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羽垂眸,轻声解释:“望月楼并无固定的位子——那是南侯府的世子墨成玉。京都东西南北四侯,另两家的小辈倒还规规矩矩,只是一个东侯府的蒋仁修和这南侯府的墨成玉,被家里宠坏了的,臭味相投,平日里做了不少这样的事。”
洛笙闻言诧异:“京都可是皇城,没人管管的吗?”
乱羽轻轻摇了摇头:“与东侯府作风狠辣受人畏惧不同——南侯府近些年承蒙天子庇佑,他一家在京都独大,连朝中官员也大多惹不起。”
洛笙不觉握紧拳头,闭了闭眼道出四个字:“浊世肮脏。”
乱羽不禁一愣,细细一想倒也说得通。
洛笙常年居于镜花水月,衣食无忧,也无需看旁人脸色。
她活的不食人间烟火,怎么能沾染俗世的污点。
那墨成玉瘦瘦高高,其实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只是一双鼠目四处打量,开口轻浮,实在配不得南侯府的名声。
“哟!本世子倒是没注意,原来这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他生得过瘦,连嗓音也带了几分尖锐,让人听来不适。
那小孙女闻言一吓,哭倒是不哭了,只是抽抽搭搭的。
老人听闻这句却心里明白了什么,不顾疼痛爬过来给墨成玉磕头:“小公子!小公子!家门遭祸,只剩这一个孩子,小公子手下留情!放我们爷俩一条生路吧!小公子!小公子手下留情啊!”
墨成玉十分不满地撇撇嘴,道:“老人家,你慌什么?本世子只是想请小娘子一同赏月,瞧把你吓的!”
老人还是一个劲儿地磕头直把额头磕得红肿:“小公子——不!世子!求世子网开一面!饶了我家岚儿吧!”
“岚儿?”墨成玉上前几步,一手勾起女孩的下巴,“原来你叫岚儿?名字倒是不错。”
岚儿吓得止不住地发抖,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眼泪不停地流着。
洛笙素来不是好管闲事的人,何况京都地界,有些事已然被君主默许,一人之力也不可抗天。
她抬眼去看,却发现乱羽神色有异。
老人求饶的声音不断传来。
“世子——世子爷开恩呐——饶了我们爷俩吧——”
眼见乱羽拳头握紧,洛笙眼中的情绪终于明显。
“洛家有训,求死者非故不拦。”她的话轻飘飘的,却干脆利落地起身往墨成玉的方向去。
“洛家有训,求死者非故不拦”……
乱羽原本正在纠结,听闻这句却忽的怔住。
这话传到他耳朵里,滤去一切,夹着风声雨声刀剑声,变作另一女子的声音。
他的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只愣愣地看向闹事的那一桌。
洛笙也没绕远路,踩着栏杆足尖一点便落在那个望月台上。
没等众人反应,她一手揽过姑娘,一手扶起老人,旋身便站在墨成玉面前十步远。
墨成玉回过神来,又是打量她一番,笑道:“怎么?又来一个小娘子?原来上天可怜我今日在蒋仁修那里受了气,一送送了两个美人?”
洛笙拉过女孩,让她扶好老人,自己往前一步:“墨世子空有高位,原来整日做的是强抢民女的勾当?不知君主若是知道你这辉煌政绩——会不会怪侯爷管教无方?”
如她所料,墨成玉丝毫不怕:“小娘子,你可别拿君主来压我!京都谁人不知,我南侯府蒙受盛宠,君主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娘子,我劝你还是别多管闲事,乖乖跟本世子回去,本世子大可赏你一户宅子,如何?”
洛笙轻笑,挑了他所言其中一句:“墨世子好生大方,张口就是一户宅子,也不知南侯近些年在朝堂贪了多少银钱?”
墨成玉登时神色一变,收起了所有的笑脸,像是警告一般:“小娘子,在这京都城里,无知是一种福气,若是知道得多了,不小心召来杀身之祸,可不能怪命短!”
“世子倒是怪会吓人的。”洛笙终于抬眼看他,“别说我知道多少,便是今日在这儿把你杀了,也照样有本事让人查不到我头上。”
她说得轻松,嘴角上扬,仿佛手上沾满了鲜血,不在乎多一个还是少一个。
那边乱羽终于回过神来,心下恍然。
洛笙本就是因着杀伐果断才在仙门站稳脚跟。
怎么见她平和些就把这事忘了呢?
墨成玉细细观察她面上神色,依稀判断出不是假话,一时却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身处京都,对修士只是略有耳闻,深知他们置生死于事外——就连张大将军家那个独子,去了仙山几年也会说什么“人命是轻”的狗屁话了。
眼前这个,看上去倒真不像好惹的。
双方暗中较劲,在外人看来便像是僵持不下。
乱羽轻叹一声,正准备过去,忽听得一个声音。
“多日不见,南侯世子别来无恙?”
听来未脱青涩,寻声所见也不过一个二九少年。
这少年面容俊秀,一身青衫却也能显得华贵。
洛笙未探明来者意图,一时不敢松懈。
墨成玉看清来人,冷笑一声:“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西侯凌家的世子!”
少年垂眸:“墨世子,前些日子城郊出现魔物,太子遇袭,君主大怒……墨世子还是本分些好,免得被人掺上一本,惹得整个侯府不痛快。”
墨成玉反驳:“太子遇袭与我南侯府何干?”
少年提醒一句,不失礼貌:“朝堂之上无需真相。”
墨成玉这下终于明白话里的含义,给身旁的家丁使了个眼色。
那家丁也是有眼力见的,上前一步道:“公子,侯爷可说了今晚要查您功课的,不如咱们先回去温习?”
墨成玉佯怒训他几句,带着南侯府一干人等很快便悉数离开。
洛笙不屑地撇撇嘴,转身要走,却被那女孩拉住了衣角。
她平日里是不喜欢与人触碰的,下意识冷着脸去看她。
女孩又是一惊,连忙松了手,低着头轻声道:“多谢姑娘搭救……”
洛笙不甚在意,摆了摆手:“无妨。”
她抬脚要走,余光却瞟到乱羽终于舍得离开座位走了过来,一时眼里只有那踩着月光走来的少侠。
身旁爷俩又去向那西侯世子道谢,被少年招人安置去了另一个望月台。
乱羽刚刚站定,把视线从洛笙移向西侯家的少爷。
不料西侯世子先一步朝他作了个揖:“齐师兄。”
乱羽愣了一愣,才想起这位是他为数不多的同门。
“凌师弟,”他回了一个揖礼,“想来这望月楼菜品果真不俗,半晌便遇着两位世子。”
“师兄说笑,”凌世子态度恭敬,“表哥归家,摆一桌为他接风。”
他说着指了指身后一处。
乱羽顺着方向看过去,冷不防瞧见一个冷面少爷,笑道:“张大将军今日备了一桌子好菜,你却把小将军拐到这儿来了?”
西侯世子一愣:“是今日回来的?我原以为归期是昨日,想着不与舅舅抢人……”
乱羽见他自责,宽慰几句:“你们表兄弟感情好,将军应当不会怪罪,他养着伤,饮食也该清淡些。”
西侯世子只是点了点头,又朝洛笙拱了拱手。
他瞧出两人一路,便也未出言客套。
洛笙回了个礼,待人走后再去问乱羽:“方才这位是什么人?”
乱羽引她自连廊回座:“是西侯家的小公子,名为凌益缘,家中还有三个姐姐,前两个在他年幼便已经出嫁了。”
“如此说来还是老来子,可他并不像娇纵惯了的。”洛笙回头往那边看一眼。
“他年纪小,”乱羽又道,“且这孩子喜欢跟着他表哥,也就是大将军张轻鸿家的独子——就是坐着的那个。”
洛笙又往那边看一眼,点了点头:“根正苗红的好少年。”
乱羽闻言轻笑一声:“你也不过和他一般大。”www.ýáńbkj.ćőm
“是吗?”洛笙一愣,落座岔开话题,“这菜都凉了,热一热吧?”
乱羽正想招呼小二过来,却见洛笙掌上一翻,一股灵力缓缓注入菜品。
不多时,吹够了晚风的菜肴重新泛起热气。
乱羽默默打量着面前的人,心下奇怪怎么她动起灵力来这般熟练。
洛笙试了试温度,满意地反了筷子,抬手给他碗里夹了一块鱼,也不知是不是喊他回神:“鱼肚刺少。”
随后她便又拿起酒壶倒酒。
远远的,坐在凌益缘身侧的小将军抬眼看了眼这边。
凌益缘刚斟满一杯酒递过去:“听闻齐师兄喜好独来独往的,那姑娘倒是例外。”
张翔宇接过了酒杯仰头喝下:“不意外。”
凌益缘不解:“为何这么说?”
张翔宇看他一眼,只道:“相似。”
凌益缘心下了然:“也是,分明眼见着都没有你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却心有隔阂,不易深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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