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月眼眶湿润，阿柳亦哭得不能自已。
“我同你道歉，是我看轻了你，对不起。”泠月诚恳的对阿柳说道。
阿柳摇摇头道：“被人看轻也好，被流言中伤也罢，我已死去，任何事便没那么要紧了。仙子不必自责，能在此刻得到仙子寥寥数语的慰藉，我已满足。”
泠月叹道：“也难怪你愿在地府服刑五十载，这照辉的死确实与你因果相生。”
阿柳点头道：“是我欠他一条命，这五十载刑期于我来说不算冤。只希望受尽折磨的他能去不归海那样的好地方，再变成天上星照耀这人间。”
泠月说道：“只是看这动静，只怕照辉真是哪位下常世历劫的同道仙友呢！不如黑霜大人再去阎王殿打听打听，看看我的猜测是否属实。”
黑霜没接她的话，转而问阿柳道：“前世种种已随大河东去，现下最要紧的便是你的遗愿。方才，你可有看清是谁拿了你的耳坠？”
阿柳抹去眼角泪水，异常肯定地回答：“是照煌。”
“那便去大慈恩寺找他问个明白！”
泠月忽然有些愤愤不平，既然那时选择避而不见，为何又暗戳戳的将耳坠拾走，这样自相矛盾不知意欲何为。
阿柳不再哭泣，眼神坚定地恳求着黑霜和泠月道：“我确有许多话想问他，还劳烦二位仙官带我速去与他相见。”
黑霜颌首，术法一捏，只一瞬便将三人带到膳房处的屋院里。
“我方才用术法寻了一遍，照煌就在此处。”黑霜指着其中一间开着窗的屋子说道。
阿柳点头，凑到那屋子的窗沿边，小声唤道：“照煌，你在吗？”
屋内的油灯很快就亮了起来，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泠月与黑霜心领神会的站在屋外等待，阿柳只身迈进门槛。
……
屋内昏黄，灯火摇曳，昨日清俊少年已垂垂老矣，却仍如悬崖边的一杆修竹般清冷而疏远。
阿柳仔细打量着照煌，叹道：“少时健朗不觉这门槛高，现下老迈，险些被这门槛绊倒。不过，你还认得出我是何人吗？”
照煌望着她，回答依旧简短：“你是阿柳。”
阿柳面上是片刻的讶异，仔细一想却也不觉惊讶。
是啊，这世间会主动来找他的女施主，除了自己还能是谁。
“这些年，你过得如何？”阿柳问道。
照煌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对她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贫僧等了你和照辉师兄许多年，想着若你们在天有灵便一定会再找来。所以这些年贫僧一直守在这间屋子里，从未有一日踏出这院子，就怕你们来了而贫僧不在。从前的事贫僧都知晓，你对贫僧的情愫、照辉师兄对你的情愫……我都知晓。虽往事无力更改，贫僧却总想着，或许有一天你们会想再来这院子里，想再同贫僧说说话……”
阿柳第一次听照煌说得这样急这样快，心中只是感怀，却并无少时那般惊涛骇浪般的心动与雀跃了。
阿柳平静地问他道：“既你这般想见死去的我们、想同死去的我们说话，为何当初却对活着我避而不见？”
“贫僧不敢。”
“有何不敢！”
“贫僧心中有疑惑未解，不敢贸然相见。”
“有何疑惑！”
沉默良久，照煌答道：“贫僧不懂男女之爱为何，不知如何消解你如火般的眼神，不晓得如何拒绝你的情谊又不伤了你。”
阿柳失声笑道：“好一个出家人慈悲为怀，竟怕拒绝二字伤了我这俗人！即便心知肚明却仍是避而不见，让一切都含含糊糊任其发展！若你早同我言明心意，又何来后面那些苦楚！”
照煌闭上眼叹道：“阿弥陀佛，确是贫僧之过。若你心中不忿，贫僧愿任你惩罚。”
阿柳摇了摇头，说道：“往事已去，一切皆为命数。原本，我将你当作年少时心底里藏着的甜果子，以为你那时的闪躲冷漠皆因心中亦有我，只是碍于俗理不愿牵涉。所以即便我嫁作他人妇，也还是想同你告别，同我心底里藏着的那个小师父道别。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求。只可惜，一步错步步错，还将照辉拉进泥潭，我自己也赔了性命。”
阿柳继续说道：“肉身往生后，我因牵连照辉受辱惨死，在地府服役五十载，却仍是挂念着你。现在想来，我才是最自私寡情的那个人吧！照辉为了我几次三番生死与共，我的遗愿却仍是再见你一面，并寻回生前心爱的红珊瑚耳坠，将其赠予你。当得知那耳坠子一直在你手上之时，我竟还有一丝欢喜。直到方才，我踏进这间屋子的刹那，我才发觉自己遗失了那份欢喜与期待，遗失了曾经那个眷恋难舍的少年。”
阿柳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道：“想来也不奇怪，你瞧我如今的样貌，早已不是当初年轻漂亮的模样。我已经老了，我的心已经老了。你说，心都老了，怎还能够心动呢？”
照煌平静地将她望着，眼里盛满悲哀。
他又何尝不是老了，他的心也老了。
他不知晓人在死后，会因生前因果受到怎样的惩罚。他亦不知年少懵懂投身佛门的自己，又会因当年的胆怯让阿柳二人陷于何等困境。
师父的话又在耳畔响起。
“师父，求佛求道难道不是为了解救苍生吗？”
“更多的时候，是为了救赎你自己。”
相较于阿柳与照辉，他更显得畏缩胆怯。
那日他并非不敢面见阿柳，带话的小和尚离开后，他还是悄悄跟了去。他只是瞧见了那报信的小厮正带着大夫人过来，害怕的不敢露面而已。
可五十多载后的现在，他还是不敢将这一切告诉阿柳。
彼时熟悉投机的二人，如今都已无语，沉默的间隙似有银河将他们隔离。
终究是回不去了。
照煌侧身从枕头下摸出那支耳坠，将它交到阿柳手里，说道：“拾到它时还天真以为有缘再见，却不想再见却是阴阳两隔。那时的贫僧亦年少，许多事情不懂如何处理，酿成大错无可挽回。若你说的地府真有刑罚，贫僧只求死后受尽惩罚。届时，再来向你二人请罪。”
阿柳摩挲着这枚耳坠，珊瑚依旧温润光滑，金器的部分却已暗哑。
她起身告辞，只留下一句话：“不能全怪你，其实是存在我心中那毫厘的误差害了我们三人。我已甘愿伏法，唯愿你永不受罚。”
房门被阿柳合上，半开着的窗也关上了，油灯被扑灭，黑暗中传来照煌压抑的哭声。
黑霜叹了口气道：“照煌这一世，怕是与佛无缘了。”
……
耳坠被阿柳攥在手心，她只愣愣地朝前走着，却不再说一句话。
泠月与黑霜也一路无话，跟着她来到了花楼后院的水井边。
花楼已经荒废已久，水井却未干涸，就像发生在花楼之内的罪孽没法轻易抹去一样。
阿柳在井边站了好一会儿，蓦地，将那耳坠子凑成一双，全扔进了井里。
扑通，扑通。
两声轻响，落水生花。
“黑霜大人，带我去投胎吧。”她说道。
……
临走前，井水里有什么东西浮了上来，那东西似乎有神力一般，感召着泠月。ýáńbkj.ćőm
泠月俯身向井里探望着，见一只精致的木盒浮在水面上。
泠月捏了术法，将木盒捞了起来。
打开一看，盒子里安然躺着一串佛珠和一条绣了字的手帕。
手帕上歪歪扭扭地绣了几个字：如是我闻，阿弥陀佛。
念过这几个字后，佛珠忽然消散在泠月手中，一声清脆的木鱼声灌入泠月的发簪之中。
那串佛珠应是照辉生前的心爱之物，如今竟化作乐音被泠月得了。
泠月摸了摸发簪，念了声阿弥陀佛，脑海里便浮现了乐音的名字——佛不语。
佛不语情爱，佛不语香华，佛不语大道，佛不语……阿柳……
想必，照辉师父应该已经得道了吧。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泠月黑霜更新，第12章 佛不语·阿柳（终下）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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