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孺怡的府邸内灯火通明,尽管已经入夜了,但来访的宾客依然络绎不绝,将红豆山庄外的十全街堵的水泄不通。
府门外,负责迎接宾客的管家钱福一边吩咐着下人将宾客迎进大堂,一边迎向下一个客人,不过他的眉宇间总透露着几分鄙夷。
此前因为清欠,苏州知府陈常夏和钱家交恶事在常熟传开后,苏州地方上的士绅都视他老钱家如瘟神般,避之而不及,深怕和钱家沾上关系,得罪了知府大人。
可谁能想到,这一年不到,大明兵就攻入了金陵,杀的那些满洲高官人头滚滚,虽说大明兵还没发兵苏松,但苏州绿营和崇明绿营已然在南京城全军覆没了,可以说苏州对于大明来说,完全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走投无路的苏州的士绅们终于想起了常熟钱家,想起了和闽浙的抗清武装一直有联系的老钱家,因此都巴巴地跑到钱府来拉关系。
红豆山庄内此时已经坐满了来访的宾客,因为人太多,以至于花厅前的天井内都坐了好些人,每一个神色都谦恭的紧,巴巴地望着花厅内坐在主位上的钱孺怡。
钱孺却是气定神闲,端着茶盏不时呡上一口,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客人们寒暄几句,丝毫没有因为这些士绅的前倨后恭感到不适。
“钱兄,老宗伯在世时,便以复国为已任,曾多次和晋王、延平王联络,虽然功亏一篑,但老宗伯的恢复之志必将青史留名,如今楚国公克复南都,监国殿下不日重返南都,我大明中兴在即,钱兄腾达之日不远矣!愚弟便以茶代酒,敬钱兄一杯,还望钱兄在监国殿下和楚国公面前替咱们吴中乡梓美言几句。”
“……王兄缪赞了,我父是我父,我是我,朝廷选才,自有其定制,怎可因祖宗福荫,而废国家法度。”
钱孺怡说话滴水不漏,王翚口中的老宗伯说的就是他的老爹钱谦益,虽说钱谦益因投清事落下了一个水太凉的名声,但也只是在清廷当了一年的官,就乞骸骨返回了苏州老家,回返苏州的钱谦益一直致力于抗清活动,和延平藩和晋藩都有联络,钱孺怡相信,在新的大明朝廷,一定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钱兄不必自谦,天下人谁不知道老宗伯是国姓爷的老师,据说楚国公和国姓本有婚约,有这层关系在,何愁不能入朝为官?”
王翚字石谷,号耕烟散人,也是苏州常熟人,以书画闻名,清廷攻取江南后,曾多次自荐,只是其才名不显,苏松一带的官员又不耻其人,故一直未曾入仕,这次他拜访钱府,就是想走钱孺怡的门路洗清自己投清之事,若是能在大明弄个一官半职,那就最好了,故尔在说话时,选择性遗忘了钱谦益开城降清之事。
“国姓爷已经故去二十年,这些陈年往事,又何必再题,钱某此刻唯一的愿望就是看到监国殿下在南都登基,我王师能够早日北定中原。”
….钱孺怡摆了摆手,王翚的话说到他心里去了,他之所以敢如此广纳宾客,原因就是钱家和郑家有这层关系在,楚国公既然是延平王郑经的女婿,那他老人家总要顾念点香火情吧。
坐在花厅一侧的的冒辟疆却不像钱孺怡等人指望着入朝为官,喝了一口茶,笑吟吟地说道:“南都一复,江南百姓俱剪去辫子,戴上网巾,恢复我汉家衣冠,苏州这边的官府都不敢过问,当真痛快,痛快啊!想不到老夫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故国衣冠,监国殿下到南都登基时,老夫一定要再登一次钟山。”
从常州赶过来的恽寿平也喜笑颜开地说道:“我从常州来时,曾听说楚国公麾下大将秦怀忠带兵攻镇江,镇江知府陈鹏年吓得连夜渡江逃跑,却因为看不清水路,船在江中搁了浅,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江山的渔民发现,解到镇江时,生生被百姓打了个半死,最后被秦将军用百十斤的大枷,枷在镇江府衙门口,说不定现在人已经活活被枷死了,当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冒辟疆露出神往之色,想了想又问道:“恽兄,苏州这边都传遍了,说明珠和赵国祚也起兵叛了鞑子朝廷,那个清君侧的檄文传的人尽皆知,你从常州来,可知此事是真是假?”
“真,自然是真的,你们不知道,楚国公大军是走宜兴攻入南直隶的,屈大均他们闻得大明兵抵达南都后,当天就追了过去,据他传来的消息,闽浙总督赵国祚这会正在楚国公面前卖乖弄好呢,也不知道楚国公使得什么手段,竟逼得明珠和赵国祚叛了鞑子朝廷。”
恽寿平越说越兴奋,以至于胡子拖到茶盏里都不知道,见身旁的几人听的如痴如醉,又紧握着拳头说道:“还有一个消息,要是你们听了,恐怕连大牙都要笑掉。”
“还有何事?”
正在和王翚互相吹捧的钱孺怡也来了精神,转头朝恽寿平所在的方向看来,另外几个士绅也是精神一振,纷纷拿眼看向故作神秘的恽寿平。
“我听屈兄传信说,伪清皇帝康熙的大儿子胤缇为了篡夺鞑子的江山,居然认了楚国公为父,要借咱们大明兵帮他去打的老子,这不是天下奇谈吗……哈哈!”
“呃……!”
闻言在场的士绅都是一怔,然后皆是哄堂大笑,冒辟疆也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根竹快子,一边敲打着茶盏一边戏谑地说道:“鞑子皇子真奇葩,为了皇位认爸爸,若非也是爷的种,毕竟他爷也做过。”
冒辟疆的嬉戏之作,又引的花厅内外一阵哄笑,认爸爸着事在伪清那边可是老传统了,当年顺治为了帝位,可是昭告天下,人多尔衮为皇父摄政王,现在胤缇认楚国公为爸爸,这岂不就是爷爷的种。
又说笑了一阵,钱孺怡抬头看了看天色,遂开口道:“既然诸位年兄都有兴致,那就在寒舍小酌几杯,咱们边喝边聊,快去让后厨准备酒宴。”
王翚拱手道:“既然钱兄盛意拳拳,我等就叨扰了。”他在乎的可不是一顿酒宴,而是想借着酒宴和恽寿平、冒辟疆这些一直不肯仕清的名儒沟通沟通感情,毕竟这些人只要吹捧几句,马上就会忘乎所以。
钱孺怡身边的下人刚准备离开花厅,一直守在大门处的管家钱福却又行色匆匆走了进来,也不管在场的宾客,开口道:“老爷,苏州知府陈常夏来访,现在人已经快到府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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