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洋洒洒十几页。
郑悬舟很快就看了一遍,眼神之中的恍然之色,越来越明显。
玄祎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恭敬等候。
咕咚——
郑悬舟吞咽了一口唾沫。
显然,此刻的他,心情极其复杂。
百感交集。
震惊、震撼、失落、惊讶、犹豫、思考、兴奋、低落……
等等等等,交织在一起,五味杂陈。
但他什么都没说,而是沉吟着、思考着。
手中的信瞬间燃烧成飞灰。
假“红娟”就在这世上最后的证明,也烟消云散了……
或许世上再也没人知道,曾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过,曾出手搅弄过风云……
也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玄祎等待了很久,却见郑悬舟忽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盯着。
“我还有两件事儿,要你去做。”
“谨遵尊使之命。”
郑悬舟说着,将自己的手腕展示出来。
一道符文在手腕之间流淌、闪烁。
正是当初骨兄迟江川留给他的“释忆印”。
按照骨兄当初的说法,这释忆印内有禁制,在他实力达到中境之前,是无法查看的。
但实际上,从很早以前,郑悬舟就能通过长明令的力量破开禁制查看了。
只不过一直没顾上来。
而且,骨兄留给他的几样法宝,都不是太适合他。
但现在……
这几件法宝却能发挥大作用。
一念之间,长明令力量涌出,将释忆印禁制破除,随即将释忆印转接到了玄祎的手上。
“你现在实力恢复如何?”
他盯着玄祎打量,虽然肉身和魂体还没有完全融合在一起,但其实力相比去之前很明显壮大了不少。
玄祎立刻答道:“对阵一些六境修士,可以不落下风,但无法长时间为战,否则恐有肉身失控的风险。”
实力已经恢复到这种程度了嘛?
郑悬舟眼睛一眯。
颇为满意。
有这么一个战力在,这件事儿倒可以放心交给她去办。
“很好。”
“第一件事儿,顺着释忆印内的记忆,找到这四样法宝,最主要的是其中的本命兵刃‘无恸双戟’,这是重要信物。”
“第二件,带着无恸双戟和之前给你的玉扳指,去梧阳帝京内见一个人。”
“帝京?”玄祎短暂犹豫了一下。
她现在来自诡道路径的反噬,虽然已经被郑悬舟以长明令的力量剔除掉了,但是,她毕竟是诡修。
就算是隐藏气息进入帝京,也或多或少会被龙脉气息给发现、压制。
即便她隐藏的很好,龙脉也一定会有所波动。
说不准就会被开平帝发现。
倒是,梧阳城内的强者一拥而上,她可吃不消。
她倒不是怕死,主要是怕耽误了尊使交代的任务。
“放心,待到你准备进入帝京时,我会助你隐藏气息。”
“此外……”
郑悬舟回头看了一眼魏戎,示意道:“魏师兄,即将接任十修会掌教之位,进入中州帝京,届时他也会帮你掩藏身份的。”
玄祎立刻安心,连连点头。
尊使阁下就是靠谱。
此外……
她多看了一眼魏戎,大名鼎鼎的太乙典正,江湖上流传的太多太多了。
以前她也还曾与魏戎交锋过。
没少在魏戎手上吃过亏。
毕竟,她们从前的俗世堂,就是以解决俗世纷争为主。
一致对外。
魏戎与诡道势成水火,交手是必然的。
而且,据她所知,融道宗内部一直将魏戎视作大敌,想要除之而后快。
没想到,这样的存在,居然也会被尊使说服,加入到了十修会。
居然还是任十修会掌教之职!
她心中不由更加庆幸,还好当日选择臣服十修会!
似乎有些畏惧魏戎身上传来的气息,她颇为忌惮的下意识退后两步。
没有在此地多留。
领令而去。
属于她的征程又开始了。
不过她心甘情愿,不仅仅是为了她梦寐以求的自由,更是为了未来。
自她走后,郑悬舟坐在一块巨石上,仰头望天,久久无言。
倒不是他不想睡觉……
主要,耳边尽是魏戎震天的呼噜声。
都一起待了半个多月了,郑悬舟还是适应不了这惊天动地的呼噜声。
每日睡觉都得封闭耳目才能睡得着。
正好。
今夜明月高悬,风朗星稀。
适合想事情。
来自于假“红娟”的那封信,带给了他莫大的冲击。
他也因此,联想到了此前的很多线索,脑袋里慢慢将整件事情串成了一条线索。
亡国之因的一大重要分支“灭齐党”的整体情况,缓缓在他眼前出现。ýáńbkj.ćőm
整体架构,一览无余。
“翁建章,翁帅,你可真是不负‘妖帅’之名,确实够妖的。”
“人都死了,还能让这么多的人不要名姓、不要身份、不要家国的为你行复仇之事。”
“你这一生,生前身后,还真是波澜壮阔啊。”
“如果按照历史的正确轨迹,你还真的成功了……”
郑悬舟双手枕在脑后,看着星月,心中起伏不定。
脑海中仿佛排练出了一场金戈铁马、荡气回肠的英雄史诗。
翁建章的一生、在他面前,掀开了大幕。
……
“翁建章,你还以为你是麾下只有十余人听命,可以随心所以行杀伐之事、只顾着头脑一热就出战的十夫长吗?”
“遗岭的确是我北宗域最北部的重镇要地,如今失陷,必须夺回。但你此刻派兵出战,只为夺下遗岭,值吗?”
“遗岭并非什么兵家必争之地,卧牛草夫想要,就让他们拿去便是了。”
“眼下,主力应当放在正面战场,此战正面若胜,必能撬开卧牛的东南门户,这才是我们此战的目标啊!”
中军大帐内。
时年四十二岁,正值壮年的翁建章泰然坐于主位。
面对四方争议,他平静以对。
下手的,有一方封疆大吏,有为北宗域镇边数十年的老将,也有北宗域权威最高的几位大员。
而今,面对他的提议、安排,竟无一人支持。
他笑了,笑的很淡定,缓缓站起身。
“卧牛草夫尽是些蠢人,唯有这武帅最明我心。”
武帅,指的是卧牛铁骑的首领,武峰湛。
“他知道,只要他夺了遗岭,便如同厄住了本帅的咽喉,令本帅不得不抽兵来救。”
年轻的晋文恕颇为不解,立刻挤上来:“翁帅,您曾与属下说过,您身上没有软肋,既如此……何不放下遗岭?”
“正面战场,才是当务之急。”
翁建章伏案而起,淡淡看了晋文恕一眼,“我翁建章,的确没有软肋,但遗岭,本帅非救不可。”
“遗岭,那是什么地方?”
“的确,正如你们说的,那里并非什么兵家必争之地,无险可守、无关可据、无利可图,只是一座光秃秃的石山、不毛之地。”
“可为什么武帅费尽心机,在正面战场双方列阵之际,却不遗余力的突破极北关卡,硬要夺下遗岭?”
“因为他知道,遗岭,对本帅来说,对北宗域来说,对大齐天下来说,至关重要!”
“翁帅……”晋文恕吞吞吐吐的道。
在他看来,遗岭虽然有些作用,但哪里比得上正面战场与卧牛铁骑的征伐重要?
“遗岭有什么?”翁建章淡淡问。
台下诸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晋文恕答道:“有十五万碑林。”
“不错,有我大齐十五万碑林,其上琢刻的,乃是我北宗域千二百年列祖列宗的英烈之事,是我大齐的英雄。”
翁建章嗓音发沉:“遗岭十五万碑林,看似只是一大片光秃秃的、无甚作用的石碑,可却同样是我北宗域的军魂!”
“如今,魂魄被人所扼,你们还问本帅理由?”
“难道不该夺回?”
“可……”一位老将立时反驳。
翁建章却似乎早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是,那些碑林连坟冢都算不上,没有英烈葬于其中,没有英烈将衣冠留在其中,只是一些边境守将自发琢刻,看似只是无关紧要。”
“这偌大北宗域,没几个人当成一回事儿。”
“但在本帅看来,北宗域的任何一座城池都可以失陷,唯独遗岭不能陷于敌手!”
又一位将领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眼下正面战场机不可失,战机稍纵即逝,难道就要这么放弃吗?”
翁建章飒然一笑,“本帅何时说过要放弃?此次夺遗岭之事,是本帅自发之行,本帅只带六百亲随而去,尔等可继续主持正面战事。”
他此话一出,又是一大片反对。
“大帅!!此举断然不可,武峰湛既然夺下遗岭,必然会在遗岭有所准备,分出兵力……区区六百亲随,此去十死无生啊!”
“何况,战阵之时,出帅离场,这乃是兵家大忌!!”
“大帅,晋文恕愿代为前往!”
翁建章依旧淡然,“此战,打的便是一个出其不意,武峰湛固然了解本帅,但也绝对想不到本帅会亲自去。”
“就算想到了,也断然不会想到本帅只带六百亲随。”
“本帅此去牵引注意,打一个空城,正面战场便可得利。”
下首又是一大片议论和争议。
乱糟糟的。
民意沸腾。
但翁建章很明显去意已决。
“本帅身为一军主帅,有自行决断之权。”
“本帅走后,战阵之事交由陈老将军代为监管,晋文恕辅佐。”
……
一场载入北宗域史册的战斗,就这样告一段落。
翁建章还真的以六百亲随,拖住了武峰湛的主力视线,令正面战场大胜。
大势所趋,胜局已定。
武峰湛败走,遗岭重归掌握。
北宗域大军顺势而下,一举攻破了卧牛天朝的东南门户,乘胜追击。
这一日。
大雪漫天。
咯吱——
咯吱——
两道身披大氅的身影,顶风踏雪而来。
登上遗岭石山,一眼望去,尽是高低不平的石碑、石林。
几乎每一座石碑,都有刻字。
是一个个名字,也有一段段经历。
这里的大多数名字,就连史书上都找不见,只有石碑之上才有记录。
有些人的经历、年代,都已然不可考了。
“文恕。”翁建章侧头呼唤。
晋文恕连忙应声,“翁帅,属下在。”
“还记得那一日饮宴时,谈及理想抱负,你还曾问过我。”
“是属下当时年少唐突了……”
翁建章摆摆手,“当日我未曾回答你,因为世人都以为我一定有个直上青云的通天理想,有什么名留青史、封名万古的想法,但其实……我的抱负理想,不过尔尔。”
“不值一提。”
说着,他用手轻抚一座石碑。
这座石碑上的名字,曾是他一个个刻上去的。
“翁帅……”晋文恕不知道说点什么。
“既然不知道说什么,就听我说。”翁建章声音平静,但晋文恕能看得出翁建章的声音并不平静。
“在军册内,没有写过我的出身。当日我参军之时,正是卧牛天朝叫嚣最多的时候,朝廷征兵,我便应召而去,当时也没有记录什么。”
“事实上,我曾是这石山下的一位刻碑人,父母早逝,浪迹街巷,确实没什么值得记录的。”
晋文恕微微张大嘴……
军中对于翁建章出身的讨论,早就已经妖魔化了。
各种扯淡的说法都有,什么天人转世、军神下凡之类的,虽然听起来就不靠谱,但他几乎下意识认为,翁建章一定有个相当不错的出身。
要不,在这个阶级秩序如此看重的年代,翁建章怎么可能一路平步青云,升到现在这个在北宗域几乎升无可升的位置上的?
却没想到。
大帅的出身,当真如此平凡。
翁建章眼带憧憬,似乎回想起儿时,在遗岭石碑中穿行,看着这一座座石碑上留的名字、眼中放光的经历。
“在那时,我心里唯有一个念想,那便是我少年时的理想抱负吧。”
“还记得那日,我站在遗岭的最高处,望着这鳞次栉比的碑林,还曾与玩伴笑说。”
“‘这大齐十五万碑林,可有我翁建章一席之地?’”
“做英雄,做留名碑林的英雄,便是我那时的抱负。”翁建章顿了顿,又补充似的加上两句,“现在也是。”
晋文恕如有触动,愣愣的盯着此刻的翁建章。
他还头一次在这位传奇大帅的身上,看到如此的……柔情?
“大帅,您是北宗域的英雄,您的名字必将永世流芳……”
“英雄吗?”翁建章望着雪空,平静道:“还不够,还差得远。”
晋文恕不知道在翁建章心底,衡量英雄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做到翁建章这一步,为什么还“差得远”?
……
一转眼,数年后。
翁建章案爆发前夕。
翁建章进京述职,与开平帝密谈。
回到北宗域后,再次带着晋文恕,来到阔别已久的遗岭。
这一次……
晋文恕读不懂翁建章的表情,深邃如星空,如暗夜。
“文恕,你要走了。”
“走?走去哪里?”
“调往帝京梧阳,天子诏书要不多时便会到。”
“啊……?”晋文恕显然没想到,居然会这样。
“你会怪我吗?”翁建章抚摸着一座石碑,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在询问晋文恕的道。
“啊?大帅,您说什么?”
翁建章无悲无喜的摇摇头,“没什么。”
他话音一转:“文恕,可还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我和你说过什么?”
晋文恕眼带回忆,重复道。
“‘这大齐十五万碑林,可有我翁建章一席之地?’”
翁建章笑了,轻轻摇头:“变了。”
“什么变了?”
“我注定无法在这片片碑林内,留下一席之地了。”
“怎么会?而且……大帅,其实您已经留下了,不止一个,我听说很多刻碑人都在不同的石碑上,刻下了您的名字。”
“不算。”翁建章再度摇摇头,“因为这已经不是我想要的了。”
“那……现在,大帅您想要什么?”
翁建章再度站到了遗岭的最高处,望着远方,望着大齐的连绵江山,仿佛在这一刻,看到了大齐上上下下的全貌。
晋文恕并不知道,在当日里,翁建章的内心里出现了另外一个理想。
“我活着时,定鼎北宗域三十年,镇压卧牛天朝不敢东出卧牛关,可以保境安民、救国护家。”
“我死后,也可以将这一切收回来。”
“也可以,毁灭大齐。”
晋文恕侧头看着眺望远方的翁建章,总觉得,这一刻的翁帅,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一下子衰老了几十岁。
再也没有往日那种坐镇北宗域的豪迈、大气,再也没有身为妖帅的霸气、英勇。
看上去,只想以为行将就木、平平无奇的老者。
他,似乎不再是大齐的北宗帅了。
“别怪我。”翁建章又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听得晋文恕不明所以。
正待发问。
翁建章已经不发一言的下了山,再也没有理会晋文恕一句。
开平七年,晋文恕四十岁,因天子一直诏书,回京任禁军大统领。
开平八年,任北宗帅二十八年之久的“妖帅”翁建章,引卧牛天朝三十万铁骑儒冠,背叛了他守护四十年以上的大齐王朝。
开平帝识破翁建章谋划,以反间计,将三十年来用兵如神的“妖帅”,与卧牛天朝三十万铁骑一网打尽。
北宗域,谈“翁建章”色变。
开平帝判决其千刀万剐,祸灭七族。
旗下一干主将,几无一人得善终。
北宗域因叛国案,死伤无计。
处刑当日。
百姓唾骂,万民弃如敝履。
行刑后,分食其肉、渴饮其血,亦不解胸中之恨。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郑悬舟更新,第一百七十八章:这大齐十五万碑林,可有我翁建章一席之地?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