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
城头上寒风刺骨,刀剑敲击胸甲的声音、战鼓的声音、将士们吟唱的声音以及城外的喊杀声点燃了整个战场的肃杀之气。
「柳兄弟,若是你能活下来,记得帮我去趟林家,告诉林妹妹,是我食言了……」
「末将肯定会死在世子爷的前面,可惜世子爷之前还说,要给末将介绍一位姑娘的……」
高万姜脸上露出一丝落寞,随后挂上微笑,目视城下不远处的惠进忠。
身边的柳湘莲一手持着帅旗,一手紧握鸳鸯剑,站在高万姜的身侧,与十几名王府亲兵组成了最后的防线,时刻等待着高万姜的命令。
轰!轰!轰!
哗啦!
坚持了半月的城门最终还是倒下了,海寇蜂拥而入,城内早就准备好拼死一搏的三百骑兵远远大喝一声,直直冲杀而去。
大楚禁军装备精良,特别是骑兵,人马具甲,锥子型的战阵冲入敌军阵营之后,瞬间带出一条血痕。
城门处的步卒紧随骑兵杀出,将冲进城中的敌人慢慢往外赶出。此时的高万姜却没有欣喜之意,反而满是悲戚,因为作为主帅的他将要做出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封堵城门!」
躲在一旁的青壮们立刻抬着大石、巨木往城门口涌去,而杀出城外的数百将士却已经来不及返回了。
「击鼓,为我大楚勇士助威!」
咚咚咚咚!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战鼓声声,城墙上的将士们拍打着自己的胸甲,齐声唱着无衣,城门处的青壮也跟随吟唱起来,被攻破的城门暂时堵住了,城内的百姓又有了喘息的时间。
「骑兵营,威!」
骑兵营的旌旗早已被鲜血染红,三百骑兵在冲杀了一个来回之后,只剩不到五十人还活着。
五百步卒尽皆战死,总共八百壮士,硬生生拼掉了对方一千多人。悍不畏死的大楚将士吓得海寇连连后退,面对剩下这不到五十的起兵,没有一个人敢往前踏上一步。
高万姜大吼一声:「威!」
「威!威!威!」
城墙上将士、城墙内的无数百姓皆是抹了一把眼泪,高声为死去的、活着的勇士喝威。
听到城头上、城内的喝威之声,不到五十人的骑兵营将士皆是面露笑容,哈哈大笑。
领头的校尉突然高声吼起了铁骨铮铮的曲调:
「两狼山战胡儿啊天摇地动,
好男儿为国家何惧死生。
壮士出秦岭水寒风萧萧,
大好山河间狼烟纷扰。
男儿当杀人杀尽倭奴宵小,
拼却腔中血去将青史描。
大国和小家完卵与覆巢,
我辈赤子心如日昭昭……」
一人吟唱百人随,随着领头的校尉的开腔,在他身后的兄弟纷纷往西遥望,用拳头砸响了胸甲。
「爹!娘!儿
不孝咧!」
「满仓哥,如果你能活着,替额给额爹娘磕个头!」
「满仓哥,还有额!」
「满仓哥,还有额!」
……
高万姜没有听懂城下骑兵满带方言的话,可他看到了突然朝城下拜倒的中年汉子。
他的左臂早已剩下了一半,连磕了三个响头后起身冲城下大喊:「兄弟们走好,额给你们送行!」
「大丈夫忠义在肩有仇必报,
孤军鏖战从不眨眼。
死后只当还乡走一遭,
待到北风起再唱杀寇谣……」
咚咚咚咚……
敌人的战鼓已经擂响,城墙上的单臂男子还在嘶吼着:「杀寇!杀寇!杀寇!」
柳湘莲在高万姜耳边轻声说道:「他叫李满仓,与这三百铁骑皆是三年前从陕西征调的平倭军,他们唱的是关中名儒王建房为平倭军所创的秦腔《金沙滩》!」
「皆是我大楚好儿郎啊……」
高万姜的眼前已经模糊了起来,城下的骑兵营已经杀进了敌人的战阵之中。
数十人的队伍刚刚冲进去就陷入了重重包围,转瞬之间,城外的喊杀声已经消失,唯留城头上单臂汉子的孤影与哽咽的嘶吼:「两狼山战胡儿啊天摇地动,好男儿为国家何惧死生……」
战事刚刚起头,胶州城的兵力就损失了八百。
敌人虽说也损失了一千余人,可城外密密麻麻的海寇就像是一只只饿狼,正打算撕开胶州城最后的防护,好将胶州城的男人杀光,女人抢走,财货搬尽……
高万姜走到那名还在吼着秦腔的汉子身边,用手攥住了左边空荡荡的衣袖。
「活下去,尽全力活下去,你还要代替兄弟们回去给父母磕头!」
李满仓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左臂,又看了看慢慢向城内压过来的敌人,突然咧嘴一笑:「额不敢回去,我没脸回去。额们一起出的潼关,咋能额一个人活着回去?」
他从胸甲中掏出一个册子,硬塞给高万姜:「世子爷,你是贵人,这个册子是额们平倭军乙字营的名册,额是乙字营最后一个活着的人,额死了,请世子爷将这册子送回长安县!」
「八百儿郎出潼关,今日魂归长安县。额、额的弟兄们没给关中爷们丢人!」
高万姜极其郑重的收好了册子,向慢慢走下城头的李满仓遥遥一拜。
平倭军乙字营最后一个活着的人站在了阵前,大楚的亲王世子又怎么可能躲在将士们的身后?
胶州城头的旌旗在呼啸的北风中猎猎作响,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杀!」
嗖嗖嗖……
一支支羽箭从耳边飞过,跳上城头的第一批敌人刚刚露头,将士们的刀剑就狠狠砍了过去。
你死我活的战场上没有人会保留,残肢断臂早就铺满了城墙下的护城河。
这一仗,早就听不见伤兵的呻吟声了,因为活着的人顾不上喊疼,死了的人更是没有机会喊疼。
王府的亲兵死伤殆尽,高万姜的胸前插着一支箭,要不是胸甲护着,此时的羽箭就不会只扎进半个箭头。
咔!
他忍着疼砍掉了露在外面的箭杆,与柳湘莲相互搀扶着来到了城门外。
胶州城的守军已经只剩两百余人,几乎是人人带伤。原本组织起来的青壮也死伤了数百,活着的被高万姜遣散,命令他们回家带着家人想办法躲起来。
不管有没有用,至少让他们在最后一刻与家人呆在一起吧!
惠进忠没有着急着继续攻城,他在亲兵的护
卫下缓缓骑马往前,在距离高万姜等人五十步的距离停下。
「忠顺王世子,你知道本王为什么万里迢迢从东海赶来山东吗?」
高万姜没有回应,只是冷眼看着面前的这个人。
惠进忠像是抓住了一只老鼠的猫,眯着眼睛戏耍着。他呵呵一声,自问自答道:「因为本王姓惠,敬惠贵妃的惠,要不是你的父亲,本王的姑姑怎么会死在冰冷的紫禁城中?本王的父亲更不会因为调查姑姑的死因被万氏那个女人的手中!」
这人怕是个疯子吧!
高万姜虽然震惊于惠进忠与敬慧贵妃之间的关系,可他此时根本没空去想这其中的隐秘。
「不用这么看着本王,你的命就当是本王先收取的一点小小的利息吧!」
因为高万姜的无视,惠进忠似乎觉得有些没意思。他挥挥手令道:「杀了吧!」
随后他便躲回了亲卫营中,高万姜嘲讽的看了这人一眼,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剑,准备着最后的一战。
呜呜呜……
身侧的传令兵立刻举起号角就吹了起来,敌军保持着围杀的阵型,不紧不慢的往前压着。
高万姜与身边不到三百人的队伍相互搀扶,挺直了胸膛,最后吟唱着无衣,拍打胸甲为自己助威。
两方的人马距离不断拉近,高万姜都已经能看到舔舐着嘴唇的海寇面容时,正前方的海寇阵营中突然火光四现,伴随而来的就是轰轰轰连声炸响。
「是火炮……不对,这不是海寇的火炮,他们的火药炸不出这么响的声来!」
东宫六率对于火器的熟悉程度要远远大于其他卫所,特别是柳湘莲,他没少跟着太子高万承去城西火器作坊巡视。
在片刻的震惊之后,他就反应过来了,惊喜而又悲戚的喊道:「是援军,是援军来了。那是咱们大楚最新制的火炮!」
就像是证明柳湘莲所说一般,火炮的炸响将敌人的阵型打散之后,两支黑甲铁骑如同蛟龙如海一般,直接将两万余人组成的阵型给凿穿了。
领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原本应该坐镇松江府的义忠亲王高万琸。
杀声骤起,原本围杀高万姜的海寇被另一帮人给围了起来,冲到胶州城门处的高万琸掀开面甲看了一眼高万姜后,长舒一口气。
这一次因为各种原因,他差点误了大事,要是让自己这个堂弟死在这里,估计他今后的日子将再次回归到半囚禁的状态中去。
「三弟少待,待为兄去宰了这群畜生为三弟报仇!」
没等高万姜回应,高万琸留下五百人守在了城门处,随后将面甲一方,举起长刀就大喊一声:「兄弟们,随我杀!」
黑甲蛟龙再次展现了大楚铁骑的威力,三千五百人汇聚成一条线,硬生生从敌人的阵型中撕开了一条缝隙,直捣黄龙般朝着地方帅旗杀去。
惠进忠手底下的人的确都是不要命的疯子,可面对装备到牙齿的大楚铁骑,他们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紧紧两次冲阵,就留下了两道猩红色的血路,寒风一吹,血腥味飘散到了四处。www.ýáńbkj.ćőm
在高万琸带兵厮杀的同时,外层的包围圈也慢慢将惠进忠的兵马压缩到了极致。
惠进忠看着不远处骑着高头大马的中年男子,一脸的不敢置信。
「三海海王汪有兴,竟然是你!」
原来高万琸与汪有兴乘船北上,好不容易才赶在最后一刻抵达了胶州城外。高万琸带着四千铁骑先一步冲阵为汪有兴组织包围圈争取时间,如今近六万的人马已经将惠进忠的人给团团围住了。
只见汪有兴一身大楚制式兵甲,身后的大旗上更是绣着一副字:「三海水
师总兵官汪」!
「本帅大楚三海水师总兵官、明威将军汪有兴,惠进忠,你今日死定了!」
所说京城中朝廷与汪家的谈判还没有正式开始,可汪有兴已经先期接受了高万琸的金令敕封。
太上皇给了高万琸便宜行事的上皇金令,凭借这个令牌,可敕封有意投靠朝廷的汪有兴三品以下官职。
高万琸为表示诚意,甚至从松江水师的库中调拨了数千兵甲给了汪有兴。
方才在高万姜面前当了一回猫的惠进忠,这会变成了被猫抓住的老鼠,顾不上汪有兴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了,驱赶着麾下的人马猛攻一处,似乎想要打开一个缺口用来逃命。
可惜,汪有兴的人马战力之高,不必大楚禁军要弱多少。战事仅仅过去了不到两刻钟,惠进忠麾下的人马死伤三成之后,便有人将惠进忠的人头给割了下来,当做投名状,器械投降。
余下一万多人的海寇纷纷扔下了刀剑跪在了地上,整个地面都在流淌着血水,混杂着残肢断臂。
高万琸在看到海寇中跪地投降之后,没有丝毫的兴奋,反而一脸愁容的偷偷往身后的城门处看去。
汪有兴似有所感,催动战马来到高万琸的身边,小声说道:「这些人留不得,他们和下官的人不一样,他们的心中只有烧杀抢虐,待下官将他们悄悄压回海上,然后……」
高万琸看到汪有兴悄悄做出的割喉动作,犹豫了一下后,微微点头。
汪有兴说的对,肆虐在海上的几支海寇中,唯有汪有兴的人马始终把自己当做中原人,其余的人马,手上都沾染过中原人的血。
这些人留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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