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月忽然觉得有些感动，更多的是无奈。
她望着一直面带微笑凝视着葛蔓蔓的云璟，问他道：“我可以摸摸你的手吗？”
云璟依旧微笑，就好像除了微笑，不会再有其他表情。
“蔓蔓说可以就可以。”他的声音温柔，如春风般亲和。
葛蔓蔓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泠月小心翼翼的握住云璟的手，灵力附上他单薄中空的身子。
竹造的躯干，纸糊的肌肤，没有骨血的身体，却布满花的脉络。这脉络分布精巧，纵横交叠的密集处竟然有颗绿色的心脏，心脏噗通噗通平稳跳动着，与常人无异。
泠月惊叹：“易逢君手艺固然很好，你的心头血却更是精妙！那些灵力脉络，同人的血管几乎一样！难怪我竟也一时没看破云璟的真身。还以为，他真是血肉之躯的男子。”
葛蔓蔓不以为然的说：“这六年来，我一直用灵血润泽着他那颗源自于我的草木之心。虽然竹造的躯干和纸糊的肌肤总在变幻，但那灵脉却一直都在增长。所以，在我心里，他早就是血肉之躯了。”
泠月抿了抿唇，没有对此发表任何观点，只问道：“既然你已经花钱买了易逢君的手艺，又为何会被她捏住把柄，封于玄幽镜之中呢？”
“因为她发现了我以血灌溉纸扎的秘密。”
……
以往，只要价钱分文不差，易逢君都是爽快的钱货两讫，懒得跟客人们多说一句话的。她也不太出门，送客倒夜香这种琐事也基本都是倒霉郎君在干。
可那日却不知为何，易逢君竟然在葛蔓蔓离开之后，端着夜香出来倒。
拎着便桶绕过后院的一片瓜菜地，易逢君便看到了在小山坡上背对着她的葛蔓蔓。
葛蔓蔓正和一个容貌出众的男子说着什么，身体轻颤，咯咯直笑。
那男子身形衣着甚至发型都十分眼熟，却戴着个素白的半脸面具，看不真切样貌。易逢君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是谁，便喊了葛蔓蔓一声。
葛蔓蔓回过头，见是易逢君，忽然神色骤变，拉着那男人便往林子里跑了。
易逢君觉得诡异，跟着追进林中。
可刚一进林子，便被水雾阻断了去路。
易逢君悻悻然走出了林子，她抬头望了望艳阳高照的天，不禁腹诽，大中午的怎么会有那么浓重的水雾，莫不是那葛蔓蔓施的障眼法？
心里有了这个念头，诡计多端的易逢君便开始给葛蔓蔓下套。
易逢君找鬼城描骨绘皮的术士买了些蛊虫磨制的奇异颜料，将那颜料抹在云璟的竹篾骨架上。
如果葛蔓蔓有问题，那么只要她触碰到云璟，那描骨绘皮的术士便能通过驱策母蛊，探得围绕在葛蔓蔓周身的真相。
果然，当易逢君将涂了蛊虫粉的云璟交付给葛蔓蔓的当晚，便发现了她的秘密。
那术士将玄幽镜拿了出来，说借给易逢君用，但也要了易逢君一个承诺作为交换。至于易逢君承诺了术士什么，葛蔓蔓不知道。
泠月想了想，问道：“那术士叫什么名字？之前店在哪里？”
葛蔓蔓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只有易娘娘能回答你。正好，我也要找她。”
泠月不解：“找她干嘛？”
葛蔓蔓悲伤地叹了口气，拨开遮盖云璟后背的乌发，说道：“云璟的后背破了，衣裳也都被雨水浸坏了，需要立刻换新的身体。”
泠月顺着她的手瞧了过去，见云璟身后磨损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豁口，碧绿的灵脉若影若现，他的衣裳也确实皱如最劣质的宣纸。
而这一切都是拜泠月所赐。
泠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葛蔓蔓表情变化，小声地问：“对不住……其实我有个地方不明白，是谁取了你的性命？”
葛蔓蔓垂眸，望着搁在沙滩上的玄幽镜，说道：“这几年，我为了云璟不断要换新的身体，一直被易娘娘胁迫关在玄幽镜之中，在她需要的时候将灵血供给纸扎。易娘娘觉得奇货可居，自然不可能杀我，但我的本体已被玄幽镜蚕食殆尽，待反应过来，就只剩灵魂了。我也想过脱离玄幽镜，可为时已晚，我发现我与玄幽镜已经关联。”
“怎么说？”
葛蔓蔓说：“玄幽镜，可活万物，可造万物，亦可锁万物。我的肉身虽被镜子吃掉了，但当灵魂在镜中游存之时，又会被镜子赋予新的肉身。有了肉身，才有骨血，有了骨血，才能浇筑纸扎，让它们活过来。可是，一旦离开玄幽镜，我又会变回没有血肉的灵魂。所以，若我想用灵血持续滋养云璟，便需要一直待在玄幽镜之中。”
泠月想了想，说道：“玄幽镜蚕食肉身速度很慢，但吸收灵魂的速度却很快。若你想和云璟多相守几年，便莫要再回玄幽镜之中了。只是，若你不回玄幽镜，便无法借助玄幽镜的神力幻出肉身灵血，更谈不上持续滋养云璟。再者，易逢君得不到你的灵血，捞不着好处，自然也不会再为云璟造新的身体，没有新的身体承载那颗草木之心，云璟必然消亡……嗐，竟还整出一出恶劣的闭环！这破镜子！”
葛蔓蔓跪下：“所以，还请仙子放过我！我愿意和云璟在镜中消亡！只要我还对易娘娘有利用价值，易娘娘就肯愿意继续给云璟制作新的身体，我与云璟便能在镜中相守到最后一刻！”
泠月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细沙，狡黠一笑：“这买卖怎么算都是易逢君赚啊！她只需要费点心给你造副纸扎人，便能收获你珍贵的灵血。葛蔓蔓，这亏本的买卖你是怎么啃得下口的？与其和易逢君那样的母夜叉做交易，倒不如跟我做交易。”
“若仙子能做出云璟的身体，我自然不必再去求易娘娘。只可惜……”
泠月讪笑：“我是没那手艺，但我有的是手段逼迫母夜叉帮你啊。比如，去弄一两颗易孕丹药诱惑一下易逢君之类的？再怎么着，也比你卖血强吧？”
葛蔓蔓却有些不愿意：“仙子从不平白无故帮助善灵。你是想要我的心爱之物吧？不过，若你渡化不了我，就算我愿意把心爱之物赠予你，光一曲善音也算不得功德。”
泠月哈哈大笑：“善音我先收下，至于你嘛……先养在不归海呗。你以为你这摇曳的灵魂还能存于世多久？总不是要渡化归去的。”
“我不愿归去！”葛蔓蔓嚷道。
一直在旁边呆坐的纸扎童子却忽然开了口。
“蔓蔓，早日归去吧。你的灵血重生自虚妄的玄幽镜，可这灵血并非你真身所出，它最近越发灼热，我们都不太舒服，相信你也不会好受。你用这样的灵血灌溉云璟哥哥，只怕会毁了他。我们与你相依相生，我们都是你的分支，我们希望你能从书中走出来，面对真正的现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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