笑的神态,喜怒哀乐都描绘得栩栩如生。
对方身上的过往与记忆,理念与思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它们能够互相交缠出这样矛盾而又复杂的美?
这是王尔德所孜孜不倦地追求着的。他不仅仅是美简单的追求者,也想要揭开美的面纱,从灵魂的最细微处将它完完全全地再现。
“北原?”
他轻声地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手指一点点抚过这张睡眠中的面孔,好像这样就能够描摹出眼前这个人在皮囊之下的灵魂。
“嗯……嗯?”
意识本来沉在昏昏沉沉的黑暗中的北原和枫捕捉到自己的名字,几乎是下意识地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回应声。
这位旅行家在被子里蜷缩了一下,睫毛微微颤抖,迅速睁开了眼睛,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看过去,只是橘金色的眼眸中似乎还带着茫然和朦胧的雾气。
“唔,是王尔德啊,有什么事情吗?”
他甚至没有想起来王尔德本来不应该在这张床上,只是遵循着最常见的情况询问道。同时迅速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想要自己通过这种方法清醒起来。
然而王尔德却微微皱着眉,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仔细地看着明显不怎么清醒的旅行家,好像对方身上出了什么大问题似的。
过几秒,他才用有点认真地语气开口:“你不做梦的吗,北原?”
他知道自己之前感受到的微妙不和谐感到底来源于哪里了——对方其实根本就没有做梦,但还是在睡着的时候会感到不安。
北原和枫勉强把自己撑起来,靠着床背歪了歪头,有些迷糊地“唔?”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了什么,努力地解释道:
“我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做梦的啦。不过要是让我做梦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比如?”
王尔德挑了一下眉,追问道。
“我想想啊……比如,当我睡觉的时候,如果感官感受到比较强烈的刺激,会以梦的形式来提醒我。”
北原和枫一只手抵着脑袋,想了想自己在莫斯科差点被费奥多尔那一团灵魂火光给烫到的场景,用有点沧桑的语气说道。
“可我要的根本不是这种啊!”
王尔德发出抗议的声音,翻身就把北原和枫重新压在了床上面,按着对方的手腕,碧绿的眼眸注视着他,几乎是居高临下地命令道:
“总之!我命令你明天晚上必须做一个正常的梦,否则我连观察素材都没有了!”
“……嗯。知道了,我会努力的。”
北原和枫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发现对方的意志意外的坚决后果断放弃了动作,用无奈的语气回答。
该说他幸好知道怎么样通过心理暗示强行进入梦境吗?否则这一点还真的做不到。
王尔德这下才勉强满意了,慢吞吞地重新滚回床上面,抱着前几天在太阳下晒得软绵绵的被子,懒洋洋地窝进去打哈欠。
像是在猫窝里面盘成一团的金色金吉拉。
“今天下雨,我就不出去了。”
随着两个人越来越熟,王尔德在北原和枫面前故意端着贵族架子的情况也越来越少,像是这只猫终于勉强认可了眼前的这个人,肆无忌惮地展露出自己的惫懒和沉湎奢华的性子。
“我今天要吃牡蛎,不要让我吃到沙子,调料清淡一些,但也不要有腥味。餐前的水果要奇异果。晚饭要土豆饼配熏三文鱼,还要一块嫩羊肉来炖,麦酒也来一点。”
“知道。炖肉要加月桂叶吗?”
北原和枫习以为常地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起来,拢着睡衣去给房间拉开窗帘,让外面的天光投一点进来。
王尔德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北原和枫伸手拉窗帘时候的神态,突然很想凑过去让对方换一身衣服。
最好换成那种偏古典的款式。
他很认真地想到:北原和枫身上有那种属于古典的安静气质,以及那种举止和礼仪都受到过培训和教育的感觉。
旅行家的举止不像是王尔德那样带着戏剧性的夸张和超越现实的艺术感,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极端。
它更偏向于受到严格训练后的温和有礼,对他人社交中表现的心理的敏锐,在无意间就可以营造出让人感到舒适的社交距离。
但奇妙和矛盾的地方在于,虽然行为的确带着这种影子,但北原和枫似乎自己都没有怎么意识到这一点,而是在用最简单的、真心交换真心的方式对待着认识的每一个人。
“王尔德?”
北原和枫把窗户拉开一条小缝,对着窗户外面把景物都打湿得朦胧不清的雨雾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似乎注意到了对方显得有点异乎寻常的沉默,于是干脆又喊了遍对方的名字。
“啊,我的意思是,月桂叶就不要了,但是欧芹可以多放一点!”
王尔德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用很轻快的语气回答道,接着主动从床上跑下来,仗着自己的身高抱住对方的身体,笑盈盈地建议道:“吃完早饭后我给你换衣服,怎么样,北原?”
“换衣服?”
旅行家有些疑惑地重复道:“换什么?”
他在透着外面灰蒙蒙白光的大型窗户前回过头来,眉眼间似乎还带着没有睡好的倦意,被带着冷意的光笼罩着,就像是站在透过梨花瓣洒落而下的月亮光线里。
“当然要一件一件试才能知道啦。”
王尔德歪过头,手指握住对方披散下来的头发,对着窗户里的自己一笑:“我之前给服装定制的店面送去了不少设计图纸,今天应该就能将成品送过来,到时候就可以好好打扮你啦。”
北原和枫无奈地按了一下额头。
能不能不要用“打扮”这个词啊,搞得他像是什么大型手办,或者换装游戏的主角一样……而且还是养起来很贵的那种。
“我觉得我平时的衣服就不错。”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为自己的审美稍微挣扎一下:“应该没有必要吧?”
“哦,亲爱的,你在服装品味上面的观点简直让我怀疑你的艺术修养。”
王尔德懒洋洋地一抬眸,中手指按在对方的喉结上,食指顶起对方的下颚,毫不客气地用那充满艺术性的腔调谴责起来:
“想想你平时颜色低沉的风衣,还有换来换去就那么几个款式的围巾,瞧瞧吧,简直是在愚蠢的时尚之外又成功创造了一种新的庸俗!”
“然而时尚因为其愚蠢的特性,每六个月就不得不变化一次,你竟然却可以让这种搭配在你身上出现好几年。”
北原和枫被迫仰着头,感受着喉咙上画家的指尖常年握笔所带来的薄茧,以及上面带着的些微油彩气息,眼神有些无奈:
“喂喂,也就是前几天逗了逗你,不至于在这个方面找回场子吧?”
“嗯哼,我可是很记仇的哦,北原。”
王尔德眨眨眼睛,把之前带着谴责的表情瞬间收敛回去,笑盈盈地在北原和枫的耳边说道,带着恶作剧成功的语气:“你应该不会不答应画家这点小小的要求和指导的,对吧?”
果然,逗翻车了。
北原和枫在心里无奈地叹气,最后还是同意了对方“换衣服”的邀请,只是下定决心下次找机会加倍把人逗回来。
否则还能怎么办呢,就像是王尔德没法对着他这张脸生气一样,他也没有办法应付不要脸、故意撒起娇来的王尔德啊。
——这么纵容的结果就是,北原和枫一天上午被迫在王尔德的严苛的挑挑拣拣下面换了十八套衣服,恍惚间有一种自己在进行高强度模特训练的错觉。
一直到最后一件,这位审美可以说得上是挑剔的画家才勉强点了点头。
“虽然不是最好的,但目前这个样子也可以拿出去见人了。”
王尔德围绕着北原和枫稍微转了几圈,最后双手抱胸,宽容大量地给予了肯定:“你看,现在这个样子就不错嘛。”
旅行家的头发依旧还是在后面束起,扎在脑后的位置,只不过头上面多了一顶咖啡色的礼帽扣着。
至于身上的衣服则是浅米黄色的,衣领和袖口是有一点老式的大量褶皱与花边的堆砌,但是开口不算大,只是显示出一种精致的华丽。袖口和领口边缘都有金银丝刺绣,珍珠制作的扣子复杂繁多。
外套在腰部收腰,下摆通过垫料向外扩开,显现出穿戴者有些偏瘦的体形。白色的丝绸衬衫与浅色的外套相得益彰。
虽然用材一如既往地透着王尔德式的奢华与精致风格,但是整体的外观上意外得不会给人暴发户的感觉,甚至有一种收敛而精巧的感觉。
就是北原和枫本人表示很不适应。
“所以为什么要收着腰?”
旅行家低下头,用手按了按自己的腰,有一种被衣服拘束起来的不自在感,接着对着窗户的方向看了看,大概确定自己现在的样子后,顿时感觉头更疼了。
“因为北原你的身材很好,如果不显示出来就有点可惜了。毕竟所有服装的美都完全和绝对地取决于它所遮盖的美*。”
王尔德的口吻里一如既往地带着他研究艺术时的严谨,上下打量着旅行家的模样:
“我就说改良版巴洛克式的衣服会比较适合你。不过考虑到你的国籍,我下次应该多往东方寻找一些灵感。不过你如果真的觉得不太舒服的话,那是我的失误,可以再换一件。”
“别了。我觉得这样就不错……所以接下来要怎么办,你难道要我穿着这一身衣服给你做午饭吗?我觉得有点艰难。”
北原和枫看了看自己华丽的袖口,最后无奈地对着王尔德问道。
“那我们就先别吃饭了。”
王尔德的语气相当理直气壮,走到边上把客厅里面的灯全部打开,又把自己的速写本子找了出来,同时将边上还放着笔记本电脑的茶几指给北原和枫看。
“你先坐那里,我马上给你现在的样子画一副速写。没必要摆姿势,用你的笔记本电脑都没问题。”
这位画家好像忘记了自己之前对于午饭精益求精到了挑三拣四的态度,说完就低下头,打开本子就干劲十足地画了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动笔的速度越来越快,翡翠般的眼眸看上去有着一种被灵感之火点燃般的明亮,像是急着把自己的发现和情感在纸面上宣泄与表达。
只是……
北原和枫默默地看着头也不抬、但是运笔如飞的对方,总感觉自己就算直接回到厨房做饭也没有问题——甚至这位画家可能都发现不了自己的模特消失了。
但还是不要这么缺德比较好。
旅行家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良心,还是选择坐在了沙发上面,伸手打开笔记本电脑,按照之前的网页检索爱尔兰的旅游和美食资料。
然后在查了一半的时候,他的手机就响了。
北原和枫低头看了一眼来电人,发现对方的标注是“红龙幼崽”后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朝着王尔德问道:“对了,我现在可以打电话吗?”
“没事,无所谓。开免提就行。”
王尔德依旧头也不抬,快速地回答道,手中的铅笔似乎纠结了那么一会儿,不过很快就恢复了一开始的迅速。
北原和枫看了眼对方投入的样子,微微呼出一口气,直接按下免提按钮,接通电话,语气温和地开口:“魏尔伦?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我想想,总该不会是你也要结婚吧?这个月我才有一个朋友举办婚礼,我可不想再吃情侣或者夫妻之间的狗粮了。”
“不可能,别想那么多。”
此刻远在横滨的魏尔伦沉默了几秒,用很坚定的语气说道:“我和兰波之间只是搭档和朋友的关系。虽然现在也可以聊聊了,但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亲密。”
“我也没有说是你和兰波,哈哈哈哈,好啦好啦,我认错。”
北原和枫稍微歪了下头,一只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回答道,顺便问了问对方在文豪野犬世界中心的感受:“你在横滨待得怎么样?这可是我家隔壁,虽然这几年据说局势挺闹腾……”
“据兰波的说法,之前的确很糟,但在这里新的Mafia首领上任之后稍微好了一点,不过他目前也是对这个烂摊子自顾不暇。”
魏尔伦用有些冷淡的声音解释道,也没有管对方可能不知道横滨的具体情况,根本没有深入解释的意思:
“因为兰波在我来之前是被这个组织帮助收留的,再加上新首领上任后也很照顾兰波,而且识相地让兰波恢复了自由身……所以我们暂时和Mafia处于合作的状态。”
“看来兰波真的让你收敛了很多啊。”
北原和枫轻微地咳嗽了一声,努力忍着笑开口道:“我还以为你会目高于顶地不合作,或者直接带着兰波先生离开呢。”
“因为日本是战败国就歧视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横滨这里也诞生了很多努力挣扎地活着,璀璨又耀眼的人。”
另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接着是什么东西放在了桌子上的声音——很显然,魏尔伦也开了免提,而在对面接过话题的人正是兰波。
“因为对方的出身就歧视对方是错误的。”
兰波的声音好像带着轻轻的叹息,有一种近乎忧郁的透明感,但又带着从尔虞我诈和死亡中脱身的轻松:
“因为人们是无法选择自己诞生到世界上的方式的,就和保尔和中也也没有办法选择自己是不是以人类的身份诞生一样。更何况森首领的确是有恩于我,也对我尽其所能地照顾。”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为了那个人歼灭黑手党的一切敌人*。这是我当时做出的承诺,如今就算已经脱离Mafia也不打算违约。何况那里也有我曾经的伙伴*。”
魏尔伦在边上发出了一声冷哼,非常大声,像是生怕有人听不到似的。
接过电话的兰波抬起头,对魏尔伦笑了笑,主动亲昵地拥抱住对方,和对方的体温互相取暖了一会儿,这才继续开口:
“而且还有中也呢。他是保尔的弟弟,也是我们家庭的一份子。”
另一头,北原和枫本来想说出去的话顿时被咽了回去,感觉自己在二月份被人喂了一口寒冷且僵硬的狗粮:
还说你们没有瓜葛?明明都已经开始自称“家庭”了啊!
“中也很在乎他的组织羊——保尔,别摆出那个表情。中也有责任感是好事,责任也是他自愿担负的。要给孩子足够的选择权,你不是很渴望自由意志吗?”
电话那端的魏尔伦似乎摆出了个什么表情,结果被兰波小小地谴责了一把:
“而且有彩画集在,就算有人想背叛中也,我也能先把他变成异能生命体,别想太多。”
北原和枫稍微换了个姿势,把手机平放在桌子上面,心里开始为这个世界的白濑等羊组织的成员们默哀。
不过说不定这个世界的羊在兰波和魏尔伦的镇压下,根本不会背叛呢?
“……好啦,重新说回来。中也因为羊,不愿意离开横滨和擂钵街,而且羊组织壮大后的资金链光靠我们也没法解决,和森首领合作无疑是很好的选择。各取所需而已。”
在这个时候,兰波才真正展现出了法国优秀谍报人员的智慧与素养:“而且在租界地,我们的身份也需要他的掩盖。首领作为军医,也能帮我们调查那个日本军部实验室的资料。”
“最重要的是中也的教育问题。我进入谍报组织的时候还没有15岁,连中也现在的年龄都赶不上。保尔就更不用说了……总之我们都教不了正经的知识。”
兰波说到这里,声音里忍不住带上了一丝叹息的味道:“没有户籍的话,中也就根本上不了学校。擂钵街也没有哪个教师愿意来上课,用彩画集制造一个教师异能生命体也太粗暴了。”
“黑手党能解决户籍问题也会好点。而且森首领听说是东京大学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他愿意教教中也基础教育知识也是好的。”
“那是挺不错。”
北原和枫歪过头,有些惊讶于森最后竟然是靠中也的教育问题一锤定音的:“所以……”
电话那头突然发出了非常巨大的响声,热闹到正在画画的王尔德都忍不住抬起头,露出一个迷惑的表情。
“没事。这个声音应该是中也又和森先生的弟子打起来了吧。他们两个人见面的时候总是很有年轻人的活力。”
兰波的语气倒是淡定得一如既往,甚至还带着欣慰的味道:“虽然总是吵架,但是两人的默契可以和我与当年的保尔比呢。而且森先生家那孩子的异能很特殊,是连欧洲都没有的。”
“日后就算我和保尔离开去旅行,他们两个合作也足够保护好自己。”
北原和枫微妙地“嗯”了一声,总感觉这个时候魏尔伦肯定在冷着张脸表达无声的反对。
可惜他没有证据。
不过对面的魏尔伦的确在冷着脸:他总觉得那个Mafia的首领是在故意讨好兰波和中也,好让他们日后可以保护这个组织。
不过他也得承认,对方挺有能力的。至少这个人上任后,他和兰波上街看到挡路的糟心枪战的次数少了很多——虽然这种小事解决起来很简单,但和蚊子一样,很是败坏心情。
“还有……等等,保尔,你是因为什么才打电话的?”兰波本来还想继续分享自己的育儿经验,结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问道。
北原和枫也支棱了起来,显然对于让这个平时懒得主动联系人的存在打电话过来的事情感到非常好奇:总不可能是中也被俄罗斯仓鼠坑了,所以来告状的吧?
然后他就听到了魏尔伦对兰波带着微不可察的无奈的回答:“是北原白秋。”
“北原,你有一个在日本军部工作的、叫作北原白秋的兄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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