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昭入水的仪式非常简短,这件事高度保密,一开始就没安排什么敲锣打鼓的。甚至董杏雨想要搞个仪式祭祀一下东君,也被汤昭以“勿要让人看出真实来目的”拒绝了。”
到最后,其实就是大家到江边送了一下汤昭。毕竟这一去可能是永别,大家伙儿最后见一面还是要的。
仪式之后,原本送汤昭的队伍也大半离去,但并没有解散,而是留在数百丈之外的营地里待命,随时准备出击。而河边原地只有一个小帐篷,帐篷外站着一个青年,里面坐着一个老头,一只白狐,一朵太阳花而已。
白狐,自然是凌抱瑜,向阳花是远道而来的向阳子剑祇。那白胡子老头,则是检地司训导营现任山长南指挥。
而外面的青年,则是从外地调来的一位剑客,姓房,房蔚然。
虽然行动保密,但此地肯定要留下一定的力量方便接应,最好人少而精悍,如果汤昭遇险,能帮他挡下第一波可能得麻烦,给营地里待命的大部队争取出动时间。
南指挥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剑侠,当年叱姹风云,现在退休荣养才挂了山长之职。看起来老了,实力可没衰,在云州是数一数二的顶级剑侠,他在这里压阵稳如泰山。
白狐和向阳子不用说,不但是汤昭的朋友,能力也特殊,外形还不引人瞩目,两个这样级别的高手留在这里不会给人“人多势众”的感觉。
外面那位房蔚然实力在剑客中还算不错,但也只是剑客,本来是不能在这等大事上做主力的,但他的能力极特殊,涉及空间,可以给人临时做一个断绝攻击近乎无敌的保护罩,或许接应的时候用得上,因此把他留下,在帐篷外看门。
而南指挥,则坐在帐篷里的小桌边,沏上壶茶,手中盘着核桃,靠在椅背儿上闭目养神。
倒是白狐,在帐篷里外走来走去,很是焦心的样子。
向阳子靠在门口,正正好晒到太阳,一只眼睛从花盘中翻了出来,道:“你急什么?年纪也不老小了,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这才多长时间?才下水半日,说不定都没找到金乌呢。至少也得等明天你再焦虑不迟。”
凌抱瑜摇头,有些急促道:“你没感觉到吗?中午的时候,大地摇晃了一下啊。难道不是汤昭在地下遇到麻烦了吗?”
向阳子道:“有那么轻微一两下,很快不就没事了?伱大概是离开地面太久了,忘了大地时时刻刻都有可能震动,随便一动急三火四的,那就没个安生。汤昭才下去半天,就算是他引起的晃动,最多是打开通道之类的。”
凌抱瑜道:“你也不知道,怎么能这么信誓旦旦?你说会不会那金乌其实早就在观察地面?是不是已经知道汤昭下水的事了?说不定……它都被龟寇收买了,已经是恶人那一边的,汤昭一下水就被杀了,所以再等也是无事发生……”
这些日子两位也算混熟了,向阳子直白道:“你的疑心病又犯了吧?趁早找点东西把疑心填一填。龟寇哪有本事先找到金乌?汤昭带着个监测的术器,如果他死了,这边会知道的。退一万步说,术器失效了,我这里能感应到土地中的太阳之力。中午的时候太阳之力是波动了一下,但根本没暴动,很快就平息了,完全在正常波动之内,不可能出大事。你就放心吧。”
凌抱瑜这才稍微放心,又转念道:“你说金乌剑祇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是你这样的生物还是如罔两那样的自然形态?会不会是人形?听说历代金乌剑都是顶级的美男子,那金乌剑祇会不会也是……”
向阳子也就不会翻白眼,要是能翻早翻到天上去了,正要说什么,南指挥突然微微睁眼,道:“来啦?”
汤昭来了?
凌抱瑜和向阳子同时往外看,只见外面河水静静流淌,一点儿水花也没有,哪里出来了?
倒是外面有人道:“老师老当益壮,耳聪目明不减当年啊。”
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走了进来,凌抱瑜认得是云州的刑极。
南指挥道:“我是早衰朽了,但你也没有长进。这才半日就忍不住了要来看看。这几天我怕是看你都要看腻了。”
刑极笑眯眯道:“十年之前,老师就说看我的脸看吐了,如今不也痊愈了么?可见我还算治愈。”
他回头看向河水,道:“再说我也不是私自来的。君侯也在关心这边。这一湾河水关系到云州百万黎庶,谁能安稳坐得下来啊?”
一面说,刑极一面坐下来。
南指挥早知道这个多年前的学生是什么样子,摇了摇头,道:“君侯关心,自然会找使者来问,一个军卒就够了,岂会让你来?你难道没有正事么?不是说最近搜索线已经推进到灵州边缘,你作为府中对灵州最熟悉的剑侠,怎么不去那边主持?”
刑极正色道:“什么都瞒不过老师。灵州之事舍我其谁?我今日就会启程,来这边看看然后就出发。这一走说不定还要接上另一道军令,或许今年乃至过后一两年也回不来。”
南指挥板着脸道:“你净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看看——为什么不直接出发?明知道来看一看也改变不了什么,却又跑来一趟。枉做小儿女之态。”
刑极摸了摸下巴,小儿女之态啊,他之前还用这个词教训别人呢,没想到自己也轮上了。
其实他如何不知道才半日时光,这边断不会出结果,来这里就是白跑一趟?如果他就在中天府内做事,离着这边不过几步路,他怎么也得抻着几天不动声色,但君侯下令紧急,他下午就要出发,一走不知何时才回,还是放心不下赶来看看。
如果不来看,也许下次再听到消息就是噩耗了。
可能是汤昭的噩耗,也可能是他自己的噩耗。
这不是自己吓唬自己,作为一个前线和人间都战斗多年的战士,他身边不断有人逝去,也经历过很多次:分别即是永别。
看到流逝的河水,刑极也有一瞬间恍惚,想起水流入海譬如时光难以逆转,生者短暂而死者永恒,又想起了许多故人,不免难得流露出伤感。
南指挥知道他触动了心事,也不再提什么小儿女之态,也不跟着伤情,微微合眼,仿佛一个迟暮麻木的老人,在午后的阳光下睡着了。
闭眼休息片刻,就听刑极道:“卧槽?”
南指挥猛然睁眼,一眼看到阳光下的河水波光涌涌,一朵朵浪花激起来,仿佛在翻腾。
是真的在翻腾!
这时,门口房蔚然已经叫道:“起浪了,人要出来了?”
凌抱瑜嗖的一声冲了出去。南指挥和刑极却没有欣喜,反而同时警戒,神色紧绷——
汤昭这个时间回来,他不合理!
说不定是来了敌人或者其他意外,要做好迎敌准备。几乎同时,一只金红色的虎形神兽降临,南指挥手中的核桃也亮了起来。
紧接着,就看一个人头从河上冒起。
然后,汤昭湿淋淋的从河水中爬上来。
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其他人,也没有车。
这么看着,他是落了魄了呀。
汤昭上岸,先吐出一口水来,一抬头,就见自己被人围住了。而且还都是熟人。
“啊,刑总,凌姑娘,向前辈……诶,都在啊,这么巧?”
刑极先看向河水,只见水面已经恢复了平静,不像是有其他东西跟着翻上来。再看汤昭的状态,虽然浑身是水有些狼狈,但神色平静安稳,不像是有人在追着他的。奇书屋
这么说,是没事了?
不,看样子是遇上事了,看模样丢盔卸甲的,说不定吃了什么大亏呢!
好在确实人没事。
他往前几步,站在汤昭与河水的中间,侧对着汤昭,眼睛在观察水面,对汤昭笑道:“只有我在这里是巧,他们都不是巧,是一直等你。回来就好。”他拍了拍汤昭湿淋淋的衣服,道,“事情本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受了挫折不要紧。回头再来过就是了。有什么气咱们先忍一时,回头加倍奉还。”
汤昭走时,看着豪车,带着小弟,光晕护体,滴水不沾,何等气派?现在回来,车也没了,人也没了,湿淋淋如落汤鸡,这一看就是受了挫折了啊。
毕竟是自己人,能回来刑极已经很高兴了,至于另外没回来的那位……那是谁啊?
反正在场的人除了汤昭没有一个记得郑昀的名字的,如凌抱瑜都已经忘了还有一个人了。
汤昭摸了一下脸上的水,道:“啊?挫折啊?我没受什么挫折呀?”
刑极一怔,有些紧张道:“你……你见到金乌了?”
汤昭道:“见到了。侥幸不辱使命。”
向阳子在旁边插口道:“金乌剑怎么样?是剑祇吗?过得怎么样?”
汤昭正色道:“是一位剑祇。金乌殿下不愧是真正的金乌剑。”
刑极道:“它没对你怎么样吧?那你这一身湿淋淋的……还有其他人怎么不见?”
汤昭解释道:“金乌殿下绝非敌人,对我很好,我们很是投缘。至于我……我的辟水器烧坏了。”
当时他离着金乌太近,虽然阳光护着身体,衣服也是特殊材料,但是那些不够防火的术器全烧坏了,包括辟水的符阵。
他从扶桑那边出来,进入了河流,兜头淋了一身热水才反应过来。连六龙车都烧得启动不了。
这一趟若有挫折,那就是财产损失不小。
当时汤昭本可以直接传送出来,不过已经掉水里了,传不传送也就那样了,他还是游了上来,毕竟这是早就说好的归来方式,能让大家安心。
至于郑昀……
金乌把他留下了,说有事要问。
汤昭猜测它是发觉了“捧日使”和金乌剑的某种联系,想要单独问问这个事。他对金乌还比较信任的,郑昀也全无意见,因此汤昭不便干涉,就先独自回来了。
因为他有要紧的正事要办。
想起正事,他忙道:“刑总,我还是要见君侯。”
刑极也不问下面究竟如何,直接道:“那跟我来。”
汤昭道:“不,跟上次一样。”
刑极顿了一下,道:“又让君侯来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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