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青竹长老门下得意弟子,平日里沉默寡言少见着人,可却在九少之争得了第二的位子!
那位许少侠向来避世,这么些年也没见他露过什么锋芒,比试之后明明可以继续留在山上,他却出乎意料地出师下了山,再不知去向。
乱羽拜在扬云门十多年,倒是听说曾有个同门被送去了青竹门,只是并未留意。
没成想,那弟子竟是许燚……
没成想,师父竟在两者之间留了他……
“弟子不才,”他低下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不及许燚。师父该是后悔了吧。”
“何谈后悔?”沐玄扬突然间却严肃了三分,“但——既有如此修为,为何九少之争却只得了第七?”
话里微有怒意。
乱羽不答。
沐玄扬沉思片刻,又道:“听闻九少之争前夕,梅青峦那爱徒找你请战——你没应下?”
乱羽摇了摇头,老老实实道:“三年前便比过的,技不如人,何须再比?”
沐玄扬长舒一口气,才说:“你当我不知你是故意输的?乱羽啊乱羽——你何时能有点出息!”
少年再次沉默。
“南安枫庭世代显赫……你祖父若知你如今样子恐怕都要被气活过来!”沐玄扬闭了闭眼。
乱羽却察觉奇怪:“祖父作古多年,师父年少相识?”
“你还有脸问?配剑毁了我还没收拾你小子!”沐玄扬一时气急,“自明日起——你去打扫书语楼!新届弟子上山前,势必一尘不染!”
“是……”乱羽闷闷应声,却忽的想到了别的事,“师父,弟子还有一事。”
“讲。”沐玄扬此时怒气未消。
“白雪枯木——是何处之景?为何弟子从未听过?”乱羽心下疑惑,眉头微皱。
沐玄扬神色一变,很快掩饰了震惊,问道:“怎的想起问这个?是亲眼所见?”
“倒并非亲眼所见……是梦中景。”乱羽看得出沐玄扬神色有异,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师父,又补充一句,“书语楼古籍中也无记载。”ýáńbkj.ćőm
“梦中景……”沐玄扬轻声喃喃,又铁了脸,“既然书语楼没有,那你觉得为师就一定知道?”
既然书语楼里没有,就不必知道。
师父这话是告诉他不要再问。
乱羽心下了然,也没追问,只低了低头道:“弟子不敢。”
“也罢,你还是收了这些心思,把精力都花在修习上。”沐玄扬背过身去,“别再做什么蠢事给你祖父丢脸了。”
“是。”乱羽作揖想要告别。
沐玄扬又是长叹一声,轻轻自语:“若真是梦中景……”
齐少侠听闻这一句顿住脚步,回头来看他:“师父……”
沐玄扬这才意识到他还没走,刚想赶人却瞧见少年眼中坚定,只得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且过来,闭上眼。”
乱羽见状忙凑过来,闭了眼难得乖巧。
沐玄扬手中幻出一团紫色光芒,缓缓自少年眉心注入。
乱羽有所察觉,眼睫微颤。
沐玄扬一手扶他,一手控制着灵力。
不多时,紫色荧光自乱羽额前而出,像是原途返回,悉数消散在空气中。
沐玄扬松开乱羽,后退几步,面上难得疑惑。
乱羽听到他退后的声响,睁了眼:“师父?”
“不对!”沐玄扬摇了摇头,又来抓住他,“再试一次!”
乱羽不明所以,只得顺从。
紫色光芒再次现于夜幕,这回却是半点靠近不得少年。
乱羽诧异睁眼,却见师父面上竟带着些许慌乱。
“师父?发生了何事?”
饶是他修为不如沐玄扬,这时也察觉不对。
沐玄扬皱着眉思考片刻,忽的纳闷道:“为何为师窥不得你的记忆?”
乱羽原本还有些担心,听了这话却不肯再信他:“师父,未经允许窥人记忆可是小人所为!”
沐玄扬似乎有些心虚,话也压低了些:“你懂什么?”
他又想了想,问:“可曾有人对你记忆动过手脚?”
乱羽一时面带伤感,却也没隐瞒:“家父……曾担心弟子受了惊吓,封印过。”
沐玄扬闻言松下一口气:“难怪……那便无事了,你回去吧!”
乱羽因他一问想起旧事,这时候也没了多问的心情,作了个揖便转身离开。
沐玄扬目送他走远,本以舒开的眉头又锁了起来,轻声自语一句。
“究竟是你像他……还是他像你……”
乱羽经这一出也没心思再去翠竹栈用膳,不料刚出了后山就见到那小少年蹲在假山前。
“做什么呢?”乱羽喊他一声。
孙慕清瞬间眼前一亮,把怀里的东西捧出来给他:“乱哥!我留了半只给你!一直抱在怀里的,没凉!”
乱羽垂眼一看,发觉方才正是那只荷叶鸡,婉拒道:“师父给你的。”
孙慕清眼底闪过失落,却并没把手收回来:“乱哥,眼下翠竹栈已经歇息了,你晚膳没吃什么,拿这个垫垫肚子!”
乱羽还想再拒绝,却瞧见小少年眼中有光,一时有些动容,也有些不忍。
不多时,两人在后山一处凉亭坐下。
乱羽扯下一个鸡腿递给小少年:“吃!你不吃我也不吃!”
孙慕清刚想说他吃过半只了,冷不防听到后面半句,还是乖乖接过。
乱羽终于满意,又撕下一块自己吃。
“乱哥,”小少年咽下一口鸡腿,“师父跟你说什么了啊?”
“也没什么,”乱羽简单概括,“不过是让我去打扫书语楼。”
“打扫书语楼?”孙慕清一惊,“书语楼那么大,可是要费好久!”
乱羽愣了愣,逗他道:“怎么?你要来帮我?我可没工钱付你。”
“不要工钱!”小少年一扬脸,一双杏眼乌黑发亮,“怎么能问乱哥要工钱呢!”
“不用你帮,攒些家底吧!”乱羽摇了摇头,忽的想到什么,问了句,“慕清,你我相识不过三年,为何这般信我?”
“因为乱哥是乱哥!”孙慕清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在我看来——乱哥是世间最厉害的人!”
乱羽闻言一笑:“可九少之争我只第七呢?比你强不了多少。”
孙慕清却突然正经几分:“不论乱哥与旁人相比如何,在我这里永远都是第一。”
乱羽无奈不再问他,心中却颇有感慨。
他与孙慕清相识是在三年前,那时刚记起旧事从山下回来,心情算不得很好。
不过是刚巧遇上这小少年一人搬行李,他在廊上发愣,顺手帮了一把。
却不料,得了个这样的跟班。
从前他虽掩饰锋芒,却也不在乎在旁人眼中如何,也让这为他说话的小少年吃了不少苦头。
扬云门素来人少,眼前这个又是个没城府的,他身为师兄,今后还是护着些吧……
若是孙慕清知晓他乱哥竟有了要护着他的想法,想必做梦都要笑醒。
乱羽抬眼看看天边月牙,面上的笑意却渐渐地浅了。
也不知那小馋猫如今在何处……
这么些日子不见……还记得他吗?
齐少侠心心念念的小馋猫这时缩在一户农舍里。
她计划有漏,傍晚只来得及赶到一个小小村庄。
这一路车夫已是换了好几个,马车也由奢入简。
洛笙刚打了个喷嚏,心想有机会定要学会了御剑。
若不是这户人家好心允她借宿,今晚可是要去找个祠堂或者破庙过一夜了。
不过——
她双手握着乱羽赠给她的那块望月牌。
——这样赶路下去,也不过再有两日便能回山上了。
不知明日这小村子里能租到的是辆什么车……
银两她倒是不缺,只是环境不允许,也只得受着。
洛笙借着月光盯着屋里的浮尘出神。
不知那不告而别的大白萝卜会不会想起她……
毕竟……记得旧事的只她一个……
兴许是白日里赶路辛苦,不多时,洛笙便沉沉睡去。
只是这农舍不比她住过的京都客栈,更比不上仙山金殿里的软榻。
一觉醒来,她只觉得腰酸背痛,天刚破晓便到院子里活动手脚。
借宿这户的大娘是个热心肠,不仅邀请她留下过早,还替她问了赶路的牛车。
刚喝下一碗糊糊的笙姑娘觉得,尝过了山珍海味,偶尔品一品农家菜也不错。
可惜这样的感觉在准备离开时被击了个粉碎。
饶是她早有预料,在见到干草垫的牛车和时不时偷吃两口干草的牛时,洛笙还是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
她在大娘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银子,满脸悲壮地坐上牛车去往远方的小镇。
赶车的是个憨厚的大爷,操着一口方言问长问短,多是说没见过这么水灵的姑娘。
洛笙在颠簸中揪下了发上的干草,硬着头皮应几声她根本听不懂的问话。
远方红日初升,回山道阻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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