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明白了!”阿克敦瓮声瓮气的点了点头:“这里真麻烦,还是辽东那边人好,没有这么多鬼心思!”
“人哪边好我不知道,可我们即将去的可是个好地方!”王朴笑道:“自古以来,蜀地可是被称为天府之国呀!”
“天府之国?就这些一眼看不到边的山?”阿克敦笑了起来:“而且又闷又热,让人恨不得扒一层皮下来。”
“听向导说翻过这山就好了!你不是最喜欢蜀锦做的衣服吗?那玩意就是这里产的!”
不管阿克敦对同班的话抱有怎样的怀疑,眼前的事实还是逐渐证明王朴并非虚言。在经历了五天的崎岖山路之后,他们的眼前逐渐出现一片宽阔肥沃的原野。当太阳升起,沉默了一夜的鸟雀也开始吱吱喳喳地啼鸣着,扑楞楞地上下飞窜。奇书屋
虽然天幕上还浮荡着薄翳,原野上也依旧水气迷蒙,但是曙色深处,一朵嫣红的朝霞蓦地绽开了。它犹如从织女的织机上飞出的锦缎,不断地涌现着、堆积着,把璀璨的光华投向高天,投向大地,投向炊烟四起的城镇和乡村。于是,繁茂的小树林啦、长满饱满谷穗的田野啦、城头上的雉堞啦、屋脊上的瓦顶啦,都一齐闪出五彩的光晕。清晨微凉的空气中,有一股清爽的、令人心神愉快的意味。
路旁的河湾码头上,停满了各色各样的船只,其中有一篙一橹的小舢板,有双橹的快船,还有重檐走舻、富丽堂皇的游船,一只一只都拾掇得雅致整洁,船身漆着彩纹图案,讲究的还在窗户上嵌上蠡壳,在舱里陈设着各种摆设。
掌篙摇橹的,有男人,还有不少青年的女子。她们的发髻梳得油光水滑,脸上薄薄地施着脂粉,鬓边插着珠翠,雪白的手腕上还戴着明晃晃的镯子,娉娉婷婷地站立在船头上。每当岸上来了客商,她们就七嘴八舌地用当地土话招呼起来,虽然无论是阿克敦还是王朴都听不懂说的什么,但还是觉得说不出的好听。
“这些女子真白呀!个子也小,和咱们村子里的女人比起来就和孩子一样!”阿克敦的眼睛都离不开那些船娘了:“王朴,你听得懂她们在说什么吗?”
“听不懂!想必是在招揽生意吧?”王朴猜测道。
“招揽生意?招揽什么生意?我看他们船上空荡荡的,好像也没什么东西呀?”阿克敦疑惑的看着码头的船,他的眼力很好,虽然离得有四五十步远,但他依然能清晰地看到船上除了人和摆设之外,并无什么待售的货物。
“那就不知道了!”王朴摇了摇头:“不过你看那些上船的人,个个都笑的很开心,总不会是强逼上去的!”
“这倒是!”阿克敦说到这里,突然笑道:“王朴你说得对,翻过这山这蜀地就是好地方,比我们那边好多了,一个村子挨着一个村子,到处都是农田和桑林、果园,这里的人也穿的整整齐齐的,有说有笑。不像我老家那边,一个村子距离另一个村子有上百里地,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的野林子、沼泽地,荒野,就算有田地,也不像这里的庄稼长的这么好,难怪这里被叫天府之国!”
“是呀!”王朴笑道:“主上这次来蜀中当官,咱们也能跟着沾点光了!”
与阿克敦和王朴的兴奋不同的是,此时王文佐的心中却心事繁杂的多,他眼前景象越是一片繁荣富饶,就越是对未来的战争充满忧虑。穿越前他曾经从成都出发,乘坐汽车前往九寨沟游玩,他印象很深刻的是离开成都不过两个小时,窗外的地貌就由人口稠密、一马平川的川西平原,变成了崎岖的山地,下车吃了顿午饭,下午窗外就变成了荒凉寒冷的高山草甸和高原,地形地貌变化之快令人咋舌。而当时他的车速也就一百公里每小时上下,换句话说,那些生活在高原山地的无数羌胡部落,一天走三十公里的话,一路杀到成都的也就六七天就够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用百度地图看一下,松潘古城、大小金川,这些地方距离成都的直线距离其实很近,一旦落入高原部族之手,不但四川通往甘肃的道路被切断,而且整个四川盆地根本无险可守,只能搞成都保卫战了)而这里目光所及之处,哪里有半点准备打仗的气象?自己在松州实际上就已经是最后一道防线,再退就只有守成都城了。
“传令下去,加快速度!”王文佐沉声道:“早一日到成都,见到王处置使,便早一日了解松州的情况,有个先手!”
成都,剑南支度营田处置兵马经略使府。
李晋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了,八年前当他从长安被贬到成都任官之时,他就已经明白自己这辈子的好运气已经用尽了。他早就看出新登基的这位天子虽然表面上一副仁厚宽宏的样子,但与先帝那种发自内心的自信宽宏完全是硬币的两面。跟随先帝的功臣中多有曾经侍奉过敌人的,但先帝却以赤诚相待,前日还在战场上以死相搏,今日归降后便同帐共饮,明日便能阵上生死相托;有功臣被人举报收受贿赂,先帝不是将其治罪,而是自问是不是自己薄待了对方,以至于对方缺钱花所以受贿,立刻赐予重金并告知若是缺钱自可向自己要,无需索要贿赂自污名节;甚至连侯君集、张亮这种更有切实证据谋反的,也没有将其画像从凌烟阁中挪出。自己这等先帝留下的老人,一团和气,事事想当老好人的性格,绝不会得到今上的欢心。
显庆二年(657年),自己就是因为在兴建洛阳宫城的事情上多说了几句话,就触怒了天子,被勒令勒令“解任候勘”,最后落得个削职还乡。数年后虽然又被启用,李晋心里明白,无非是朝廷一时间还找不到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官僚来担任压榨本地财富的坏名声,才让他来背这个黑锅。只要某天朝廷找到了某个可以替换自己的人选,便会让自己滚蛋回家。
幸好此时的李晋胸中血早就冷了,养成了乐天知命的性格,抱定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宗旨,倒也还把诸个方面都敷衍的过去。不过,他却没有失掉保护自己的本能,同大多数正在地位和权势的斜坡上向下滑落的老官僚一样,他对于官场上的同僚们和长安洛阳来的人往往怀有一种隔阂和戒备的心理,就像一只行动迟缓但感觉仍然清醒的老猫,时刻都在提防着同类的鬼脸和算计。
“李公!”一名书吏进得门来:“松州都督府都督王文佐已经到了,就在府外求见!”
“王文佐到了?倒是好快!”李晋吃了一惊:“他随行有多少人马?”
“只有百余人!”
“百余人?这也未免太少了吧?他城外可还有人马?”
“倒是未曾听说,应该是没有!”
“这可就有些麻烦了!”李晋叹了口气:“请他进来吧!恭谨些,前往不可失礼了!”
书吏刚刚离开,李晋便挪动着肥胖的身体,有些费力的从罗床上下来了,来到屋前阶上,这是他的身份所能允许的最大礼遇了。这几年他虽然仕途上步步倒退,但在易牙之道却颇有建术,不免吃多了些,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看了看自己如皮球一般鼓起的肚子,原有的勇气不禁荡然无存。
“下官参见李使君!”王文佐敛衽下拜道。
“你的威名我也曾经听说过,着实是了不得!”李晋伸手虚托:“来,进来说话!”
王文佐进了门,与李晋分宾主坐下,李晋咳嗽了一声:“你此番前来,可有带兵马来?”
“下官是在家乡省亲时接到圣上的手谕的!然后就赶往洛阳面圣,这才得知自己被委任松州都督府都督,然后就直接从剑门入川,哪里还来得及调兵!”王文佐叹道:“不过在下也曾经向圣上祈请从辽东调两千部曲,还有募集一千宣润弩手,一千丹阳刀牌手,不过这些兵马还在路上,少说也得两个月后才能到了!”
“宣润弩手和刀牌手?不错,不错!王都督果然是老行伍了,确是恰当!”李晋听到这里,露出了宽慰的笑容:“虽说还要两个月,但也总比没有好!只要能熬过这个秋天,便好了!”
王文佐听得话风不对,赶忙问道:“使君的意思是——?”
“是这么回事!”李晋咳嗽了两声,解释道:“这松州都督府始建于贞观二年(628年),下辖崌、懿、嵯、阔、麟、雅、丛、可、远、奉、严、诺、峨、彭、轨、盖、直、肆、位、玉、璋、祐台、桥、序等一共二十五个羁縻州。王都督应该也知道,这些所谓的羁縻州,其实和内地的州郡大有不同,原本不过都是些原为邓至、吐谷浑、氐、白兰、党项及其他羌胡部落。贞观初年我大唐国势昌盛,这些羌胡便相继归附。但从贞观八年开始,情况开始发生了变化,吐蕃人兵势渐盛,开始向南扩张,其间虽然与我大唐有过几次交兵,还约为甥舅之国,但其吞并羌胡逐部的势头从来没有改变!”
“那我大唐就没有想办法制衡?”
“有呀!”李晋叹道:“有过几次交锋,但也未曾讨到什么便宜,主要的法子是将羌胡部众迁到内地!”
王文佐点了点头,未曾说话。正如李晋所言,虽然在贞观十年的松潘之战中,唐军先败后胜,取得了胜利。但这次胜利是不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无论是唐还是吐蕃在当时都认识到了眼前的敌人并不好对付,和平对于双方都是一个更有利的选择。于是在不久后唐太宗就把一个远支宗室收为养女,嫁给当时的吐蕃国王松赞干布,两个帝国之间的关系进入了短暂的蜜月期。
在太宗皇帝在世的时间里,吐蕃是以大唐臣属的身份活跃于历史舞台的,不但屡次派出使节进献礼物,还出兵协助唐军在西域甚至印度的军事行动。而吐蕃也从这种同盟中获得了相当的利益,他们从唐帝国引进了先进的生产技术、文化,加强了自身的中央集权,建立了特有的军事政治制度,完成了从一个部落联盟到封建军事帝国的转变。当太宗皇帝去世,高宗皇帝登基之后,吐蕃人实际上已经不再承认自己是唐的臣属,不过还保留了原有的外甥——舅舅关系。
随着吐蕃实力的增长和唐对西域、青海等地的控制,两个强权之间的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尽管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还没有爆发直接的军事冲突,但吐蕃的军事行动却变得愈来愈咄咄逼人:吐蕃不听唐高宗的诏谕,在龙朔二年(663年)年灭亡了吐谷浑,控制了青海河湟地带。龙朔二年(662年),吐蕃联合西突厥弓月部进攻龟兹,次年进攻疏勒,麟德二年(665年),进攻亲唐的于阗。唐朝所封西突厥继往绝可汗阿史那步真向安西都护苏海政诬告兴昔亡可汗阿史那弥射谋反,弥射被杀。突厥对唐朝离心,乾封二年(667年),阿史那都支、李遮匐率西突厥弩失毕部归附吐蕃,吐蕃暂时控制了瓦罕走廊。
如果说吐蕃人在西域和青海的军事行动是鲸吞,那么在川西北的行动就是蚕食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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