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是头回接待龙族，府内上下忙乱。好在殷夫人识大体，很快把这乱糟糟的局面给控制住了。
然而,就在她见到龙爹的那一刹那,还是忍不住被对方惊艳了一把。
她在人族中已然算是见多识广，但也只见过敖丙这样一只幼年龙族。过去不知是谁同她说过,龙族的成长期颇为怪异,稍不留神就会长成鲶鱼精。在此之后，今日之前,殷夫人仍旧惴惴不安，生怕敖丙的父亲会长得对不起自己儿子。
而见到龙爹那一刻,所有的不安与焦虑霎时烟消云散。
那张罩在黑斗篷底下的脸虽然苍白得有点可怕，却是光芒万丈，令人移不开眼。移不开眼便罢,她还莫名觉着这模样眼熟得紧，只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与何人相似。
客人们落座后,很快上了茶点。
龙爹久居深海,但精通人界规矩,李靖夫妇对此倍感惊讶。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说起来，我原先还是常在人界走动的。”龙爹含笑道。
旋即，他回忆起附近的几户人家来。
李靖闻言,回道,“他们都故去许久了，听闻有几位生前功德圆满,死后得道成仙了。”
“是么？那还真是可喜可贺。”
“仙上日后若是得空,可寻个凉快日子,上天同他们叙旧。”
李靖这话一出，只见龙爹面上笑容一僵。他察觉到失态，很快换上先前的浅笑。
“总兵这话说得是。”
他情绪回收自如，然还是被观察入微的殷夫人捕捉到。
在哪吒带领龙爹和敖丙观赏自家后院的荷花池时，殷夫人冲立在廊前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夫君道，“这位龙神似乎心事重重。”
“你又看出来了？”李靖好笑地看着她，“难不成又是你作为女子的‘灵感’？再者说，他也不是龙神。”
“掌管一方东海，怎就不是龙神了？”
李靖对这事也有些不解，但还是转述太乙真人先前与他提过的事，“你忘记当年四海龙神选拔一事么？四海龙神之位至今空悬，这大位无人上任，自然无法指派四海分别的龙神。只不过，我听闻这位敖阳殿下当年厉害得很，想必是破格入主东海罢。”
“可既然他这般厉害，又为何不是他担任？”
“他当年没有参赛，更细节的事，真人也是一知半解。”
殷夫人刚想说太乙真人口中的故事多有夸大，就见一名仆从急慌慌地往这儿赶来，因问道，“是不是哪吒又跟客人比武了？无妨，且让他们打着去，这点修补钱我们还出得起。”
那仆从不住摇头，连喘两口大气，说道，“不是小少爷，是那位龙族仙上。”
待李靖夫妇二人抵达小亭时，仆从口中仿佛就要羽化的龙爹脸色已然缓和过来，只是比来时更白上几分，乍一看就像是要透明了一般。
殷夫人忙问发生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忽犯旧疾，闹了会儿心口疼。”龙爹笑得虚弱，看得李靖夫妇更是担忧。
过去些时候，见龙爹面色好转，李靖悄然招来哪吒，询问起原委。
哪吒飞快看了眼正与殷夫人和龙爹说话的敖丙，低声道，“路过竹林的时候，敖伯伯夸赞了一句长势漂亮。我说哪里有九重天九灵泉里的紫乌木生得好，没想到敖伯伯听到这话之后脸色就不大对，后来没走两步路，他就犯心疼病了。”
“就这样？”
哪吒用力点头。
李靖认真思考一番，揣测道，“或许，他是想起当初太一陛下制服恶龙时的场景了。”
哪吒连声问什么场景。
“小孩子家家的，听这些做什么？”
“你不说，我就去问师父，反正这些事你肯定也是从他口中听来的。”
李靖原想说那你就去问他，后转念一想，太乙真人往往只在醉酒之后才会稍加讲述些往事。而要是让他喝醉，最少也得费去一缸酒，他愈想愈觉得不大值当，便与他说了真相。
“那他是在感同身受吗？不值得。”
哪吒撂下这话，返身跑回小亭去找敖丙说话。
李靖盯着儿子越咧越大的笑脸，忍不住摇了摇头，目光接触到龙爹衣袖上的暗纹时，心中不自觉咦了一声。他向来是个藏不住事的人，想到就去做，于是大步上前，问出疑惑。
龙爹先是一愣，随后抬起自己的袖子端详须臾，对同样好奇的敖丙等人道，“应当是我曾经学过的防御符咒罢？若是总兵大人想学，我可以教授。”
不等李靖发话，哪吒抓着敖丙一道举起手来。
“丙儿一岁的时候就学会了。”为方便哪吒等人理解，龙爹刻意转换成人族年纪告知。
他慈爱地看着哪吒，“画符可是很枯燥的，一天最少要坐在桌前四五个时辰，你当真能接受？”
“这么久？”哪吒瞪大眼，“那我再考虑考虑。”
场上哄堂大笑。
“丙儿你怎么也在笑？不许笑不许笑，不然我挠你痒痒。”
敖丙一听这话，登时憋住，可很快又设不住防，反倒笑得更欢。
龙爹跟着笑了一会儿，眼前忽然闪过几个画面。画面转瞬即逝，他试着努力回忆，只回忆起一小点残影。
是一群人在笑另一个人，就和眼下的场景一模一样。
那群人的脸看不真切，衣服倒是显眼，青红黑白，煞是好看。可仔细想想，在他相识的人之中，除他自己之外，再无第二个爱穿白衣的，更不提穿红青黑三色。
好生怪异。龙爹不由得腹诽。
*
依着原先计划，龙爹和敖丙在李府用完晚饭就要回龙宫。
可架不住殷夫人热情，好说歹说之下，硬是把父子二人劝得同意留宿。哪吒脸上乐开花，征得长辈们允许后，拉着敖丙去自己房间看他养的鸟。
“我因着身子问题，不常陪伴丙儿，好在有哪吒在，他不至于那般寂寞。”龙爹收回目光，冲堂上的李靖二人道。
殷夫人笑道，“说起来，我们倒是要谢谢仙上呢。”
龙爹投去个询问的眼神。
“吒儿性子向来风风火火，有时连我跟他爹的话不听。可奇怪的是，偏偏丙儿的话他倒是字字句句都放在心上。先前还是丙儿替我们劝哪吒好生学艺，否则这孩子哪里能坐得住？思来想去，丙儿这乖巧的性子定然是与仙上的教导脱不开干系。”
龙爹苦笑，低低道，“我鲜少教他，是这孩子生性如此。”
且这不过只是那孩子表现出的其中一面，要是殷夫人见过敖丙战斗时的模样，只怕再也说不出‘乖巧‘二字。战斗中的敖丙就像是换了个人，过去龙爹难得去看了一回，当即看得心头一窒。
那眼神犀利又可怕，招式利落且狠戾，压根儿就不像是那个年纪的孩子能拥有的。有那么一刻，龙爹甚至还诞生出要给这孩子跪下膜拜的冲动。
“说起来，我好像从来没听丙儿提过他娘的事。她是出远门了吗？”殷夫人问。
问这话之前，她心里大概有数，只是她还是想听龙爹亲口说，虽然她心里非常明白这个问题着实有点冒犯。
出乎意料，龙爹对这个问题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他安然喝了口茶，徐徐吐字，“他没有娘。”
李靖察觉到不对头，忙拱手道，“内人多言，还望仙上莫要放在心上。”
“无妨，这事你们早晚会听人说起。”龙爹顿了顿，像是陷入回忆，好一瞬后继续道，“他是小光生下的孩子，小光是男子，自然不是他的’娘‘。”
“小光？难不成是敖光？”
殷夫人眼里满是诧异，却没有龙爹预想的鄙夷或憎恨。她到底是大户人家主母，没多久就恢复常色，认真道，“稚子无辜，不应承担父辈之罪。”
龙爹听到这话，心中升起几许暖意，看向殷夫人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友善。
天更黑下几分，三人才结束谈话，各自回房。
*
哪吒看着正在用小木棒逗鸟的敖丙，踌躇片刻，开口道，“我还是觉着我有错。”
“爹爹都不计较，你在这儿慌张个什么？”敖丙轻笑，放下木棒偏头看他，“瞅瞅，你这嘴都快扁得跟这鸟一样了。”
哪吒看了眼那只扁嘴鸟，直说自己哪里有这么难看，直把那鸟听得叽叽喳喳叫。他喝了一声，那鸟怂巴巴地往敖丙那儿贴去。
“你这畜生倒机灵。”哪吒笑骂，随后又转回原先那委屈模样，“敖伯伯当真不会记恨我么？”
“他记恨你做什么？记恨你提竹林，还是记恨你提紫乌木？”
“说起紫乌木，”哪吒刮刮下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敖伯伯手中那枚戒指的材质有点像它。”
敖丙一听，又是一笑。
“紫乌木何等神物？我爹不过是个小小龙族，哪里能用得起这种稀罕东西？况且，紫乌木只生长在九灵泉，九灵泉可是太一陛下的地盘，一进就死。我爹就算道行再高，总不可能高到能破解太一陛下的阵法罢？”
“这倒是。”
要是敖伯伯真有这么大本事，不至于委屈在这一方水城，即便东海是这四海中最大的海域。
“昂，对了，我爹今天给我说了个事，有关敖伯伯的心疼症。不过我感觉他就是在胡咧咧，不对，应该是我师父在胡咧咧。”
敖丙催哪吒快说，他倒是想听听爹爹的心疼症由来究竟会有多少个版本。
哪吒清清嗓子，故作高深地看了敖丙一会儿。敖丙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抬手就要捏对方的脸，手指将要触碰到脸颊时，就听哪吒道——
“我爹说，敖伯伯当年亲眼目睹太一陛下将发簪扎进敖光的心脏。虽说扎的不是他的心，但敖光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弟，自然是感同身受，自此害下了病。”
他的话换来良久沉默。
沉默一路持续到第二日清晨，饶是敖丙还在默声深思，都无法继续下去，因为太乙真人闹的动静着实太大。
太乙真人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去，不等哪吒他们反应过来，府内一大半的人都已经跟着他活动。等他们彻底缓过神，就见太乙真人正一辆辆地往天上飞车，车内载满礼品，很快消失在天边。
“夏夏的生辰不是还没到么？怎的现在就筹备起来了？”敖丙朝太乙真人行完礼，如是问道。
太乙真人拍走哪吒预备掀礼车红布的手，冲敖丙笑得不见眼，“小龙娃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来寻师父？师父这几天可无聊得很。”
“你无聊什么？不是说要闭关研究新法术吗？”哪吒极其不给面子地揭穿他。
所谓闭关是个幌子，纯粹是太乙真人想偷懒。
太乙真人抬手对着他就是个爆栗，哪吒早有准备，身子一闪，躲得飞快，气得太乙真人直哼哼。哼完之后，他恍然想起敖丙方才的问题，又换回原先那和蔼的样子。
“这些并非大师祖的生辰贺礼，但收礼者亦是尊贵之人。”
“您还没放弃向神农上神求药呢？”哪吒啧啧两声，双手扣到后脑勺上，朝敖丙努努嘴。
哪壶不开提哪壶。
太乙真人睨自己这懂事不了的徒弟一眼，尽量耐心解答，“非也非也，这位可比神农上神尊贵许多。”
不知为何，他突然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三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刚收到的风，太一陛下要醒了。”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征服东皇后我跑路了[洪荒]更新，第 82 章 拜访李府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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