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和他年纪相当,雍容华贵,珠光宝气。
次房要年轻许多,衣着打扮虽然也算不错,不过要比大房逊色不少,怀里站着一个小男孩,约莫五六岁,虎头虎脑,乌黑的眼珠子骨碌碌转着,昂着脑瓜好奇打量着李晏清。
一家四口站在一起,那股亲近感由内而外,小男孩站在次房太太怀里,还拉着大房太太的手,并非能够装出来的。
通过这些细节,李晏清能分析出很多事情,可见街坊邻居所言非虚,戴四福大体上不算一个坏人。
铺子里很宽敞,有精致茶席,平常有贵客登门选布匹,招待所用,戴四福热络邀请李晏清落座,唤来小厮奉上茶水,期间李晏清毫不掩饰地审视着他。
戴四福虽然强装镇定,李晏清仍然能察觉到他的紧张。
戴四福没有问题,戴家两房太太,晚来得子的儿子,铺子里的小厮,都没有问题。
那为何要紧张?
又为何要强装镇定?
李晏清瞥了眼桌面上香气四溢的茶水,没有喝,淡笑道:“戴掌柜也请坐吧,我有几件事情想问问你。”
“诶诶。”戴四福连声应下,坐在茶桌对面,两房太太挪动脚步,仍然站在他身后。
李晏清缓缓开口道:“我为何来此地,不用说戴掌柜应该也清楚,我刚从田家过来,发现田运成的死因有蹊跷。敢问戴掌柜,田家让你赔偿三百两巨款,你为何答应得如此爽快,都不请衙门的仵作过来验一下伤吗?”
戴家两房太太听闻此言,皆是眉飞色舞,听这位批殃榜大师的口气,田运成似乎并非他们家的大黄咬死的。
那岂不是意味着银子不用赔了?
三百两银子啊,饶是他们家也得砸锅卖铁。
李晏清将两位太太的表情尽收眼底,很正常的反应,可是戴四福就不太正常了。
戴四福“错愕”了一下,提高音量道:“田运成的死因有蹊跷?什,什么蹊跷?我不知道啊,我真以为是我家大黄咬死的,大师你想想看,人死在我铺子外头,脖子上有啃咬伤,我家又有条大黄狗,人赃俱获一般,容不得我抵赖啊。要,要是这样的话,那银子我可就不赔了,太感谢大师了,若非有你,我们真是白遭了冤枉。”
戴四福千恩万谢,李晏清不为所动盯着他,戴四福突然哦了一声,忙侧头道:“惠娘,去取些银两过来。”
戴家大房亦是心头欢喜,满口应下。
李晏清挑眉道:“慢着。”
没有去理睬不知所措的戴家大房,李晏清望着戴四福,又问道:“敢问戴掌柜,你家铺子外头为何要悬挂两块牌匾?”
戴四福见他岔开话题,问起这个,脸上笑意自然不少,赶紧回话道:“大师有所不知,这间铺子开了有些年头,原本并非我戴家的家业,正如大师所见,乃是高氏的产业,只因我家与高氏有些渊源,高氏大义,把这间铺子赏给了我们戴家。悬挂两块牌匾,一是不想落了老客户,二来也是感激高氏的恩情。”
“高氏”这个名号,在乌落城实在不算罕见,事实上城里至少有十分之一的大商铺,牌匾前头都有这个名号,所以李晏清第一眼瞅见,就将这间铺子和乌落城首富高家联系在一起。
李晏清不动声色道:“哦?不知你们戴家和高家有何种渊源,竟然如此大义,偌大的铺子都送给你们?”
戴四福一脸感恩说了句“可不是嘛”,而后解释道:“我也是托我老娘的福,我老娘年轻时命苦,十几岁就被卖做丫鬟,所幸进了户好人家,嗯,正是高家,我老娘手脚麻利,做事勤恳,后来得高家大夫人赏识,一直伺候在身边,有十几年呢,再后来我老娘年纪大了,高家大夫人也因故早逝,那时大公子已经长大成人,做主撕了我老娘的卖身契,还赏赐了这间铺子,给我老娘养老,此恩此情,真是无以为报啊。”奇书屋
高家大公子,那不就是高展翔吗?
高家大夫人,显然就是高展翔的生母,这戴四福的老娘,以前曾是高展翔他母亲的贴身侍女。
关系匪浅啊。
李晏清目光如炬。
这间铺子是高展翔赏赐给戴家的,偏生就在此地出现琅山一般的气息。
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线索,只要追查清楚,就能锁定高展翔和琅山事件的关系!
李晏清又问道:“戴掌柜,不知老夫人……”
戴四福叹了口气,“已经过世多年。”
李晏清有所预料,铺子里外都没有老人的气息。
李晏清继续询问:“昨日铺子里来过客人吗,可有人在此留宿?”
戴四福摇摇头道:“并无啊。”
啪!
李晏清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吓得戴家三口子皆是一哆嗦,远处的两名小厮也是一般,那虎头虎脑的稚童小嘴一瘪,更是眼泪汪汪起来。
李晏清顿时一阵尴尬,深吸一口气,道:“两位夫人,你们暂且带着孩子回避一下。”
戴家两房太太一脸担忧,没有动作,戴四福看向她们,点点头道:“去吧。”
说这话时,戴四福身上带着一股颓然。
等到旁人全部回避,李晏清望向茶桌对面,沉声道:“戴掌柜还要隐瞒吗?没有看出十足的端倪,我岂会过来?从一进门时我就看出来,田运成到底是如何死的,戴掌柜你心知肚明,我劝你还是趁早交代了,待会儿执剑堂的人过来,可能就没有我这么好说话。”
戴四福微微闭眼后,表情平静道:“人是我杀的。”
李晏清怒斥,“你放屁!”
一个人如果杀人之后,短时间内,身上必然有股煞气,纵是他察觉不出,也不可能逃过二弟的眼睛。再者说,田运成身上的伤势,那是人……或者说普通人能造成的吗?
除非这戴四福是一名高手,一个修行者,否则集李家兄弟二人之力,断然不可能察觉不出任何蹊跷。
戴四福语气坚定道:“就是我杀的。”
李晏清眉头高挑,杀人是要偿命的,这戴四福到底想掩盖什么,不惜拿自己的命去填。
李晏清冷声道:“昨日高展翔是不是来过?”
虽说执剑堂一直盯着高家,但是李晏清愈发觉得,高展翔这个人不能以常理度之。
人宝曾经就说过,高展翔十分危险十分古怪,当时李晏清和李二并没有询问,权是人宝的一句无心之言,未必是假的。
戴四福诧异,那模样似乎在说“你怎么能扯到高家大公子头上”,连连摆手,“大师,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此事和大公子半分关系没有,不光昨日大公子没有来过,近一年他都没来。”
李晏清审视着他,发现这副模样不似作假,脑子里愈发迷糊。
李二用心念道:“大哥,跟他说个屁啊,让我来,我抽出他的魂魄,一个普通人,我有的是办法让他说真话。”
李晏清死死望着戴四福,沉声道:“你应该明白我有点道行,你以为你咬死不说,我就没办法让你开口?田运成的死,其中牵扯的干系比你想象的还大,涉及几十条人命……”
“不可能!”
戴四福蹭地一下站起,神情激愤,脸色涨得通红,支支吾吾道:“这只是个意外,一个意外……”
李晏清喝道:“什么意外?”
戴四福神情恍惚,喃喃道:“是我说漏了嘴,是我没看住……”
李晏清目如鹰隼,“说漏了什么,没看住谁?”
戴四福猛然回过神儿,“没,没什么。人是我杀的,我抵命,要抓抓我!”
李晏清心头叹息,微微合眼,用心念道:“二弟,不可伤他神魂。”
李二阴笑一声,“放心吧大哥,交给我。”
不过丝毫不伤那也是不可能的。
拘魂鞭抽出,戴四福惊愕发现自己竟然能看见自己的身体,他眼下的这副身躯近乎透明,腰间被一条光鞭缠绕,深入灵魂的痛楚遍布周身,却无法昏厥过去,只能生生受着。
然而比起疼痛,更让戴四福恐惧的,是对面那张突然阴柔起来的脸,“大师,大师,求求你,求求你啦,不要探究,我都准备受死了,一命抵一命都不行吗,求你发发善心网开一面吧!”
对方这般神仙手段,戴四福心头悲凉,意识到事情只怕真的无法隐藏。
李二自然不会理他,拍着胸脯跟大哥保证过的事情,怎么能不办妥呢?
阴柔少年左手持拘魂鞭,右手掐出一个古怪而玄妙的指决,很快指决上浮现出一道光印,由不得戴四福的魂魄挣扎,李二贴掌印在它额头上。
此乃搜魂印。
普通人孱弱的神魂,根本无法抵御,受印之后面对施印人的问话,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戴四福魂魄所说的话,唯有李二能够听见,几个问题问完后,李二带着股愕然,用心念出声道:“大哥,你知道杀死田运成的凶手是谁吗?你绝对想不到。”
既然有答案,李晏清懒得去想,问道:“谁?”
“戴四福他娘。”
李小妹惊愕道:“不对啊二哥,他娘不是死了吗?!”
李二回道:“是啊,所以我才说你们绝对想不到。”
鬼不可怕,死人归来,有形有体,如野兽一般啃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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