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绣心中是隐约知道自家主子为什么先去米农家的原因的,现在看到陆行鸯一反往常,弃了与米农的谈判转而摆出一副要去陈员外那儿理论的架势,有些难以接受。
小丫头一副“不解释清楚誓不罢休”的神情太过明显,陆行鸯竟觉得欺瞒她有些有违良心。
但是捉弄自己的小丫头对于陆掌柜而言是件乐此不疲的事情,她做出一副解释的模样,微笑道:
“去陈员外家,做场交易。”
这隔靴搔痒的说辞,果然让画绣憋着一肚子话却说不出来了。
她明白得很,不论自己怎样,小丫头总是无条件地相信自己,对此她从不怀疑。
她便懒懒靠在背垫上,感受到马车前进倒流进来的微风,听着一路赶马的高子抱怨嚷嚷,倒觉得心情愉悦,缓解了好些清晨奔波的疲惫。
到了陈员外的府邸,高子去敲门,守门的小厮认识他,脸色登时就沉下来,呵斥:“又来干什么?走开!”www.ýáńbkj.ćőm
陆行鸯下车拉住正欲“讲道理”的小伙计,对着那小厮客客气气:“烦请小哥儿通报一声,就说陆家掌柜前来拜访。”
陆家家大业大,人家的掌柜亲自到了自家门前,如果误了自家主子的事那自己是万万承担不起的,身份悬殊至此,那小厮只得冷下脸来不情愿叫嚷:“等着,我要去通报一声!”
府门关上,日头渐起,阳光将四周蒸的暖洋洋的,陆行鸯的额头已有薄汗,但心却沉静如水。
须臾,大门重新打开,还是那小厮,脸上原有的一丝怒气不知何故已经消去,只示意她跟上。
走上檀香木搭建的长廊,绕过曲曲折折的花圃园林,到了传闻中大善人陈员外的书房。
小厮率先跨进去,低头恭敬禀告:“老爷,陆掌柜来了。”
陆行鸯进来的时候,便见到原先手捧书卷的男人抬起头来,她细细瞧了一番,男人四十左右,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生得贼眉鼠眼,反而五官端正,端的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陆掌柜,久仰!”男人放下书卷,抬手示意陆行鸯坐下来。
陆行鸯看人总是带着三分面相,这员外长得顺眼,她也多了点与他周旋的耐心:“哪里,我听说陈员外可是这临玢出了名的温雅之士,特来拜访。”
男人听闻但笑不语,陆行鸯也笑了:“不过,听手下的伙计说,我们陆家最近和员外闹了点误会。”
她这开玩笑似的试探,陈员外也不答,这时奉茶的丫头进来,他倒笑眯眯招呼:“陆掌柜,你来品品我这茶怎么样?”
“涩。”她抿了一口,放下不喝了。
陈员外犹自卖着关子,依然扯到这茶上:“这是我从别地高价收购的茶,在我们临玢这种小地方是见不到的。”
陆行鸯听后低头看了一眼,只见茶叶墨绿漂浮在翠竹色般的茶水上,单就色相而言,是挺好看。她不做声,等着他的下文,果然他开口继续说道:“这种茶有一个别称,叫墨龙茶,传言是因为它初沏之时,墨绿色的色团在水中晕开,形似飞龙,那阵子啊,这种茶真是抢手。”
陆行鸯瞧着他眼中惆然若失的神色,隐约知道了其中的意味,她带着笑意道出了他未说的后半句:
“不过后来你发现这种茶涩口难咽,也没有所谓的苦中品香,但又弃之可惜,而且,飞龙也只是一些文人墨客杜撰出的,就我这种俗人瞧着,也只是觉得好看一些,并没看出什么飞龙。”
她说的直直白白、坦坦荡荡,好似这价值不菲的茶水于她而言一文不值并且口感欠佳,倒令陈员外瞧了她许久。最终他自己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地方,也将手中捏着的杯盏放到一边,眼尾染上笑意:“陆掌柜,真是一个直言快语的小姑娘啊!”
陆行鸯皱起眉头,对这个评价不甚满意,对方好似也有所察觉,笑盈盈解释:“往常有人来拜访,我也命人将这种茶沏上,听说了这茶的由头后,即使不合口味也会称赞一句,有一次有位客人没等我介绍就直言这茶不好喝,等到我细细解释过后,他又尝了一口,然后对我说,他又品了一口,总算品出茶中余香了!”
他说到这,低低笑了一声,看向陆行鸯的眼角弯弯:“你说,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好茶,刚巧被他被他细品出来呢?这茶啊——确实是不好喝的。”
陆行鸯听他茶啊茶的说了好久,无非就是高价的东西人们总认为是好的,即使真的不好,也会在心中给自己找到借口,就比如这茶,人云亦云被传成了极好的模样,临玢小镇没人见过,自然以为极好,但品过这涩口苦茶,觉得真的不好,又找些沏茶手法不好、水温、品茶技术等诸多因素。
但其实,这茶在最初就是不好的,这没人在意,因为它价高,不值的想法只会让已经高价获得的自己感到心痛。
这样浅显的道理她没有兴趣和他搬扯来搬扯去,她渐渐有些不耐了,语调也略微嘲讽:“员外,你不会是想对我说,你情愿高价购茶,也不愿花那微不足道的一些钱买米吧?”
她停了停,低头睥了一眼别处,眼中取笑的意味分外明显:“员外当真不给我半分薄面啊!”
她这话说出来,将两件事情扯上关系,原本这人应该好面子急急解释,最起码找个“底下人使手段企图赚私钱”的蹩脚原因,再做出一番整治恶奴的好戏。
但他却直直看了她好久,最后一口承认:“陆掌柜,我如今地位,花上一些银子去修理园林花圃,或者是购得一些好茶玉石,是从不心疼的,内心里有一种声音告诉我,我应该如此彰显自己的地位,但是米粮一事,自从在米农那儿知道其中差价,细细一算,竟也觉得这是一笔不菲的钱财。”
陆行鸯看向他的眼神无语极了,这人顿了顿又向她诉说:“买茶被骗了好些钱,我觉得不过如此,也只是一笑置之,但自从知晓买米的差价后,我的心中竟觉得抑郁难平,不时在想,为何我要花这一笔冤枉钱?”
他这句话说出来,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羞耻,笑了一声掩饰尴尬,看向陆行鸯的眼神有些无奈:
“陆掌柜,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其实有的时候我也无法理解自己。”
陆行鸯默默不语,良久嗤笑:“你就是吝啬!”
她这样直白的批评令陈员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幸好周围并没有太多的侍女侍从,他四顾后觉得也无所谓了,只笑道:“小丫头好不给我面子!”
“你就是觉得我们赚了差价,轻轻松松赢得了你的钱,可是在此之前我们还要找到货源,并且承担运输,这些过程员外你只要想想就能明白。”陆掌柜笑道,对他的斥责毫不介意。
“还有伙计们的工钱,铺子的租金。”这人自己补充一句,倒令陆行鸯有些哭笑不得。
这不是知道吗?
“但是作为最后收购的一方,这些钱财一点点的加到我的头上,由我当了这冤大头,陆掌柜也能理解我的心情吧?”他反问。
“理解。”
她爽快的回答倒令对方有些惊讶,她此行本就不单是解决这场闹剧,在去了米农家后,她是存了促成两者交易的心思的。
“米农在送货到这里时,你本是想要派小厮来陆铺结钱的,想必是米农说了什么吧?”
陈员外点头:“他对我说了这其中差价,想要我与他直接交易。”
陆行鸯挑眉,猜测道:“他一定让你觉得如果这样,只要付给他原本我们的进货价就可以了。”
陈员外点头默认,捏了捏眉头,觉得心烦:“可是我们达成一致后,他向我要的价竟是你们铺子给我的价,府里管家给了他原定价钱后,他不肯承认,非要我将少给的钱付给他。”
那他为什么要绕过正规的陆家米铺,去跟这个不入流的米农联系?索性就没有管他,哪成想这农人好本事,闹到了官府,那崔宁是他的好友,私下里派人来问,顾着他的颜面,只粗粗向府里小厮问了一个大概,知道他被忽悠了,但本就是农人与客家私下联系,忽略了商人,这事要明说开来于陈员外颜面不好,权衡之后决定拿陆家开刀。
他得知后派人去问怎么惩治这米农,崔宁苦着一张脸解释:“这些一穷二白的百姓是他们为官的最怕的,处的好了称他一声廉洁奉公的青天老爷,处的不好就是一句昏庸无道的狗官,上面的人哪有耐心理这芝麻大点的事,要是不幸被监察官听到闲言碎语,联合文官一阵口诛笔伐,仕途就着实堪忧了。”
那崔宁最后让人捎了一句话给他:“老哥,你也体谅体谅为官的小弟。”
这些他不同陆行鸯说,她也是知道的,此前也后悔过,陆家小伙计来理论时闭着眼睛任由小厮赶人,心中却隐隐别扭。
现在陆家的掌柜陆行鸯来了,他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见她,待看到面前是个清清冷冷的小姑娘时,忽然就狠不下心来了。
毕竟有错在先,不是吗,他们这些文人墨客啊,虽然秉性不同,像他自己,虽然存着这点歪歪扭扭的小心思,但到底是有那些迂腐的良知,告诉他:这样不对,这样不行。
他看着因此奔波费神的小姑娘,心就那样软下来了。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商谋更新,第 13 章 第 13 章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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