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的守兵一早便被遣退了，这时也没人来打搅，但也不能一直这么拖下去，等到龙泉痛哭了一场，情绪稳定下来，我便走上前去，轻轻推推她的肩膀。
龙泉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哀哀道：“他死了……抚养我十九年的人死了……是我带人来杀他的……”
我心里一阵酸楚，说实在的，王人杰活着的时候，我对他除了君臣之义，便只剩下坑害之恨，他这一死，我的怨恨也就消了，反倒想起从前他百般相护的情分来。
“姐姐，你扶灵回朝吧，王人杰是忠臣良将，皇上会给他一个体面的，你若心里有愧，便替他守孝，全当报了他这十九年的养育之恩了。”
人一死，仇恨也就淡了，他毕竟养了龙泉十九年，若是要龙泉一朝翻脸，恩仇两消，那太为难她，让她送王人杰回朝安葬，也能让她心里好受点。
龙鳞眉头一皱，不悦道：“渊儿，王人杰是我们的灭门仇人，你怎能让泉儿去给他守孝？”
龙泉的眼神越发迷茫，从前的飒飒英姿浑然不复，满满的都是脆弱无助。
我对龙泉的感情太深，不论是先前十六年的青梅竹马，相依相伴之情，还是这一年来的出生入死，相守相护之恩，足以让我撇去对王人杰的一切怨恨，尽力为龙泉舒缓心中郁结。
我叹了一声，蹲下身子扶住龙泉：“灭门之仇已经用王人杰的命来偿了，哥哥，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说到底，他终归没有亏待姐姐，让她去尽一尽心意吧！”
龙鳞深深地看我一眼，再看看龙泉，最终愤愤地瞪了王人杰一眼，别过了头，终是没再反对。
王人杰是主帅，他的死自然是轰动全军的，若是让人知道他死于我们几人之手，那是要翻了天的，于是我们策划了一出戏，我们几人只当是护送龙泉回军中的朋友，天一亮就走了，而王人杰因着忧思过度，加之军中艰苦，病倒了，拖了几日，撒手人寰。
这个结果虽然出乎意料，却是在情理之中的，王人杰的次女王龙渊死得那样惨，那是人所共知的，他原先就大病了一场，病体未愈，就自请戍边，病死在边地也是情有可原。
扶灵回朝那一日，龙泉只带了三百亲兵，夜晚扎营之后，我们几人又见了一面。
我抱着龙泉的时候，仍能感觉到她的身子止不住地轻颤着，王人杰一事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我拉着龙泉的手，轻声道：“姐姐，你将王人杰送回朝中，皇上定会许他回乡安葬，你送他安葬之后，一定要记得将娘亲的遗体护送回家。娘亲是江州龙家的媳妇，自然是要入祖坟的。”
这事其实应该由龙鳞来做的，或者是我们兄妹三人一起去做。但一来我的血咒还没解，还要再去秦国，二来不给龙泉找点事情做，她多半要沉溺于王人杰的死不可自拔了。
龙泉轻轻地点了点头，握着我的手越发紧了，捏得我都有点疼了。
我心里一苦，她如今太没安全感了，这样与她分开，我真是放心不下。一转脸，正见程不归在我侧后方立着，他的确是一个好手下，忠心耿耿，言听计从。
我想了想，有了主意，龙泉心系程不归，让程不归陪着她，她心里自然有了依靠，也就不会崩溃了。我虽然不知道程不归到底对龙泉有没有情意，但我是他的主子，强行命令他守在龙泉身边还是能做到的。为了龙泉，即便是委屈程不归，我也顾不得了。
我寻了个空子，唤了程不归跟随，往无人处踱去，我不想叫龙泉知道，我想让程不归以自愿的状态随着龙泉。
程不归似有预感，我脚步一停下，他就淡淡地问道：“是要赶我走了么？”
我心头猛的一跳，我不想赶他走，如果可以，我宁愿我们这几个人一辈子都不要分开，对我好的人已经太少，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个。
“你……真的不喜欢她么？”我没回头，不想瞧见程不归的不情愿。我不想委屈任何人，若程不归当真不愿，我怕我狠不下心。
程不归蓦地嗤笑一声：“如果我说我不喜欢她，你就能改变心意了么？”
我心里一疼，不会，即便他真的不喜欢龙泉，只要龙泉喜欢他，我还是会要他跟龙泉在一起。
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但至少可以解渴。若在平日，他真不喜欢也就罢了，我顶多帮龙泉出谋划策，尽可能争取，但眼下，我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力，我只能来硬的。
我仍旧没有回头，只强作镇定，淡声道：“我打算解了血咒之后就回江州老家，与兰舟平平淡淡过一生。程不归，你该知道，我不可能再留你多久了。”
“叶兰舟容不下我么？”程不归的语声也是淡淡的，事已至此，他大约也知道反抗无效了。
不是兰舟容不下程不归，而是我不能一直耽误他。从前他跟着我兴许能博得一份大好前途，可如今跟着我，只有庸碌一生。
程不归又是一声冷笑：“那么倩儿呢？叶兰舟能容得下倩儿吗？”
倩儿……若有可能，我希望她能成为我的嫂子，但这种事情真的很难说，我不可能像命令程不归那样命令倩儿，更不可能去强求龙鳞。
程不归见我不回答，默了片刻，又道：“你希望我怎么做？娶龙泉吗？”
我摇摇头，先不说程不归到底肯不肯娶龙泉，即便他肯，龙泉这会儿也是不肯嫁的，况且程不归毕竟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又怎能太过委屈他？
“陪着她就好，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要离弃她。我知道这样太委屈你，可是程不归，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不能任由我唯一的姐姐就这样消沉下去。”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知道我很过分，可是我只能这样，说我强人所难也好，说我不近人情也罢，为了龙泉，我不得不利用程不归。
程不归轻笑了一声，俯身坐在地上，背倚着一棵细细的柳树，双臂抱着膝，淡淡道：“你是我的主子，我曾经向你磕过头的，你的命令我自然是要听的。”
我始终不敢看他一眼，垂着头歉然道：“对不起，我……我最后还有两道命令给你，第一，陪伴龙泉，不离不弃，不许伤她负她，若你真的无法爱上她，至少，要让她觉得你爱上她了。我不在乎你骗她，我只求你能永远不要让她知道真相。”
“这样骗她真的好么？”程不归嗤笑，满满的都是不屑。
我别过头，望着如弓残月，长声叹道：“若能骗得一世，也是好的。我宁愿四哥永远骗着我，不要让我知道我不是父皇的血脉。我更愿从来没有遇见过哥哥，即便是认贼作父，我也不愿龙泉受这等伤害。”
程不归沉默了许久，才道：“那么第二道命令呢？”
我负了手，往前踱了两步，清冷的月光让我打心底里发冷：“第二道命令，从此之后，我再不是你的主子，你也再不是我的下人。”
我蓦地回过身，屈膝跪了：“程大哥，这些时日来你为我做的我都记着，今生今世龙渊无力回报，若有来世，你为主，我为仆，结草衔环，龙渊必定倾尽所有报答。”
“是么？”程不归淡淡地看着我，却没叫我起身。
我抬头看他，对着他的眼睛，毅然道：“是的，若有来世，我……”
话到一半，突然被堵住了，我愕然望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放大的脸，背对着月光，我看不清楚程不归的容色，却见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夜色中熠熠生辉。ýáńbkj.ćőm
他的唇贴着我的唇，只轻轻贴着，没有任何动作，但那一点点温热柔软的触觉却如一根针一般，直直扎进我心底里。
愣了好一会子，我才想起来应该推开他，再甩手两个耳光，以示对他以下犯上的惩戒。谁料，没等我采取行动，程不归就松开我了，然后淡淡地看着我，轻声道：“若有来世，我只愿不像今生这般无能，拼尽全力也无法护你安好。”
我愣住了，他……喜欢我？
这不可能！
他知道我是女子的时候，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了，没有高高在上的身份地位不说，甚至背负着兄妹乱、伦的不堪，他该鄙视我才对啊！
说罢，程不归就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又欠下了一笔情债，虽然我并没有做什么。
我欠过很多人，倩儿，燕菱，宁玉……不论有心还是无意，总之，她们为了我伤透了心，甚至差一点丢了命。如今，我又欠了程不归。
不该这样的，那样优秀的人，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呢？那样一无是处的我，怎么就值得他们如此相待呢？
我满腹怅然，不想那么早就回去，便在月下小步小步地踱着。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东宫春华更新，23 程不归的情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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