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把的光照下,连江港里一派敌军匆忙撤走的凌乱模样,满地的杂物七零八落,几乎都没有了落脚的地方,还有许多一条条大小长短都一样的木箱子摆得到处都是,这些箱子一看就是来不及搬走时丢下的,在港内四处散落,有的堆个两三层,有的堆得老高了,但是上面都严严实实地盖着雨布,扯下雨布随便撬开几个里面不是粮食,而是错落有致地放着好些个黑大的圆球,这些黑球之间还填满了碎石,试了试确实是抬不动,几个士兵喊着号子咬着牙,也动弹不了这些箱子。倒是有几个士兵认了出来,说箱子里装的应该是炮弹,只可惜这港内外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一门炮,不然,还可以为明天的战事添上一件利器。不过抬不动也正好,就让士兵们把地上的杂物清一清,大家背靠着木箱,也可以凑合一晚。
第二天早上,日头早早就越过了天际线,只是前一天的大雨过后,丢在天地间的水气还在云水间翻滚着。水天之间还是一片混沌。终于,一束金黄的光亮,撕开了垂挂在海面上的乌云,把港外不远处的一片云雾包得金灿灿的。几个申军的哨兵,正站在港口上远远望着海面上的风起云涌,尤其是那一大片金黄的云雾,正在周边的乌云中浮沉翻卷,这都让来自草原的骑士们,感到十分惊奇!
这时,在海面的云雾背后突然闪出了一座乌黑的“大山”,这座隐隐约约的大山,竟然渐渐冲出了云雾的缭绕,继而在申兵们的眼中变得无比巨大,直到它完全穿过了海面上的那一大片的金黄色,这时,哨兵们不觉之间都抬起了下巴,仰望着海面上站着的这一尊巨兽,几个哨兵惊愕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想互看了看,又再次望向海面上的那尊巨兽,这时,那海兽正向一侧转着头,它的身躯太过巨大,转头时掀起的涌浪呼啸着向着岸边压来,申兵们被这震耳欲聋的浪嚎声吓得手脚都颤抖了起来,他们甚至都忘了应该马上去报告恩克的。直到压过来的巨大海浪,重重地撞上了港口岸上的石墙,飞溅出来的浪花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拍在了申兵们的脸上时,他们才稍稍醒悟过来。于是领头的小校慌忙喊叫了起来:“快,快去报头领,中原人说的海龙王的龙宫浮到水面上了!”
当恩克急急忙忙赶过来时,那“龙宫”已经横在了申军面前,恩克眼见这乌黑的“龙宫”上居然还立着无数白色的风帆,此刻正在缓缓地顺着桅杆落下。他伸手狠狠拍了下哨兵的脑袋,骂道:“娘的,什么龙宫,这分明是海船!”哨兵当然不敢还嘴,可恩克转过脸来还是吃惊的小声自语道:“乖乖,这么大的船!”
这大船确实不简单,远远望去这船少说也横着四十多丈长,巨大的船身对四面八方涌来的浪花根本就无动于衷,恩克还注意到,这大海船侧边的船舷上还开着一长排的方形窗户,这方形的窗户,有着粗白线条的框边,正中间有个黑色的圆筒状的东西,正好填满了整个窗户。
恩克还在好奇地猜测着,为什么一条船要开这么些的窗户呢?却看见那黑洞的圆筒口上,突然就吐出了一团灰烟,而且一个接着一个的从前到后。接着耳边又响起了“咚、咚、咚、咚、咚”的闷响,恩克不解的眉头刚刚才皱了起来,只见十数团火球就已经飞过了自己的头顶,恩克一惊“不好!”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来,他身后的海港里已经开始了猛烈的爆炸。www.ýáńbkj.ćőm
原来,那海边上泊着的正是南川会的炮船,而且远不止眼前的这一艘,只不过这会儿它们都挂着孤魁的旗子。此时,海港外的云雾中不停有刺眼的光亮在闪动着,十数艘巨大的炮舰大多隐在迷蒙之中,远近错落地拉开距离,这样只要一轮齐射,炮火便可由远及近的覆盖连川港内的每一个角落,况且,这炮击可不止一轮,此刻,船上的操炮手们,正光着膀子甩着一身的臭汗,前后忙着反复把炮弹填进炮管,孤魁也不停的指挥着:“开炮!开炮!把炮弹都打出去,一颗也不要留!这大津朝我可得罪不起!”看来这孤魁是被代晴整怕了,如今她的夫君正在岸上鏖战,如果自己支援不力,等回到了南边还不得被那女人捏死?所以,还是不要怠慢的好!
如果说申兵们还能拼命躲闪着,从远处海面上飞来的炮弹的话,那么杜恺故意留在港内的成堆炮弹,则是彻底为申兵们轰开了地狱的大门,海船上的炮弹飞来,在凌乱的木箱间炸开,或者直接撞进木箱之中,于是,一刻不停的连环爆炸在小小的连川港里升腾起了冲天的烈火,这烈火更是瞬间将撞入怀中的每一个躯体,化为了飘落的血雾,骇人肌骨的爆裂和惊叫声,在港内掀起了每一寸地皮,而从地上飞腾起来和从木箱中飞射出的碎石,更是让抱头四窜的申兵们无处遁形,这四五万的申兵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炼人炉里,满眼都是瞬时升腾而起的烈焰将人撕得七零八落,或是被火红的碎石在刹那间击穿的身体,而留下的前后窟窿里,竟没有一滴鲜血淌出,只是向外冒着青烟!许多的申兵被吓得放声大叫,他们以为趴在地上也许就能躲过一劫,可没想到,数万匹受惊的战马,惊慌失措地在人群中疯跑起来,等待着下一轮火球袭来,才能夺去它们的恐惧,而在它们真正倒下前,那四个粗壮的马蹄上,以及健硕的下腹部,都已经由下到上溅满了鲜血!
此时,恩克的尸首,早就不知道碎裂到了哪一堆的血肉之中了。昨晚越过王明宝冲进连川港的申兵们,如今俨然是坠入了地狱的最后一层,在这烈焰冲天的炼人炉里,他们的身体与恐惧同时化成了一片片焦黑的粉末!
就在海上的炮船进行最后一轮炮击时,海面上突然浮出了无数的小船,杜恺藏在船队里的五万人马,这时正紧握着长刀,驾着小船奋力向着一片焦土的连川港冲来……
另一边,经过医官的处置,苏哈昌总算是稍稍从伤势中缓过了神来,所幸津军的利箭穿透了世子肩膀下的皮肉,医官将露在后背的箭头剪去,并拔出了箭杆。剧烈的疼痛让苏哈昌嚎叫着晕厥了过去。好在,一大早世子从榻上清醒了过来,身边的众头领算是松了口气,侍从用温热的帕子从世子额头上擦去豆大的汗珠,苏哈昌强撑着坐起身子,他张开手掌轻轻碰了下包好的伤口,而后开口问道:“昨夜,津军可来劫营?”
一个头领答道:“回殿下,昨日一战被我军斩杀之敌,少说也有四五万,他们绝无气力再来劫营!”
苏哈昌听着点点头,又问道:“昨日一战,我军伤亡多少?”
那头领面有难色,嘴里支支吾吾的。
苏哈昌有些生气,恨恨地说道:“说!”
“回殿下,我军也有四五万死伤!”
其实苏哈昌心中有些准备,他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这杜恺!唉!不简单啊!我二十万精锐在此,居然凭着几条深沟,也能拼斗至此!”说完,苏哈昌竟挣扎着转身下了卧榻,说了句:“传令下去,即刻发兵,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全歼港外津军!”
世子的军令一出,众头领们赶忙在他面前跪了一圈,一个头领劝道:“殿下,昨日一战,您身负箭伤,士卒们也死伤惨重,如今营中,多是气馁灰心之念,若今日殿下再发大兵,万一再有个什么闪失,全军怕是凶多吉少!我们不如暂且退回幽州,固城坚守,也让弟兄们喘口气吧!”
“胡说!”苏哈昌瞪着一双饱含怒火的眼睛喝道:“你忘了恩克的五万人马还在敌军背后,咱们撤走了,把他们留在这里等死吗?全军即刻进发,再有胡言乱我军心者,定斩不赦!”说着,苏哈昌忍着疼痛向帐外走去!
头领们当然也不再敢说什么了,只好跟着世子出兵去了。
这时的杜恺,早已带着士卒们退到了连川港外的一座小土坡上,苏哈昌则领着人马追着杀到了跟前,两军隔着一片广大的平野对峙了起来。
可是,杜恺身后突然升腾起了冲天的黑烟,这黑烟甩开海风直直的冲到了云端,并立即在云底翻滚开来,直逼到申军骑阵的上空弥散了过来,这黑烟里夹杂着刺鼻的焦味和令人作呕的腐臭!苏哈昌知道大事不好,他在马上探起身来望了望,确定了黑烟来自连川港方向,世子大喊了一声:“恩克!”便口吐鲜血跌落马下。
众人赶紧围了上来,没想到,世子挣扎着开起双眼,竟然说了一句:“全军出击!杀过去!”
众人喊了句:“世子!”
苏哈昌没有退让,瞪大了双眼喝道:“冲过去!”
接着,前队申兵在头顶上摇晃着弯刀怪叫着冲杀了上去。
可是,只听得杜恺站的土坡上一声长哨响起,土坡上十数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球被推了出来,顺着急坡冲着申兵的快骑压了过来,同时,竟有无数利箭由坡后铺天盖地的飞向了骑阵,申兵们望着飞来的利箭,手脚却要驾着马躲着扑来的火球,难免顾此失彼,更可怕的是经过昨天一战,申军战心已失,大家此刻想得最多的是如何能保下命来,因此,冲杀的队伍很快陷入了混乱,冲阵之中,战马竟然互相碰撞起来,人马成片的中箭倒下,还有许多骑士的身体染上了大火,只能跳下马来在战阵中拼死喊叫,胡乱舞动着手脚!
杜恺敏锐地感觉到,申兵虽众,可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于是,对着传令兵喊道:“冲上去!”
刹那间,津军阵中无数的旗子在传令兵们的手上挥舞了起来,接着,土坡后万千个喉咙里发出的呐喊,在申兵们的耳畔炸响,申兵们内心的恐惧刚刚涌上心头,便看到土坡上的津军士卒,端着长矛利斧高喊着顺着急坡冲杀了过来。在申兵们的眼里,他们仿佛就是昨天战场上的那些死士,这会儿又从遍地尸骸中站起了身来,又举着大刀向自己扑来了。他们的甲衣和面孔都是一样,就连歇斯底里的喊叫,也一样骇人!申兵们再也坚持不下去了,还活着的人立即丢下还在呻吟的同袍们,掉头疯跑了起来。而苏哈昌身边的头领们眼见已无法约束部队了,忙劝世子道:“殿下,快撤兵吧,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可是,苏哈昌这时已经再次昏厥了过去,于是,几个头领心一横,彼此对了下眼色,便同时起身对着士兵们喊道:“殿下有令,全军后撤!”
话音未落,申军便如山崩地裂般的向着后方奔逃而去!
杜恺也抬手止住了自己的士卒,一个小校想要请命追杀过去,杜恺只说了一句:“有道是穷寇未追!再说了,咱们两条腿,哪里跑得过他们四条腿的呀?”
小校还不甘心,又抱拳说道:“主将,今日不痛打落水狗,明日他们再杀来,我们又如何抵挡?”
杜恺拍拍小校的肩膀说道:“不怕!他们不会来了,侯爷就让我们守到今日日落。侯爷既然说了,那就绝无意外!让弟兄们撤回到港内吧!咱们的事算是做完了,接着就要看中路军弟兄们的了!”
苏哈昌再次苏醒过来时,已是这天的日落西山时了,当他艰难地睁开双眼时,始终围在身边的众头领们算是松了口气,听医官说,世子虽负重伤,好在年轻体健不至于有性命之虞,这下醒来,总算是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了。
世子醒来开口便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殿下,咱们都在营中,将士们都安好!”一个头领答道。
苏哈昌有些失望,他问道:“那津军呢?”
“津军都退缩到连川港里去了!”
“那还等什么?你去,让全军集合,今天无论如何也拼下连川港!”苏哈昌的内心里,就是卡着一口气,作为夺妻的仇人,他没有办法向杜恺认输。作为大申国的世子,他也不能接受自己的铁骑折损过半,却没有拿下对手的结果。而人们在两难的抉择之中,因为对其中的一个结果满怀希望,往往就会在脑海里编造许多看似稳妥的理由来诓骗自己。苏哈昌也不例外,他身边的头领们眼见大军已如山崩般溃败,世子又身负重伤军心不稳,着实已经是彻底败了,就是再扑上去,也是徒耗士卒性命而已。然而,世子想的却是,杜恺的精锐肯定已经在前一日的大战中覆灭了,现在连川港内的守军,可能只是一些残兵败将的集合,也许只消再一个冲锋,应该就能拿下连川港了,因此,世子的苏醒,并没有给大军带来存续的希望。
不过,苏哈昌身边的头领们这一回并没有与他争辩,而是告诉苏哈昌,幽州城里的太傅宋金德差人送信来了,说是请世子带兵回去助战。苏哈昌一听,倒是开始有些吃惊,他坐起身来说道:“把信拿来!”
属下立即将信奉上。苏哈昌展信看了起来,而当他合上信后,连他自己也想不到,他的心绪竟然平静了不少,也不再挣扎犹豫了。宋金德在信中告诉世子,孙望庭已经领着人马开到了幽州城下,双方约定将要共同出击直扑新郑城,彻底打垮大津军。可是,宋金德感觉孙望庭话语中似有反叛之意,恐在幽州城下临阵倒戈危及幽州城,因此,请世子尽快率领麾下铁骑来幽州城下助战。只要大申国的铁骑在,那孙望庭必不敢轻举妄动!
作为大申国的世子,苏哈昌不能不顾及整体战局而一心只为私愤。所以,他便开口道:“众头领,全军备战,入夜起启程,直扑幽州城下!”
“是!”众头领答应的十分痛快,终于要离开连川港这个地狱的大门口了。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残阳起风雷更新,第七卷 挥师北伐 第十八章 东线的最后较量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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