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这个实力,却一直没有勇气,他想过等他更有把握一些的时候,要把那些遭受冷遇的半南蕃牙人召集起来,为过往的蕃商争取利益最大化。而他认为他可以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应该是私货与私舶不再伤及海商的利益,南海海域也不再有海贼的侵扰。
可杜且并没有给他这个准备的时间。她用一纸度牒,让他与柴从深交换,他想到的只有一张官办牙号的公凭。应该说,这是他能想到的,能从市舶司拿到的最合适的交换。
经历过铺面被烧,这个铺面是伊本蕃长名下的,他连租金都不用给,牙号便顺利地开了起来。在蕃坊之内,在伊本蕃长的力荐之下,平安号客似云来,又有杜且组织的募商会,为他积累稳定的客户。
短短的一年时间,平安号不断壮大,成了泉州城排名靠前的牙号。
然而,一切成为泡影也是如此地轻易。
一夜之间,平安号被查封。虽然说市舶司给的是三个月的整顿期,可弃之明白,那是给蕃商们的一个说辞罢了,为了安抚他们安心在泉州城做买卖。至于三个月之后,平安号是否能如期解封,这就不得而知了。三个月的时间太长,变故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一瞬天堂,一刹地狱。
不过如此。
在他启程往福建路前,如何能想到,等待他的是牢狱之灾。
“出来了?”阿莫知道他今日出狱,想着他一定会先到平安号看看,“你这一身脏的,也不回去洗洗。”
弃之耸了耸肩,转身坐在台阶上,阿莫把手里的酒壶扔过去,他一把接住,打开一闻,“千日春?你给我送嫁酒,是要送我去哪?”
阿莫跟着坐下,“三娘给你的,你自己去问她。”
弃之喝了一口,长叹一声:“她可能是知道我即将变成一个穷光蛋,是以派你来安慰我吧!”
平安号被查封,所有过往的契约都会出现严重的违约。也就是说,所有与平安号订立的合同,在这三个月期间,都不能进行买卖。因此,一定会有商户向他追讨违约。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坚定地支持他,商人逐利,本就是情理之中。三个月不能买卖,损失将会是巨大的。
阿莫对此只是笑了笑,用肯定地语气说道:“你知道朱莫也往你的货仓存放私货。”
弃之没有否认,“对,我知道。”
阿莫说:“你故意装作不知道,引他上钩。”
弃之仍是一派坦诚:“没错,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行动,他应该更有准备一些,才能置我于死地。”
阿莫微微蹙眉,道:“你想引出他背后的主使之人?”
“你早就知道他背后之人是谁,对吗?”弃之反客为主,质问阿莫:“这当中,你做了什么?”
阿莫说:“我若说我不知道,你会信吗?”
“沈老太爷临终之前,没有告诉你吗?”弃之自然是不信的,“沈家以何发家,沈严便想重走老路,你难道不是暗中在替他做事?”
阿莫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你接近三娘,入住沈家偏院,就是为了查沈严?”
弃之喝了大口酒,“偏院从沈家分离,是因为沈老太爷对沈严已经没有期待,又不想偏院的存在影响沈容的仕途?”
“你想过三娘知道之后,会做何感想?”
“四娘要是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又会做何感想?”
都是答非所问,谁也没有给出对方想要的答案,但答案都在他们各自的心中,根本不需要回答。
二人都沉默了,望着蕃坊人来人往,各种香料的气息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他们同时一声叹息。
“沉香私货现价几何?”弃之斜睨过去,“现货多吗?”
阿莫回道:“我若说不知道,你信吗?”
弃之抬眸,仰望天空,天色微沉,数日的大雨仍未止歇,眼看着似乎又是一场倾盆大雨即将到来,“你我将来是敌是友?”
阿莫反问他:“你想是敌还是友?”
第一次向平安号提出解除契约的是隆祥庄的傅青山,这是他求之不得的机会。
二十年的长约,乃是他当时为了让弃之当上门女婿所做的一次冒险,没想到最后机关算尽,竟然一无所获,反而把隆祥庄的名声搞臭了,傅芸也因此被人笑话,一时间找不到好的婆家。因为没有哪户人家想娶一个随时都会拿发钗伤人的妻子,怕有性命之忧。虽说无后为大,但没了性命,哪来的后。
弃之十分爽快地答应了,“把契约撕了,我与你去衙门做个备案便是。”
可傅青山却不想这么轻易了结,“你我原是订的二十年,平安号在这时被查封,你理当赔偿我剩余的损失。因为这是你不能履行契约,而非是我之过。”
“可契约之上并没有这一条。”弃之眼下就是一个无赖,“上面并没有一条平安号出了事,不能履行契约,需要赔钱。与你订立契约之人是我,上面写着由我全权代理隆祥庄的布匹出口事宜,只是平安号不能做担保了。”
也就是说,想要赔钱,门都没有。但契约可以作废。
傅青山又翻看了一遍,确实没有找到这一条,“你这是讹诈。”
“你可以去知府衙门告我。”弃之一副你任我奈的笑容,“想解约的人是你,并不是我。平安号并不是关门大吉,只是停业整肃。”
傅青山只想尽快远离平安号,远离弃之,“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你计较。”
“不不不,傅掌柜你一定要计较,怎么能吃了哑巴亏呢?”弃之把契约重新收起来,“走,咱们去知府衙门好好理论理论。”
傅青山不想再拖,“不用了,这点亏就当是被狗咬了。”
“被狗咬了不咬回去,岂不是白受罪,不是你傅掌柜一贯的行事风格。”弃之现下有的是时间与他周旋,“听说你最近与锦衣轩做的刺桐衣,很受好评。那咱们来论一论,隆祥庄的违约问题。”
傅青山脸色微变,“隆祥庄与你平安号的契约,只说了所有布匹,并没有说制出的衣裳也要由你平安号来代理。”
“可并非是你隆祥庄制衣,而是锦衣轩用你的料子制衣,这其中没有经过平安号,你难道不是违约?”
“契约中并没有写明,隆祥庄与商户合作制衣也要经由你平安号!”
弃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傅掌柜如此会钻孔子!那咱们再来聊一聊,那些穿着刺桐衣的倭人……”
“什么倭人?”傅青山大惊失色,又不得不强装镇定,“你不要随意胡扯,今日这契约还是要废止的,你不用多言。”
弃之又拿出契约弹了两下,“隆祥庄要与沈氏牙号合作,是不是?”
“不懂你在说什么!”傅青山迅速抢过契约,“我马上去衙门报备,日后就不再劳烦大掌柜了。哦,不对,你已经不是大掌柜了。”
傅青山生怕弃之又生出事端,夺门而出,向衙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傅青山走后,弃之吩咐陈孝先把所有与商户的契约文书都整理出来,挨家上门询问日后是否还有合作的意向。若是不想再继续合作,立刻给出切结书,解除契约。若是还要与平安号继续合作下去的,请商户指明相应的牙人,改立文书。若是指明的牙人离开平安号的,商户若是要随牙人,也自当尊重他们的选择,不要强求。
交代完这些事情,弃之这才回蕃长府梳洗,与伊本蕃长在书房谈了许久,连夕食都是在书房。
听蕃长府的仆从说,二人在书房吵了许久,夕食都没有用,连碗碟都被扫落在地。
当晚三更,大雨成狂,忘忧院的门在风雨声中被叩响。
弃之一身湿透地站在杜且面前,“小可眼下已是身无分文,还欠了一身的债,求三娘收留。”
杜且打量他,真的是两手空空而来,当下让春桃去取巾栉,煮姜汤。
“你还是住客居吧,与阿莫彼此有个照应,小满和苏比也在那里,他们一定会很高兴见到你。”
弃之岂有不从之理,“还是三娘高义,不嫌弃小可。”
“少说这些没用的。”杜且把放在案上的账册扔给他,这是她做的空账册,与那本假账册一模一样,但朱章也做的那本假账册还在刘慎手里,“一本账册,不仅想要你的命,也想让我身败名裂。只要你的罪名成立,我便是你的同伙。很显然,我拿走的东西,有人想拿回去。”
弃之连翻都没翻,整齐地放回去,“三娘是给还是不给?”
“给了我的,岂有拿回去的道理。”杜且挑眉,“这是沈老太爷给的,我既然接了,就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弃之大笑,“三娘看小可是否得用呢?小可容貌尚可,无父无母,可追随娘子一生一世,随时随地听候差遣。”
杜且嘴角的弧度上扬,转身从案上拿了纸笔,“口说无凭,你可敢立字为据!”
弃之虚弱地反驳:“可是我大宋禁止卖身为奴……”
杜且冷哼:“立不立?”
弃之当即接过纸笔,“立!”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女海商更新,第一百五十四章 立字为据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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