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触,是因为玄武实在不按套路出牌。自黑色龙爪花一事后,龙宫上下都收敛气焰,夹紧尾巴做人,即便宫中不少水族压根儿就不存在所谓尾巴一说。
在招待敖光三人时,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气来,免得在某个细节上得罪这群上神,再招来无妄之灾。
于是乎,敖光这么个不受宠的小龙子,一夜之间摇身一变成了个所有人都要毕恭毕敬、说话前必然先带三分笑的大人物,包括向来对他敌意满满的王妃娘娘,虽然她依旧是在做些假得要死的表面功夫。
敖光这回入龙宫时,因着身份大大提升,又有玄武随同,王妃娘娘假模假样地为他安排正殿的寝殿休息。但敖光一眼看出她安着的心思,委婉回绝,转溜达进自己原本的小殿。
他永远忘不了王妃娘娘在看到那脏乱得犹如垃圾场的寝殿时的神情,尴尬和愤怒呼之欲出,即便强作镇定、强行优雅都无法掩盖。
第二日傍晚,一席人眼中的‘座上宾’朱雀忽然敲响敖光的房门。
彼时玄武还在吸溜晚饭留下来的凉拌海草,东海龙宫这回算是下了重本招待,没想到玄武舍一干珍贵海物,只对这随处可见的海草青眼有加,把龙王和王妃气得要呕血。
朱雀进屋的时候,玄武恰好夹起一大筷,见人进来,忙往嘴里塞。因着动作太猛,一时呛了嗓子,又因海草拌得酸辣,顿时咳声不断。
朱雀:“……”
“多日不见,你就是这么用这种姿态招待我的?”
玄武还在掩面咳嗽,敖光在边上干笑,迎人在稍远的椅上坐下。
他这小殿不大,但自打赶走那些个阳奉阴违的水将们之后一下子宽敞不少,原先公用的正殿眼下就作为用饭、会客的场所。
敖光沏好茶递上,在另旁凳上坐下,问道,“雀叔怎的忽然来了?不是听闻龙王近日在向你讨教道法,王妃在请你传授厨艺,一时抽不出空么?”
他这话问得认真,可朱雀听来总觉得有点阴阳怪气。
他轻哼一声,“你现在可越来越像太一,说话总是酸溜溜的,听得人耳朵生疼。”
“可你不是人,是鸟啊。”新夹起一团海草的玄武插声。
朱雀脑袋上青筋用力跳了两下,道了句闭嘴,动动鼻子说道,“我这人一向随和,只要虚心求教,无论地位高低,我都会倾囊相授。不对,倾囊还算不上,好歹我得给自己留点看家本领。”
敖光点头。
“怎么就点头?不表示点什么?”朱雀丢了个眼神过去,暗示敖光可以多多夸奖他几句。
敖光挠了挠后脑勺,思索大半天,就憋出个‘挺好的’,朱雀听得只想翻白眼。
“罢了罢了,你那些夸赞的话估摸着就只能冲太一滔滔不绝,我再问下去只会是自讨没趣。玄武,先别吃了,过来谈正事。”
玄武嘴里哼哼几声,像是在抱怨,但没多久还是听话地起身朝他们这儿走来。
他迎面走来之时,朱雀衣袖一挥,在殿内外布下绝音结界,结界布下的瞬间,敖光听到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痛吟声。
“看来这儿还真有不少水老鼠。”朱雀冷道。
玄武坐定,三人形成个三足鼎立姿态。
朱雀道,“那天你们见到我出现在这儿的时候似乎很惊讶?”
敖光和玄武下意识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扯出个笑脸。
惊讶是肯定的,因为朱雀自始至终都不喜四海龙族。
这是敖光在某日午后闲谈时偶然听炎鸢提起的,朱雀不光是不喜四海龙族,更严格点说,他对水族都算不上友好。
理由很简单,很多年前,有水族吃过他族内新出生的小鸟蛋,还吃了好几窝。
只是不喜水族的朱雀与掌管水族的青龙关系密切,这事直到现在都令敖光感到匪夷所思。
“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朱雀疑惑地看着因自己的话召回注意力的敖光。
敖光微微一笑,回道,“只是在好奇你跟他们交好的原因。”
“交好?”朱雀看上去不大高兴,“就这些个无脑水货,值得我屈尊结交?你怕不是看不起我朱雀?”
“我不是这个意思。”说完,敖光在心里默默骂了两句自己这张不会说话的嘴。
朱雀道,“没事,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正是我今晚上门的一大理由。”
他顿了顿,继续说,“记得前段时间那场疫症么?青龙那时还从东海带走了一盆黑色龙爪花。”
“是发现什么不妥了?”敖光问。
黑色龙爪花这事知道的人不多,敖光一开始也是局外人,后来是神农借着教学的由头把这事给说了。
刚听说这事时,敖光震惊良久,久到神农以为他是元神出窍回龙宫问事去了。后来,敖光回神问话,但那时神农更多心思放在瘟疫上,对龙爪花浅谈即止。
朱雀听到敖光问话,心里不免有几分高兴,他就喜欢跟这种聪明人打交道。
旋即,他说道,“花的确是龙爪花,但上头的灵息却来自他物。”
“那东西在龙宫?”玄武问。
“嗯。等天亮之后,我就会用传送阵法将之转移到更为安全的地带。”
玄武:“那你现在来这儿是做什么?还打扰到我吃东西。”
“少吃一顿又不会怎样。至于我来这儿的目的……”朱雀停声,抬眼看向敖光,“我来借眼睛。”
敖光闻言,下意识瞪大眼,察觉到什么,又忙用手掌牢牢遮住。
朱雀失笑,“不会挖你的双眼,只是想请你跟我走一遭。”
玄武问自己能不能陪同,被严厉拒绝。
敖光心中有惑,但朱雀先前替他紧急温习,这一大忙他还没来得及回馈,眼下他有事需要自己帮助,他自然是不好推辞。坐在凳上想了想,敖光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满心满眼写满好奇的玄武只能留在殿内等候,担心他会乱跑,朱雀将厨房里余着的凉拌海草都给取了过来,铺了整整一桌,算是对他的补偿。简单交代两句,他带着敖光离开。
夜晚的龙宫静得诡秘,周边独巡视的发光鱼。那群鱼不会说话,可已然通了灵识,见着朱雀和敖光,头顶上鹌鹑蛋那么大的光球一晃一晃,算是行过礼。二人简单回过礼,快步朝前走去。
一路走来,敖光心中隐约有些难言的感触,直至见到那熟悉的水壁,那感触也不见消退。
“水牢?雀叔,您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他不解地看着朱雀。
朱雀收起笑容,正色道,“我要借用你的眼睛。小光,看着它。”
敖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眼前骤然一黑,不多时,他眨了眨眼,发现那是头象牙飞天虎。
说起来,他先前见过这头大虎,且对方还往他身上投来黑雾蛇。当时要不是小黑警觉,只怕他就要命丧女娲池。
盯着俯卧熟睡的飞天虎一会儿,敖光忍不住说道,“这是要做什么?欣赏它的睡颜?也不好看呐。”
“不是用这双眼。”朱雀提醒。
敖光一愣,不多时,黑眸转红,红瞳之下,就见那飞天虎身上不断往外冒出黑气。
“你看到了什么?”
“你想听什么?”
敖光偏头看着他,话里带着几许拒人于千里的冷意。
赤瞳在朱雀身上扫了一圈,而后散去原先的警惕,说道,“你是朱雀。”
“你以为我是他人假扮的?小光,这世上还没人敢冒充我。”朱雀自信地说,心里却无端生起疑惑。
怎么换个瞳色,还会把周身气场也给换了?
“你想知道什么事?”
“请把你看到的一切如实告知。”
敖光颔首,公事公办地回复。朱雀听完,追问道,“你还见到什么?”
“水中有黑影,但一纵而逝,大抵是我看走了眼。你问这些做甚?”
朱雀神秘一笑,没有回答。
二人站立须臾,朱雀嘱敖光变回原样。收起赤瞳后的敖光有一瞬的怔愣,随即扬起朱雀熟悉的笑脸,“原来叔口中的‘借’是这个意思。话说,我真的有帮到你的忙吗?”
“有,还是很大的忙。辛苦你了,等回到九重天,我亲自下厨给你做全鱼宴。”
敖光欢呼一声,想到什么,问道,“有帝君的份么?”
“只要陛下肯赏脸,自然有。”
敖光笑得更开,屁颠颠地跟着朱雀离开。朱雀偏头看着身边兴高采烈的小龙,压下原先的诸多问题,转投去个温和的眼神。
两人离开不久,前来送饭的水将自暗处走出,眼神晦暗不明。他的脸往左右快速鼓胀,就像是金鱼的鱼鳃,鼓胀几个来回后,一枚光珠噗地从他口中喷出,朝海上而去。
就在敖光回寝殿歇息,朱雀静坐榻上沉心思考期间,那光珠飞出海面,踏风行云,落入老龙母寝宫的梳妆台上。
老龙母年事已高,一向睡得早,听得动静,年迈的身子骨骤然一抖,像是不敢怠慢何人何事般以最快的速度下了床,走到梳妆台上查看。
那光珠接收到她指间龙息,霎时爆开,在半空中形成几行字。
与其说字,倒不如说像蝌蚪或水蛇在游动,扭扭曲曲的,比鬼画符还难看,然而这丑得人神共愤的图画却是东海龙族通用的文字。不过,这文字仅用于传递机密,不会在任何公开场合出现和使用。
老龙母仔细阅完,面色大变,连忙取来纸笔写了封简短的信。搁笔复查几遍后,她慢慢把信撕毁,撕成数块纸片,接着无一遗漏地吃下,吃完信,她拖着身子回床重新躺下。
合眼入梦后,那些吃下的字跟活了一下,逐个冒出头,在她的识海里排成原本模样。停留片刻,这些字又都渐渐消失。
过去些时候,老龙母的梦里出现新的一行字——
计划有变,先除敖光。
翌日,朱雀秘密送离象牙飞天虎,又待了两日,寻了个由头返回九重天。
他还在的这两天,玄武都会拉着他跟敖光出去寻找白虎,可回回都是摸了个空。
眼下朱雀回去,玄武更是不敢放松,拽着敖光把东海跑了个遍,顺道在沿路探查人间美食,他这行径一度让敖光产生错觉,认为他出来找人只是顺便。
人间美食琳琅满目,玄武时常是流连忘返,最近还喜欢上吃炸雪球。
这炸雪球炸的不是雪花捏成的球,而是炸的山楂、李子等果子,果子连核入滚油煎炸,出锅之后趁热撒上一把糖粉。糖粉白皙,一如落雪,故名‘炸雪球’。
食谱是大师祖给的,听闻一问世就成为三界流行,风靡至今。
这日,玄武照常买了一包炸雪球边走边吃,敖光不甚喜爱甜食,谢过他的分享,环顾四周,试图寻找白虎的身影。
大抵是先前吃得太多,又或是拿来炸的果子不新鲜,下肚半包炸雪球后,玄武只觉腹痛如绞。
他这样的神兽闹起肚子倒是与凡人无异,都需要找个地方发泄,熟门熟路地在街角找到个小茅屋,想都不想地钻了进去。眨眼的工夫,又钻了出来。
“你这也太快了,不愧是玄武。”敖光感叹。
他还是头回见到神兽方便,没想到竟然这般神速。
“神你个头啦!帮我拿着,万一臭了该怎么吃?”说着,玄武把手中剩着的半包炸雪球塞到他怀里,飞似的跑回茅屋。
紧握纸袋的敖光:“……”
在外头等了一小会儿,敖光掩口打了个哈欠,靠在墙边抱胸扫视。倏地,一阵铃铛声传入耳中,他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整个人猛地绷直身子。
这铃铛声他再熟悉不过。
小时候吵闹着不肯睡觉的时候,老仆爷爷就会摇晃起贴身的铃铛来哄他入睡。那铃铛因着老旧,边上裂了小缝,音色异于其他。
听铃铛声渐渐减弱,敖光忙在墙上画了个圈,动身追逐声音而去。
又经过些时候,闹完肚子的玄武从小茅屋里出来,惊奇地发现外头空无一人,又见着墙上绘画,心中埋怨敖光这人耐性着实不大好。
“等不了就等不了吧,居然还把我的吃食也给带走。回去之后,我定要好好说他两句。”玄武嘀咕完,又乐滋滋地出巷子去找别的美食。
*
敖光追着那声音一路,手中的纸袋子早已被汗水沾湿,因着质量尚佳,倒是没有破口。
那声音止在一个洞穴前,敖光探头一瞧,内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正在心中盘算,就听山洞里又传来细微的铃铛声,他心头一沉,咬牙走上前去。
这洞穴比他矮一些,需躬身才能入内。借助外头的光亮,敖光大起胆子朝洞里走去。就在他进洞不久,那洞穴凭空消失,只余一缕清风和随风摆动的野草。
王妃娘娘站在云头,转头看向老神在在的青雁仙翁,“仙翁,这法子当真有效?”
于她而言,青雁仙翁虽说是龙王的故交、儿子的师尊,但毕竟与她离得远,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相信。只是这回连老龙母都出言相劝,想必这人当是有一定可信度。
青雁仙翁沉吟须臾,回道,“太一陛下重视敖光,只要你牢牢握住这个最大的把柄。别说归还区区一方海域的太子,哪怕你要这三界,他或许也能毫不犹豫地奉上。”
“我要的不是或许,是一定!”王妃娘娘说。
边上的老龙母见状,忙抬手去拍儿媳妇的肩膀,拉她到一旁说话。
不知说了什么,王妃娘娘的脸上稍稍好看了点,却始终对青雁仙翁保持提防。青雁仙翁察觉到她的眼神,微微一笑,仿佛全然不放在心上。
停在云端好一阵子,王妃娘娘收回悬在不远处半空中的令牌,礼貌性地冲二人福了福身子,匿影离开。这些天龙宫事务繁多,她不能离开太久。
等她离开一会儿,老龙母一改先前那高傲冷静的姿态,转身近乎虔诚地冲青雁仙翁拜了三拜。青雁仙翁点头,淡淡道,“你做得很好。”
“这是老身应当的。能为尊上分忧,老身真是三生有幸。”
青雁仙翁心中冷笑,弹指飞出一道白光。老龙母忙举高手掌去接,白光落入掌中,化为一枚金丹。
她忙不迭地吞下,运转丹田灵力,只觉灵力更上一层。原先被龙神鞭打伤的地方也有所好转。
“多谢尊上。”她欣喜若狂,躬身再拜。
青雁仙翁看都没看她,扭转身子去看洞穴消失的地方,问道,“那东西真能困住敖光?”
“不瞒仙翁,那阵法通龙族禁地。当年连青龙上神都险些困在此地,更不必说是这半人半龙的混血杂种。”杂种二字老龙母念得格外重,牙齿咯咯直响。
龙族向来忌讳这等混血族类,尤其是与人族、草木一族结合而生的后裔,在他们眼中,这两个种族全是弱小低等之辈。
当初老龙母就非常反对龙王留下敖光,要不是老仆爷爷展示敖光后背上的东海龙族族印,主仆二人早就被驱离。
想到敖光身上的印记,老龙母这牙就咬得更紧,“空有我东海族印,却是个妖邪,当真是我东海家门不幸。如今这妖邪竟还用妖术迷倒太一陛下,若不是太一陛下刚正不阿,只怕这三界太平就要毁在这妖邪的手里。”
青雁仙翁静静听着她的话,面上浮现一丝嘲讽。
所谓德高望重的老龙母,不过是个迂腐至极的蠢笨老妇人。随随便便说上几句,她就信以为真,奉为真言。
丝毫不觉自己成为笑话的老龙母又恭敬地行了一礼,问道,“尊上,您当真打算让我那儿媳用小杂种换阳儿?”
青雁仙翁不作答,只轻轻嗯了一声。
老龙母的背躬得更弯,语气也变得更尊敬,“老身无质疑尊上之意,只不过老身觉着不该就这么简单为之。”
“你有何想法?”
“敖光存在一日,老身的阳儿就要活在他阴影下一日。太一陛下只是要人,至于这芯子是好还是坏,得由天来定。”说这话时,老龙母脸上满是狰狞恐怖的笑意。
青雁仙翁闻言,露出连日来头一个真切的笑容。
*
敖光不知在甬道里走了多久,所见之处尽是黑暗。
他试图捏出个光咒照明,可这咒印堪堪落下,亮了那么一息,又熄灭得无影无踪。来回数次,皆是如此。
施咒耗去他一部分灵力,加之又要与这洞中不知由来的力量抗衡,着实得小心再小心。
饶是敖光心中再没底,也不好再轻易动用过多灵力,只得摸黑前行。
这条甬道很长很长,仿佛没有尽头。敖光暗暗计算,完全算不出自己究竟走了多久,走了多长。
甬道似乎是有岔路,他来的时候全凭铃铛声指引,眼下要返回相当困难,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那铃铛声依旧强一阵弱一阵,敖光的心情也随之起起落落。
因着长时间的行走,加之先前只吃了点街上的零嘴小点,如今已是饥肠辘辘,因肚饥产生的咕咕声在狭窄的通道里异常清晰。
虽说四面八方无第二人,但敖光这个薄脸皮子还是忍不住红了红。突地,他想起手里拿着的炸雪球,挣扎半晌,像是壮士出征一样打开牛皮纸袋,取出一颗在嘴里嚼。
炸雪球上的糖粉很甜,甜得有些发腻。不光甜,裹得还厚,一口咬下去全是糖衣。糖衣之后,是微酸的山楂果。
敖光爱吃酸甜口的东西,但他不喜欢单独的甜和单独的酸,平日里吃的糕点也是得让炎鸢往清淡里做。
但这回不知是实在饿极,还是口味有所转变,他竟觉着这山楂果的酸度不太够,且越吃越馋。紧接着,他又往嘴里塞了两颗炸雪球,双重的甜与双重的酸交织,反倒变得中和了些。
只是,敖光不喜欢这种中和的味道,他想吃点酸的。
等见到老仆爷爷,定要让他给自己煮碗面。
老仆爷爷不算会做饭,但煮面却是一绝。虽然这样说对不起太一,但敖光心里一直认为老仆爷爷煮的面胜过太一一筹。
想起太一,敖光心里顿时空落落的。
不知道帝君是不是已经发现他不在宫里,会不会大发雷霆?
他转念一想,依帝君的本事,自己跟玄武那些小九九怎么可能瞒得住他?只希望帝君到时不要对玄武太凶才好,不过帝君如今的脾气收敛不少,想必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送人去极北之地了罢?
而被敖光寄予厚望的太一现在正强压火气,竭力不让自己丢出手边的茶碗。
他的话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来,“你说什么?能否再让本尊听一次?”
玄武缩缩脑袋,梗着脖子道,“我跟小光走散了,我一直以为他先回来了。”
自那天分别之后,玄武就一直在东海龙宫里等敖光,连着等了三天都不见敖光身影,且还无法探知他的灵息。
他这才上天寻求朱雀的帮助,那时候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朱雀务必保密,结果还是被太一抓个正着。
“你以为?”太一狞笑,“结果他现在不见踪影。”
朱雀拍拍往自己身边靠的玄武肩膀,“陛下,玄武也不是故意把人弄丢。况且,与其费时间在这儿责怪他,倒不如拿去寻找小光。”
“你当本尊坐在这儿是让你们供奉的么?”
玄武莫名觉得好笑,可此情此景之下,他是万万不能笑的。太一现在就是个不定时祸害,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炸了,一旦炸开,他定然是伤得最惨的。
三人僵持好些时候,自外头走进个高大身影。见着来人,太一问道,“青龙,他在哪里?”
青龙的脸色现在跟太一有过之而无不及,均是难看得要命。
光是看到对方这神态,朱雀就觉着不会有好消息。
果不其然,青龙默默摇了摇头。
“我感应不到他。”
恰如东海龙族能以族印感应到族龙,神龙一族之间也能以血脉感知。很多时候,青龙就是用这样的血脉联系去感应玄岚如今的状态,一有不妥,即刻上报。
于是,即便这万年来玄岚每日遭受寒冰侵骨,身子也不会有太大的损伤,正是因为有青龙在悄悄帮扶。
可现在,青龙无法感知到敖光的去向,这对他来说是极大的打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太一握住茶碗,使用千年仍旧如新的碗壁裂开几道缝,茶水潺潺淌入他的指间。
他无心理睬,只注视着神情悲怆的青龙。
青龙重复一回原先的答案,临了补充道,“我会尽力去查。若有消息,定会立刻禀报。”
“嗯。”
太一的视线又转回玄武身上,“你说你是吃了那袋炸雪球之后才感到腹痛?东西呢?”
“东西?”玄武怔神,“东西我交给小光了,现在应该在他手上。”
朱雀听到这话,极快地与青龙交换一个眼神,而后对玄武道,“那现在就靠你了。”m.ýáńbkj.ćőm
“啊?”
朱雀伸指点点自己的心口,玄武起初还在疑惑,不多时,脑子灵光一闪,当即点头。
“太一,我需要你的协助。”
太一点头,抬手贴上玄武的后背,往他体内输送灵力。
依朱雀他们的想法,炸雪球的袋子上沾着玄武的气息,只要敖光手上还拿着那个袋子,玄武就能循着自己的气息找到对方所在。太一当时问出这个问题,恐怕也是抱着这个念头。
“小光不会乱丢东西,哪怕真的丢了纸袋,你的气息应当会存留在他手上。虽然这么说令本尊很是恼火,但眼下只能靠你了。”太一郑重道。
玄武用力点头,难得摆出正经模样,“放心罢,我会尽全力找到小光。要是找不到,你就把我炖了煮汤喝,成不成?”
“本尊不爱喝王八汤。”
“我不是王八!我是龙龟!”玄武愤愤大喊。
随后,脑袋挨了朱雀一记。
“专心施法。”朱雀提醒。
玄武又点了下头,在桌前坐下,闭眼开始找人。
他的脑海里闪过数个画面,自山楂果的成长历程到被果农采摘后送往市集,又从炸雪球的摊主购下山楂果到制成炸雪球贩卖,随后是那牛皮纸袋的经历,连着无数个画面之后,他陡然睁开眼。
太一忙问他见到的事物。
“铃铛。”玄武语气急切,“青铜铃铛。”
“然后呢?”这回是青龙。
玄武回忆道,“小光追着铃铛的声音一路向前,之后我眼前一片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没了?”朱雀疑惑。
据他对玄武的了解,玄武的力量不可能仅限于此,更何况这回还有太一陛下的帮助。
玄武忙摇头,“不是没了,而是我看不见。前路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我能感觉到的只有铃铛声。”
“那铃铛声音如何?”朱雀追问。
太一道,“本尊知道。”言毕,他轻轻哼出自己听到的音调。
“很陌生的声音。”朱雀说。
他习惯性地去看青龙,只见青龙双目失神,不知在看向何时。他心中讶然,伸手戳了下对方的侧腰。
青龙被这么一戳,顿时回过神来,“陛下,您能再哼一次么?”
太一点头,跟玄武前后哼出,玄武五音稍弱,但大致调子还算准确。
青龙听完,陷入短暂沉思。沉思结束,他冲场上三人道,“虽然调子有一点变味,但若没有弄错,是神龙铃。”
“那是什么?本尊从未听说。”太一道。
似乎在认识小光之后,他莫名学会了不少过去不曾注意过的神龙一族之事。
青龙毫不隐瞒,将神龙铃的事道出。
*
一行人还在听故事的时候,敖光还在顺着铃铛的声音不住向前。
他走得太久,已然找不到回去的路,现在能做的只有在这没有任何希望的黑暗通道里找寻根本不知道会不会存在的出路。
半包炸雪球早已吃得精光,连黏在纸袋上的糖粉也被他用指甲刮得一干二净。纸袋子倒是没丢,他不会随手丢物,最后是被叠得齐齐整整地收进怀里,等出去之后再找个地方烧了。
起初他是打算在山洞里就把纸袋给烧了,只是这甬道太窄,供他呼吸的灵气也不多。
贸然施展法术不是聪明之举,他现在的法力还无法保证长时间屏息,要是把罕有的灵气给烧完,那可真就是自找死路。
又往前走了几步,就听两旁石壁发出轻微的响动。不等他聚精会神,一道带着尖刺的藤蔓划过,在他脸上留下浅浅血痕,敖光登时吃痛,更加集中精神。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其他感官的能力会被放大,尤其是像他这样被刻意训练过五感的。
这回在藤蔓袭来之前,敖光侧身避开,加快脚步往前跑去。奔跑之时,牵动脸上的伤口,几滴血顺势落下,滴在凹凸不平的地上,近乎是眨眼之间,一道粗壮的藤蔓自地下钻出,挡住敖光去路。
前后左右俱是藤蔓,将敖光团团围绕。敖光听声辨位,一连避开数道藤蔓攻击,杀出一条新路。
就在他将要杀出重围时,先前那粗壮的藤蔓卷土重来,把已然有些疲累的敖光卷起,用力甩了出去。
敖光的身子重重地摔在一块硬地上,霎时只觉喉头一甜,脑袋昏昏沉沉的,很快失去意识。
粗粗细细的藤蔓从四面八方延伸而至,缠绕住他双手双脚,藤蔓上的尖刺扎入他的皮肤,一时间,鲜血沿着藤蔓淌落,一如涓涓细流。
与此同时,敖光身后的石壁上现出一行血红大字——
擅闯禁地者,血尽亡。
*
青雁仙翁满意地收起玄光镜,抿了口茶,轻笑道,“本座不喜欢有人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本座瞧,会让本座觉得,他想杀了本座。”
“我没有这个能力杀你。”暗处的男子道。
“这么快就妥协了?还真不是本座认识的你。”他有些遗憾地摇头,“毕竟你可是大名鼎鼎的东海龙王大太子。你说,要是你母亲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是会嚎啕大哭,还是会气红眼冲上来要杀本座呢?”
暗处的呼吸声重了几分,像是在极力压制怒意。
“说真的,本座着实很欣赏你。只可惜,你跟琼镜一样,都把鸿钧那群人看得那样重要。那群人不过是群伪君子,有什么值得尊重?”
敖阳努力平静地说,“他们是伪君子,师尊您是真小人。”
“师尊?这称呼本座爱听。你这孩子还真是奇怪,本座这样待你,你竟还当本座为师尊?本座真是愈发中意你了。”
“您用这张和蔼慈祥的脸说出这等话,当真是奇怪至极。”
青雁仙翁又是一笑,放下手中杯盏,起身走入暗处,两指钳住敖阳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那现在呢?”
敖阳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眼前的男人很年轻,年轻到让他有些不好意思称呼一句师尊,因为总有种对方占了自己便宜的错觉。
男人的脸很白,但不病态,似乎是鲜少接触日光,眼睛很漂亮,笑起来的时候带着无法忽视的邪气。左眼角至下颌蜿蜒着血红色的纹路,似是一朵花,花瓣很像龙爪,却又不尽相同。
“这是罗蔓花,是本座平生最爱的花。”
罗蔓花?
敖阳吃惊,腕上的铁链随之轻轻晃动出声,“你是罗……那青雁仙翁呢?他在何处?”
“青雁仙翁?本座就是他。”他手指又加了一分力,使敖阳能更专心地看着自己,“本座再问你一次,本座之命你听是不听?”
“弟子只行正道,不助邪佞。”
罗睺低低地笑了起来,随即声音逐渐变大,最后变为仰天大笑,笑到最后,眼角晕出点点泪花。
“好个不助邪佞。大太子殿下,你如今高风亮节,可本座却认为,你迟早会服从本尊。人性如此,更改不得。”
“不可能!”
他站起身,又变回敖阳熟悉的老态龙钟样貌,“是么?那本座就去看看,你那张口闭口阳儿的母亲和祖母究竟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
敖阳心中顿时震撼不已,忙高声道,“魔祖!师尊!我答应你!求你放过我的家人!”
青雁仙翁瞥过头,慈祥地看着他最是看好的徒弟,温柔地说,“晚了。”
话落门毕,彻底阻隔敖阳的呼喊。
他茫然地垂坐在地,清俊的面容上满是痛苦之色,每呼吸一口,心脉就会疼上一分。
他用力吸了一口气,强忍住痛楚,感应敖光的族印,没等传送几个字,彻底痛昏过去。
罗睺手掌拂面,掠去眼前景象,对迎上前的随侍道,“去喂点药,别让他死了。”
“是。”
人要是死了,后头可就不好玩了。
*
鲲鹏续上茶,幽幽叹出口气。
他好不容易趁着大师祖去给老祖送饭的工夫溜出三十三重天,走的时候还顺走好些珍品,不想回到九重天,见着的全是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太一,你听我一句,小光好歹是准龙神,真没你想得那般脆弱。另外,他手上不是有我们送他的防护法器吗?对了,还有混沌钟。混沌钟一出,天地为之色变。”
太一道,“出什么?你知道钟响意味着什么吗?”
“当然知道。”鲲鹏嘿嘿笑,“不过太一,你这性子也太冲了罢?我知道你喜欢,不对,是爱小光,但你要不要见人就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天狗假扮的。话说,天狗去哪了?”
“小七骑出去玩了。”太一没好气地说。
鲲鹏扯了个不算好看的笑容,“我说怎么最近到哪里都热,原来是因为天狗在乱跑。所以,它也把你的心跑乱了?”
“闭嘴吧你。小小天狗,岂有这等本事?”
“对,小天狗没本事,小龙有。”鲲鹏调侃,旋即坐回自己座位上。
太一执笔久久不落,像是做了很大的心理准备,说道,“大鲲,我做梦了。”
“要死!这三界才和平多久,你居然又开始做梦?做的什么梦?有没有梦到罗睺在哪里?”
太一摇头,“本尊见到了天地,一望无际的天地。天地之间,唯本尊一人伫立,不见任何生气,一切尽是混沌。”
“就像盘古大帝开天辟地前见到的那样?”
“比那来得更为悲怆和凄凉。就像是天地曾迎接过一场浩劫,浩劫之后,只剩下本尊。又或许,只有本尊一人牺牲。”
鲲鹏蹙眉,眼中难掩担忧。
长久沉寂之后,鲲鹏斟酌语句,想要宽慰好兄弟两句。将要张口时,就听外头想起一下古朴浑厚的钟声。
太一唰地站起身,“混沌钟响,小光出事了!”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征服东皇后我跑路了[洪荒]更新,第 65 章 烈炎瞳与龙族禁地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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