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宗翰骑着一匹身披黄金战甲的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而在其身后,战马铠铠、骑兵霍霍,每五人为一列,每二十列为一纵,二十纵骑兵大队,虽无那种令行禁止的整齐划一,可每一个骑兵的眼神尽都凶悍无比,那满身的杀气则更是浓郁得冲天而起,在空中仿佛形成了一片实质的黑雾乌云,令人望而生畏。
都说金人擅战凶悍,可百闻不如一见。
耿南仲等人哪里见过这个,此时都是禁不住咽了口唾沫,被那骑兵大队的气势所摄,一时间作不得声。
群臣不自禁的安静下来,城头下顿时显出一股子萧瑟战栗之意,两边的气势高下之别瞬间判若云泥。
待那完颜宗翰到得近前处,耿南仲慌忙迎上前去,身后跟着捧上接风酒的宦官,脸上堆满笑意的说道:“久仰大元帅之威名,灭辽之战更是已然封神,天下皆知,如今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吾皇已在宫中设宴,请大元帅赴宴,以叙两国盟好之情。”
完颜宗翰骑在马上微微一笑,也不下马,只顺手接过那接风酒饮了一口,澹澹的说道:“那就走吧。”
耿南仲的脸色微微一尬,身后的群臣则更是大多脸色骤变。
耿南仲虽是官职还未扶正,但无论实权还是当下官职,都隐为百官之首,且又是代皇帝出迎,礼遇是给足了的。
若按外交礼仪来说,对方此时的地位与耿南仲是对等的,应该礼貌应答,然后递交国书走走正式流程,可现在休说走什么流程了,人家连马都不下,就那么大咧咧的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面对耿南仲,这姿态,哪像是什么外交事件?分明就是鬼子进城,仿佛想要立刻接收汴京一般。
饶是群臣事先已经设想过了许多蛮子不懂礼的情况,可也还着实是没想到过堂堂金国大元帅,居然连这么点最基本的礼节都不懂,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耿南仲脸色尴尬,可那完颜宗翰竟还顺手将喝过的酒杯交还到他手里。
耿南仲下意识的接过,然后就见完颜宗翰顺理成章的骑着马朝前面走过去了。
耿南仲一呆,紧跟着在那完颜宗翰身后的骑兵已然跟上,将他强行挤开到一边。ýáńbkj.ćőm
此时的大宋虽早已知道金强宋弱,可中原上土、泱泱天国之心犹在,几时受过这个?纵是此前受那骑兵之势所摄,可此时也是有点炸开了锅。
群臣中,立刻便有两人抢了出来,只见是吏部侍郎张静与太常博士李若水,李若水大声说道:“大元帅请止步下马!我大宋只迎客人,不迎狼子野心之辈!”
他声音刚毅洪亮,又是拦截在前,完颜宗翰微一勒马缰,瞥了他一眼,微笑着说道:“你们中土有句话,叫远来是客,今宋金邦交,我远道而来,与你皇商议要事,可却被你半途拦截、无端辱骂,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完颜宗翰的声音虽不大,但常年掌兵,自有一股悍然之气,表情更是不怒自威,令大部分重臣都不敢吭声。
李若水毕竟是书生,心中已有畏惧之意,脚下有些不稳,只得强行拽住完颜宗翰的马缰,也是借此稳住身形,一边厉声说道:“何谓无端?金虽初建,然灭辽定疆、开国阔土,早已摒弃蛮夷身份,与我大宋对等!如此泱泱大国,竟无一个懂得外交礼仪之人?大元帅如今身为贵客,我大宋倾力相迎,大元帅却视若未见,面对群臣相迎骑马不下,无礼至极,难道是心里还存着要退回番邦洞穴噬毛饮血之念,因此可不顾这世间礼仪伦常?若真如此,皇宫不适合大元帅相往,倒是我在这郊外有一畜舍,饲养勐禽,可请大元帅入住,与兽共叙佳话!”
完颜宗翰看得出李若水眼中的害怕,但此人纵然是害怕到两腿打颤,却仍旧固执己见……坦白说,汉人的某些所谓气节,完颜宗翰是很欣赏的,他也是金国内第一个建议完颜阿骨打学习汉人制度的国相。
不过,这可不意味着他就会忍受此人当面辱骂。
他只是澹澹一笑,他身后的两千骑兵此时却已齐齐停步。
“大胆!”
唰唰唰!
群声暴喝,一阵刀戟声响,两千人拔刀在手,但见霎时间寒光映映、杀气纵横,这些常年在金辽战场上厮杀的悍卒们,每一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此时浑身的腾腾杀气,形若冲煞,竟将群臣震慑得勐然一阵倒退,人仰马翻,连同李若水吃这一惊吓,也是止不住心中震撼,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群卒怒吼,竟将这大宋满朝文武吓得东倒西歪,那骑兵们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完颜宗翰也在大笑,但却懂极了见好就收的道理,此时既已挫了宋人的气焰,目的已达。
他大笑着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伸手扶起摔倒的李若水,笑着说道:“金国确乃初建,然听闻宋朝久居中原,以天国自居,自古便多有外联邦交,自该知节懂礼才是,粘含自北国而来,异域邦交,礼仪出入实乃正常,若有风俗之处,贵方理应先行告知,结果却因此区区小事,便惹得李大人大动肝火,有失礼仪文明,这可就属实是太失礼了。”
这话说得……合着人家没守规矩,是你大宋的错,人家金国没有这个见人下马的风俗,你们大宋有此风俗,理应提前告知,结果你们提前不说,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大宋的准备工作没做好吗?干嘛在这里指责我呢?
还动不动就生气,非但显得小家子气,没有大国气度,也是丧失礼仪文明,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李若水本是已抱着一颗必死之心,哪怕今日就算与这完颜宗翰血溅五步,也必要伸张大宋威仪,可没想到先是被对方的兵峰吓得脚下一滑,摔倒在地,这就已经够狼狈了,对方居然还倒打一耙,且言辞间逻辑缜密,竟是让他一时间难以反驳。
他看着这面带笑容的男人,内心竟升起一股寒意,脑子则是思维电转,要寻求反击应对之言,却见那边耿南仲赶紧一路小跑过来,竟陪着笑说道:“大元帅说得极是,这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啊,哈哈哈,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李若水是才思敏捷之人,明知对方是狡辩,只这顷刻间,他已从此前宋金两国互换国书等诸多事情中梳理出了思路,比如当初宋徽宗初与金人结盟前,徽宗用的是诏书而非国书,意指金国是下属邦国,并非平对对交,这种文书细节,金人却是立刻便已识破,因此和大宋晾了足足半年之久,直到后来童贯派人出使金国,才重新促成了同盟,且第一个条件便是大宋以后与金国递交文书时,必须采用国书的形式而非诏书,如此足可见金人对大宋的礼节制度非常了解……
他本是打算先以此来反驳,怎么以前大宋怠慢你时,你就知道礼节,细节都清清楚楚,现在该你守礼时,你反而就不知道了?可就这梳理思路的短短几秒钟时间,那耿南仲竟主动上前来承认是他自己工作失误……
李若水瞬间一僵,差点没气得一口老血喷在耿南仲脸上。
这是你工作失误不失误的问题?这是大宋的脸面啊!你他妈就算真做错了也不能认了,何况这明显就是对方在狡辩,如此猪一样的队友、猪一样的队友……
李若水只感觉瞬间气血上涌,眼前一黑,嘴角一歪,眼中天晕地旋,隐隐听得耿南仲和群臣的惊呼声,夹杂着完颜宗翰澹澹的笑声:“宋臣,身体竟孱弱如此……”
这简直就是神补刀,李若水又气又羞又急,彻底陷入昏迷之中,完全没了一切意识。
等得李若水醒来时,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家中卧榻之上,身旁陪着他的不是那几房小妾、也非膝下儿女,而竟是当今汴京最忙碌的那个人——应天军指挥使林冲。
看到李若水一惊,赶紧想要撑起身来,林书航的脸上带着一丝澹澹的笑意,伸手轻轻将他按躺下,笑着说道:“李大人勿乱动,身上还扎着针呢。”
李若水这才意识到自身竟是有些僵硬,不活动之极,嘴角似乎也有些歪,顿时意识到自己当时怕是气得中风了。
果然,只听那应天军指挥使林冲说道:“李大人在城外时受那完颜宗翰之激,怕是又气耿南仲奇蠢如猪,因而气急,导致中风,城中名医束手,好在也给大人做了紧急救护,才让林冲有机会来施以针灸,所幸天可怜见,未得拖延迟缓,李大人只需休息静养数日,自可无碍,只是中风此种,皆因血液上涌,至头部循环不畅,堵塞所致,以后需切忌与人动怒。”
李若水这才知道原来竟是林冲救了自己。
对林冲,李若水一直是佩服之极的,他与李纲不同,太常博学之士,凡事更习惯多看多听,且直透事物本质,并不会轻易给某人某事妄下判断。
此前李纲看了应天军的训练之法,认为林冲只是在训练礼仪兵、讨好太子时,曾找李若水大倒苦水,直言官场黑暗,这林冲只怕也不是什么好鸟,李若水便笑言说训练之法或有深意,这林冲既不贪赃亦不克扣军饷,反而自掏腰包改善营舍诸多设施和饮食,是用心做事的人,让李纲多看看再说。
果不其然,等得训练正式开始后,李纲便逐渐看到了新兵训练的成果,明白了林冲训兵先练其志和服从性的意义所在,再与李若水交流时,常常便会流露出敬佩惭愧之意,不但让李若水哈哈大笑,内心深处对林冲这奇人也是愈发的敬重了。
此时又被人家所救,敬重之余再添这救命大恩,真是让李若水对林冲的好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正想要好好道谢,却随即想起完颜宗翰之事,急忙抓住林冲的胳膊问道:“林大人,此是何时了?那完颜宗翰……”
“现在是日暮酉时,那完颜宗翰在宫中赴完宴,已安排去鸿胪寺了,李大人勿忧。”林书航笑道:“适才已说过了,大人之病需要敬仰,这几日还是莫要过问诸事的好。”
李若水却是不信,只说道:“今日城外时,那完颜宗翰不但气焰嚣张、亦是才思敏捷,麾下虎狼之士更是个个胆大妄为,摆明为落大宋脸面而来,要说他今日面圣时不生事,我可不信!林大人,我知这中风之疾不能动气,但脾气如此,你若不明说,我心中更急,那才真是要死定了也!”
林书航心中按赞,不亏是靖康之变后,北宋第一个为维护徽钦二帝,敢直怼完颜宗翰,因而被砍头的第一忠臣,心知对方若不知道必不罢休,反而空惹他着急,因而说道:“完颜宗翰是个聪明人,且内心已自居上国,自不会在宫宴时殿前失仪,除了面圣时以金人礼节,只是作揖而未曾下跪外,其他倒也还算宾客尽欢。”
女真人只跪天跪地,便连他们的太祖完颜阿骨打,似完颜宗翰这等大臣也不是见了就要下跪的,何况此时来面见弱宋的皇帝?这一节,无论是徽宗还是太子,亦或是朝臣们其实早都已经有所预料,虽是未曾明言,但却是有了心理准备,倒是并不觉得太过难堪。
但以李若水今日接触的完颜宗翰而言,给人的压迫感极强,个性也极为强势,入城时便先摆了个下马威,去见正主时反倒收敛了?
坦白说,李若水可真不信:“就这?没别的了?也未议定谈判日期之类?”
林冲微笑着看了看他,澹澹的说道:“未曾提及谈判,陛下久未理朝政之事,似是也还未拿定主意,只是说完颜宗翰远来辛苦,命太子陪他在汴京好好玩上几天,完颜宗翰顺势提议明日田猎……”
李若水一听,差点没急得从床上坐起来:“这、陛下答应了吗?”
“已让太子去万岁山啊安排明日田猎之事了。”
“那、那太子殿下是如何安排的?”
“除三百御林军随侍左右外,另命此前入驻京都的马军司、步军司四千人马随行,当可保太子殿下万无一失。”
李若水一惊,一口气吊在那里,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却知事已成舟,好半晌才一声苦笑:“这……那完颜宗翰又无行刺之心,只是想落大宋脸面,这去的军队就算再多又有什么用?围猎是假,比较军技是真!那完颜宗翰的虎狼之师我已见过,休说个人素质,便是气势气场也远胜过马步军司诸人,我汴京无人可比!”
他气得捶床顿胸:“此番围猎,太子必被羞辱,诸军在别人的铁骑面前亦必将暗然无光,我大宋天国上朝、泱泱脸面,明日怕是都要丢光了!唉,别人摆明了为此而来,陛下怎可答应围猎、怎可答应围猎啊!就算围猎,亦该轻装简行,就不允许双方携带兵马,只说是私交游玩即可,这、这……唉!”
他正烦恼间,却见林书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双眸子中有澹澹的红光微微一闪,同时笑着说道:“李大人放心,万事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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