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忘忧院大门前,杜且、文染、章葳蕤,还有四名侍婢,围着一车酒忙得团团转。烈日当头,几个人都是香汗淋漓,满面通红,虽然面上不说,但心里早已把沈严骂得狗血淋头。
这一车的酒,少说都有百坛,也不知道他从何处弄来如此多的蕃酒,优劣混杂,又奇重无比。
忙了近一个时辰,七个人终于把找出二十瓷坛,经过章葳蕤的辩论,都是一醉酒肆酿的梨花白,且都是没有拆过封的,依稀能闻到酒味,但封蜡还是完整的。
“这一批就这二十个瓷坛。”文染对近期的订单数量如数家珍,莲姬是杜且介绍来的,她给的是友情价,要的数量不多,她权且当是交个朋友。
章葳蕤惊讶道:“二十坛都没带回大食?这位海商可能是觉得太重了,在南洋找个码头卖了,换些值钱的物货回大食,也是有可能的。”
杜且断然道:“不可能!他要是觉得重,就不会特地跟莲姬订酒,又指明要用瓷坛。他说过,此番离开,不知何时才能再来,他在泉州已有三年,独爱一醉酒肆的酒,带走这二十坛日后也好有个念想。他不可能在中途便把酒卖了。”
文染也觉得有些奇怪,“好吧,就当他在中途把酒卖了,换其他物货回大食,可这些瓷坛都是南洋海商趋之若鹜的瓷器,万万没有装回宋船运回来的道理。”
“既然有问题,这些酒要怎么处理?杜三你要是收下了,岂不是收了人家的聘礼,你要再嫁沈严吗?”章葳蕤突然觉得这些酒是烫手的山芋,留也不是,送也不是。
杜且想了片刻,“这样吧,开坛送酒,瓷坛留下。”
章葳蕤愣了,“在哪送?”
“就地送!”杜且已经没力气折腾,“春桃和冬青去拿碗来,在门前摆上一圈,过路便赠,再让人写上大字,沈严沈郎君送的蕃酒,大家都品尝品尝。”
横竖拿这些酒去问沈严,肯定问不出什么来,他只会说不知道,不清楚。既然如此,还不如就地解决,让整个泉州城的百姓都做个见证——这就是沈严所谓的蕃酒。
不过半日,忘忧院在门前在送蕃酒方圆十里,街头巷陌,无人不知,都抢着去试沈严带回来的蕃酒。据说,还有章四娘子做的香食佐酒,更是吸引了不少食客前往。
可是所谓的蕃酒,并没有什么不一样,装酒的坛子是源记的,酒的味道像是一醉酒肆的,并没有所谓蕃酒的味道。于是,街坊四邻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酒到底是从何处而来,又有人说沈严为了投杜且所好,也有些托大了,没有本事把好的蕃酒带回来也就罢了,拿一醉酒肆的梨花白充当蕃商,岂不是贻笑大方。至于其他的蕃酒,品质也很一般。而众所周知,杜且嫁入沈家时,五十坛的千日春自苏州运抵泉州,千金难买,岂是这些品相一般的蕃酒可以相提并论。
杜且一举两得,既解决了沈严送来的酒,又证明了他送来的酒中是一醉酒肆所酿,不用她多费唇舌。
“可是这些岂不是得罪沈严了?”章葳蕤隐隐有些担忧,“思归以后还是要跟他的牙号买些香料的,不能把关系闹得太僵。”
“你是怕弃之没货给你,还是怕阿莫不为思归打算?”杜且反问。
章葳蕤也是有她的考量,“万一他的货更便宜,我也没有不要的道理,不是吗?”
“万一是私货呢?”杜且停了一顿,眸光陡然一滞,“或者是赃物呢?”
章葳蕤疑惑地看向杜且,“你这是何意?”
弃之也听闻此事,回来后特地对酒坛和坛里的酒都做了一番辩论。一醉酒肆的酒,他再是熟悉不过。而文染回家后与刘南生谈及此事,刘南生也特地前来,抱着酒坛看了许久,确认是源记出品无疑。
“这都没人要了吗?”刘南生很费解,“看来我要好好研究一番。”
弃之哭笑不得,但对刘南生的执念并没有加以阻止,研制新品有利于促进销量,并没有不妥之处。
喧嚣渐止,炎热的午后,忘忧院已是闭门谢客,忙碌一早上的章葳蕤用过午食便去歇息。正堂里还有杜且、弃之和阿莫。
杜且看向阿莫,“对此,你们怎么看?”
弃之低头用饭,表示不想被打扰。
于是,杜且向阿莫提问,“以往沈家的商舶也有此类情况吗?”
阿莫表示他并不知情,“沈家已有数年未有商舶归航,三娘也是知道的,至于沈老太爷出海贸易的时候,阿莫当时还小,并不知情。近期的商舶也只有回风号一艘,三娘可以看看自己船上的货。”
杜且与弃之交换了一个眼神。回风号的物货都已经抽解完毕,被博买的只占了两成,其他的都回到杜且手里。但这些货现下弃之还没有动,因为沈严公然表示这些是沈家的货,回风号是以沈家的名义出海,回航时也该是他沈家的东西。沈家的船坞是在回风号出海后,才成为杜且的私产,这也只能说明回风号是杜且的没错,并不能说明回风号上的东西是杜且的。杜且不得不拿出回风号出海之前,她与沈老太爷、罗夫人的三方契约,回风号上的物货有四成是杜且的,剩下的才归沈家的公中,契约中也明确写明,物货交由杜且全权处理。可是沈严不认,他认为沈老太爷已经死了,他眼下才是沈家的家主,他有权修改契约。杜且并不想与他纠缠,便把货悉数封在仓库。
但不得不说,回风号的货都是魏升源和宋至先精挑细选的上色货,已经有不少人在等着弃之公开竞价。
两相比较之下,回风号的物货可以说是奇货可居,而沈严的货则是滥竽充数。
“沈郎君船上的货都是这般成色,三娘认为他带回来的酒能是好酒吗?他也说回来得匆忙,也就没有精心挑选,并无不妥。”
“你这是在替沈严遮掩吗?”弃之听不下去,“三娘问的是,你对沈严带回来一醉酒肆的酒有何看法?你却顾左右而言他,这不得不让小可怀疑你的用心。”
阿莫没有因为弃之的咄咄逼人而感到慌乱,气定神闲地回道:“这不是应该去问问那名带走了梨花白的大食海商吗?”
这话并没有错,可是那名蕃商已经启程回大食,人在大海上航行,何处相问。
其实想查证并不难,但需要时间,一来一回可能要耗上近月之久。
“你们觉得我能知道吗?即便我曾经为沈家做事,但我只忠于沈老太爷,老太爷让我跟了三娘,我二话不说便来了。如今沈郎君归来,我与你们一样一无所知。”阿莫长叹一声,“这四年来,纵然有消息传来,沈郎君可能还活着,但没有见到人,我也不敢确定他一定会回来。”
弃之挑眉,他并不惊讶阿莫的消息来源,偏院龙蛇混杂,沈严托人带回消息,也是人之常情。但阿莫拦下了,世人只当沈严已死。
“这对三娘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她一心想离开沈家,我隐瞒至今,她方能全身而退。这也是我所能为你们做的。”阿莫也不再隐瞒,“但我不会背叛沈家,眼下我已非沈家之人,但沈家对于我有大恩,父亲有遗训,终生不得违背。我言尽于此。”
杜且和弃之无法撬开阿莫的嘴,也没有再强求。他有他的坚持和一生不能违背的承诺,他们会予以尊重。但同时也正说明了,沈严这四年肯定不简单,否则阿莫不会如此郑重其事地表明他的态度。
每年的七夕,是蔡永女儿的生辰。他只有这个女儿,也最爱这个女儿。每年出海贸易,无论去往何处,七夕之前一定会回到泉州,为她庆生。但去年这个时候,蔡永没有归航。女儿出嫁时,他也没有回来,亲眼看着他最爱的女儿成为别人的妻。这对十几年来,不曾错过女儿生辰的父亲来说,是无法重来的一年。
今年,蔡永回来了。他不仅赶上今年女儿的生辰,也赶上了外甥的满月,都在七夕这天。
好事成全,自当摆酒宴客。
弃之也在受邀之列。
弃之与蔡永的渊源颇深,他第一次出海,是搭乘蔡永的船去琼州湾贸易,第二次出海是与蔡永一同去交趾,当时他还是小小少年,一心想要出海见识大千世界。
后来,弃之当了牙人,蔡永出海贸易的物货都是他一手处理。可这次蔡永归来,只与弃之匆匆见过一面。
蔡永看着弃之甚是欣慰,“两年没见,你都成了大掌柜,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都是蔡叔教得好。”这是弃之发自肺腑之言,“蔡叔这次为何隔年才归,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这次回来,也不来找我喝酒,我去你家中,蔡婶总说你不在。”
蔡永有些犹豫,“只是不凑巧罢了。”
弃之当然知道他去了何处,他在为沈严守货仓,平日不得归家,若非蔡永的女儿生辰,他还见不到人。
他只想问问蔡永,去琼州湾选购沉香的他为何搭乘沈严的商船从南海归来,在沈严的货仓里究竟放了什么,需要夜以继日地守着。
可这些话,弃之即便是问了,也不会有答案。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女海商更新,第一百六十章 滥竽充数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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