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处都是秘植的树木,有些还缀着绿叶,在寒冬中显得十分萧瑟,安溆在马车上坐着,便听到前面沈家随从不住叨叨的后怕庆幸。
“少爷,那深更半夜的,您是怎么察觉到段家女人图谋---”
“闭嘴”,这次话没说完就被截住了。
东楼一看自家少爷是真恼了,利索地不再多言,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道:“少爷,咱们还不启程回京吗?再不回,这年都要在路上过了。”
沈宵对家里没有半点想念和期盼,他好容易说服老祖母能出来游学,实在不想回去在新年佳节去听继母的阴阳怪气。
一块好料子,乃至一盘菜,都能成为继母跟父亲诉苦、在后院耍弄手段的借口,沈家那个地方对他来说不是家,而是一块处处弥漫着恶心味道的战场。
但是,那里却还有庇护他长大的祖父母。
所以还不能不回去。
“先去朝阳县看望过舅姥爷,给祖母带一些家乡特产,就回。”沈宵说道,就要控缰纵马,但他回头看了看,犹豫一阵,调转了马头。
“老伯,”沈宵将回转的马儿停在马车的几丈外,看着马车道:“咱们就此别过,在下京城人士,如果你们有机会进城,可以去内城康佑街的沈府寻我。”
方伯就是人精,知道这来自京城的少爷说这些都是叫车里的大妮听,等人说完话一会儿,他才道:“那真是承蒙看重了,咱记住了。”
沈宵见马车始终没有动静,便拱了拱拳,转身纵马而去。
“少爷,等等我。”前面正由着马儿去啃路边干草的东楼紧忙拽着马缰去追。
骑马就是比赶车快,特别在宽度刚好够一辆马车行驶的不太平整的,山坳路中是如此。
一阵烟尘后,前面两匹马就没了影踪。
方伯跟车里的安溆道:“那公子还真是客气。”
不过是同在一户农家借住一晚,竟然走的时候都能跟他们报了家门。
安溆说道:“可能大户人家的教养就是如此吧。”
方伯笑了笑,他很怀疑昨晚上出了什么事,但大妮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他一个隔着房头的伯伯,还真不好多问。
“方伯,这条山坳路有多长。”
马车咕噜隆咚地往前走着,这路差劲的安溆几乎坐不下去。
方伯说道:“有十几里呢,还是年轻的时候走过一回,不过看这路况,没怎么变,如果没记错,后半段就会好走许多。”
“吁!”
一刻钟就走出七八里的两匹马,稍前的一匹率先停了下来,东楼也赶紧停马,回头道:“少爷,怎么了?”
沈宵往左右高处的山坡上看了两眼,目之所及都是木丛干草,这就是兵家所言的最好埋伏地,火攻能不费一兵一卒。
一阵寒冷刺骨的风吹过,晃动了路边的小树枝,沈宵的眉头微凝,突然他说道:“忘了件东西在那户农家,回去取一下。”
东楼嘀咕不已,好容易逃出来的,咱身上又没带什么贵重的有标识的东西,忘了就忘了呗,回去出不来怎么办?
但他只在心里嘀咕,还是紧随着往回走了。
前面大约二三百米的一丛稠密的木条中蹲着的两个人,眼瞅着即将过来的二人又返回,都有些着急。
“他们怎么过去了?”一个脸上长着好几颗黑戳子的人拍腿惋惜。
旁边那人倒是沉稳,说道:“回去了也不能在那辆马车走过来之前赶到。”
“霸爷,您确定那辆马车就是?”黑戳子问道。
霸哥点点头,笑话,他可是在接到消息后紧跟着过来的,也不知道安家姐弟得罪了什么人?竟然打听到他们身上来。
那些兄弟害怕不敢,他却不怕,这地方杀一两个人多简单。只要他们走过那道界碑,就是朝阳县地界儿了。
朝阳县地界儿死了两个樗蒲县的人,大过年的,只怕两县都会推脱不管,等到要管的时候,还不知道何年何月的。
鲁霸唯一担心的就是,这其间会有人经过。
他摩挲了下脑后枕着的大刀,阴恻恻的笑了下。
别管谁经过,他这把刀会把人吓走的。
这边,方伯听到马蹄声,一个转弯后竟是那主仆俩又回来了,他不由地惊讶道:“沈少爷,你们这是?”
沈宵说道:“这条山坳路长又窄,一两个人走比较惊险,咱们还是结个伴吧。”
东楼:您不是忘了什么东西在段家吗?
安溆掀开车窗帘,向前方说道:“那就多谢沈少爷仗义了。”
其实她从今天一清早起来,右眼皮便不停地跳,可是说好的去接赵成和他奶奶,又不能因为一点犹疑就返回去。
现在有两个看起来比较能打的人结伴,心里竟安稳下来。
半个时辰后,两马在前一车在后地走过来,黑戳子激动道:“霸哥,霸哥,是他们的马车。”
鲁霸猛地坐起来,握着大刀往下方看,然后骂了句:“他娘的。怎么这么巧?”
“还劫不劫?”黑戳子是有些怵的,就算暗中找他们的人愿出几十两帮助他们杀不识相的安大妮,那也是人命啊。
况且还多了两个青壮的路人,只怕不能像他们先前计划好的那样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鲁霸手中握刀紧了又松,目光在落到一匹马的屁股上挂着的箭囊时闪过退缩,恨恨道:“让他们过去。”
“前面就没有好的埋伏小路了,”黑戳子欲言又止,“咱们是不是回去?反正找咱们办事那人藏头露尾的,肯定也怕被人发现。咱们就算不办事,昨儿个给的五两定金也不能要回去。”
“办成事儿有五十两可拿。”鲁霸拍了这小子一巴掌,压低声音看着下方的小路,“这笔钱老子拿定了。”
就在鲁霸不甘地看着路上的两马一车即将走过去时,呼隆隆,像是什么巨兽打呼的声音响起来,然后就在他们还不明所以时,毫无预兆地,这一片山坳都震动起来。
不,确切的说是方圆百里都震动起来。
将将一百里之外的临河村,正在房间里抄书的宗徹猛地站起来,然而那刚才轻微的震感只有一瞬,很快就平静下来。
似乎刚才那点轻微的震动仅是错觉,但宗徹绝不会把这当成错觉,他细细回想了下刚才那一瞬时震动的倾斜感,目光一下子看向西北方向。
朝阳县就在樗蒲县西北方向,他都能感觉到的震动感,很有可能是从不是特别远的地方传来的,她不会有事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宗徹坐立不安,什么都做不成了。
院子里,正帮着哥哥往打碎箱里续甘蔗的稻香,疑惑地看了看突然跑出来就站在院子里不动的大少爷,小声道:“大少爷,您要什么东西吗?”
宗徹扔下一句“你们看好家”,跑到屋里拿上自己平日里积攒下来的钱就往外走。
因为这段时间几乎不用他自己买纸笔,往往还没用完她就买回来许多,他抄书的钱不仅没有像以往那样拮据,反而还积攒不少。
与此同时,安溆在地面的波动中跳下马车,提醒方伯找掩体,但是他妈的,他们行走到的这个地方真不巧。
两边是斜坡,坡上尽是长条光滑的常绿灌木,震动一起,上面簌簌地直往下掉土坷垃,大的小的。
要说一句庆幸的话,那就是滚下来的没有石头。
为今之计,似乎只有赶着马车飞快往前走,在坳路被掩埋前跑出这段路。
或者往两边的山坡上爬。
安溆飞快地想着最优法,然后就听到两道杀猪叫似的喊声,两个成年的壮汉球一般滚过灌木丛往下落。
在地震的时候,这比较陡坡儿是站不住人的。
突然,一只温热的大手将安溆的手抓住,她抬头,就对上沈宵的眼睛。
“上马,咱们得尽快出了这地方。”沈宵说着,胯下的马儿却是焦躁不安地来回转动,头拧着一副四处寻生路的模样。
安溆说了句稍等,抽开手,在沈宵惊讶的眼神中,就跑到个终于和土块一起滚到山坳底的大汉旁边,将他手里紧握着的大刀夺过来,比在人脖子上。
“你,有点眼熟啊。”安溆一看这人,就认出来,不就是当初跟在一个黑老大身后,跑到官道边给她“要”方子的那伙子人中间的一个吗?
前些天,还有个人去她家跟小弟要钱呢。
“周哥跟你是一伙儿的吧?你们还真当我们姐弟好欺负啊?”安溆将手里的刀在那人脖子上比得更紧了些。
鲁霸差点下尿裤子,眼前这个女人还是人吗?山上不能停的往下滚土疙瘩啊,地动的站都站不稳,她手一抖再把自己脖子给抹了!
“姑奶奶,您饶命,不是小的要针对您,是有人知道咱们跟你们姐弟有些不愉快,拿钱让我们老大办了你们的。我们老大说,这不能,咱们都是朋友啊。于是就让我假装接了银子,过来探探到底是怎么回事?”
危机激发了鲁霸的言语能力,往常编个谎话都费劲的人,竟然跟蹦豆子似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滴水不漏的话。
但也只是他以为的滴水不漏罢了。
安溆笑道:“这样吗?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偷偷地来探视?”
说着她突然站起身,大刀一挥,刀光闪过的时候,鲁霸还有他瑟瑟发抖躲在一边的小弟都哇哇大叫起来。
“方伯,骑马走。”
安溆只是将马车上的套绳斩断,而后才看向吓得失了禁的鲁霸,“你的刀我收了,要是你还有命回去,别忘了告诉那找你们的人,就说我已经被你们杀了。”
根本不用问,安溆就知道这个暗中的人是谁,但她这次不打算再报官,她要让陆宁馨偷鸡不成蚀一粮仓的米。
想到陆宁馨对赵成那带着几分殷切的态度,安溆又道:“另外,再补充一下,就说我车上有个小孩子和老太太也被你们杀了。”
鲁霸抖抖索索,来之前他完全没想过,那小翀子的姐竟能是个这般的魔物,闻言连连点头,但又担心这事儿没办好,她再找来给自己一刀,哆嗦道:“万一那暗中的人不相信呢。”
“还要信物啊?”这好说,安溆直接把耳朵上的耳环拽了下来,扔到鲁霸身上,“他们如果不信,把这个拿出来给他们。”
这对耳环是安溆一直带着的,很便宜,也没有什么特点,但应该会让之前见过一面的陆宁馨觉得熟悉。
这些重生的人,有一个统一的毛病,那就是自信自大,安溆有八成的把握,陆宁馨不会怀疑。
“走,”这时她的手再次被那只温热的大手抓住,带上马背,而后在掀动的地面上向前方疾驰。
沈宵的这匹马是他祖父送给他的神驹,这处境虽然受惊了,但带着主人寻求生路的时候却一点儿都不含糊。
很快,两人一马就追上了刚才已经朝这边走的方伯和东楼。
沈宵突然回头说道:“抓紧了。”
安溆嗯一声,将一直拿着的大刀在两人中间一放,由一只手抓着对方的衣服,改为双手直接抱在人腰上。
沈宵僵了下,继而是好笑,待察觉到身后女子传递过来的微微颤抖,他笑道:“原来你还会怕。”
安溆沉默,大声提醒道:“看路。”
前方又一阵密集的土块带着灌木掉落,已经将路面淹了好几尺,沈宵笑了声,大喊一声“驾”。
就这样左躲右避,一刻钟后他们终于看到了山坳路的尽头,尽头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再远些有村庄。
安溆都似乎听到人们呼喊躲避的声音。
马儿出了坳路,持续有二十多分钟的震动也停了下来。
安溆回头看一眼,只见后面的小路,在这震动后增高了半米不止,她不由地长长呼出一口气。
沈宵先扶着安溆下来,自己才翻身下马,说道:“地龙翻身一般还会有持续,我们今天不要再赶路了。”
安溆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她看着不远处烟尘四起的村庄,心中又着实担心赵成祖孙。
方伯双腿打颤地从马上下来,要不是东楼过来搀扶一把,得直直摔下来,他擦掉脸上的土,看着阴沉沉压得很低的天空,说道:“这是上天发怒了呀,不知道咱们樗蒲县,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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