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于宫内杀人，此事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是嚣张肆意，暴戾独唯，在宫内不遵纪法，滥杀无辜；往小了说是目不忍见不平，下人行事触犯宫规，太子遇见，按理处置，端行嘉意，堪为表率。
“这四九城内啊，是怎么说都有理，正确与否全看你是站哪边的……”一白发老人，头戴金冠，深色华服，站在窗前，抬头看着刚刚亮起来不久的天。
“炤儿，临儿，骕儿，你们怎么看太子之事？”老人转身，问在桌前临帖的三个小萝卜头。
三位小朋友早起被揪起来学习，描字描的枯燥，原本蔫哒哒的，听到祖父问问题，来了精神。
“不过是宫人私下赌博，常人难免贪纵享乐，小惩大诫即可，立诀未免过于残暴。”齐炤板着小脸说。
“什么叫不过私下赌博，国不可无纪，无纪则生混邪，混邪乃一切乱常之源，今日对赌博之事小惩大诫，不日又将卷土重来，况且赌博人纵贪，有贪则生欲，如不以雷霆手段掐灭于源头，许多事情就会从这里败坏……”齐临愤愤反驳。
“知道你崇拜太子殿下，可也不用到这个地步吧，宫人犯错自有惩罚，十三条人命，当场毙命，无一幸免，他早就不是你崇拜的‘君子当如此’了。”齐炤反驳。
“我以为兄长们说的有对有错，可太子此举未免过于冲动残暴，明明……”齐临和齐炤在一旁吵架，齐骕弱弱的说。
“明明可以做得更好，更滴水不漏是不是？”齐耿云摸着白花花的胡子笑呵呵的问。
学堂里不过三个半大孩子，却声响不断，热热闹闹，看的祖父笑呵呵的，外面一群人精子看久了，还是孙子们又单纯又好玩。
前太傅，也就是齐耿云致士后，在家闲的无聊，打算享受含饴弄孙的乐趣，亲自教导家中小辈。
祖父是官至太傅，历经两朝，当今圣上帝师之名，地位超然，能得亲自教导，几房莫不求之不得，哪怕祖父颇为严厉，各家也是天刚擦亮就把孩子送过来。
“祖父觉得呢？”三位小萝卜头争论不休，一致决定请教威望最高的祖父。
“祖父觉得？祖父什么都不觉得，我觉得能有什么用，还是要看需要什么。”齐耿云摸着胡子云里雾里，低头看到三张迷惑的小脸。动作一顿，忘了，小孩子还听不懂这种全是废话的官腔。
于是咳了两声，转为大白话：“祖父觉得这件事跟咱们没什么关系，你们离站队还早，而我，齐家的掌舵人已经是大房了，我除了能再齐家不肖子孙犯下大错的时候，去宫里舍下老脸磕头求情……”
“父亲又在说一些没用废话！”忽然一道男声打断了齐耿云的絮絮叨叨。
一嫩青色袍的男子抱着孩子跨步走进学堂，大手一挥：“您这么讲，讲破天了他们也悟不明白。”
齐耿云面色讪讪，为官多年，谨言慎行，退休后反倒一天比一天控制不住自己了，加上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连讲话的时候都不自觉打废话官腔，除了日渐啰嗦，倒遭人嫌弃。
“简单来说，这事情你们可以当听个屁放了。毕竟你们再怎么认为，太子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有影响。想多了容易出事，”齐舒把怀里还在睡的一小团小心翼翼的放在椅子上，口中却全然不客气。
“言辞粗鄙！”齐耿云骂了一句。
“因为圣上宠爱太子？”齐炤睁着一双清澈的眼说。
“啧，你都知道圣上宠爱太子啦。”齐舒嘴上阴阳怪气，手上却温柔的给自家姑娘垫好了小垫子。
他昨晚熬夜亲自缝的呢，虽然丑的不堪入目，但满满地都是爹爹的爱啊。
齐清落晃了一下，慢慢醒过来，才四五岁的孩子，坐在椅子上，都够不到桌子，连笔都拿不稳，更别说上学了。
听到爹爹的话，慢吞吞地说：“不是宠爱太子，是圣上需要太子。”
奶声奶气的，偏偏咬字清楚，招人稀罕。
齐耿云一听，一巴掌拍在齐舒的后背，勃然大怒：“混账东西！你都教了小落什么话？！这话能随便说吗？！”
对于这个比大儿子小了二十岁的小儿子，齐耿云是天天骂混账，整天吊儿郎当，不干正事，家大业大就不思进取，不考功名，整日招猫逗狗，四九城有名里不着调的纨绔他是头名。
“您要教就好好教，别拿那一套调调来对付孩子，哪个孩子能听得懂？哦，除了您教过的李元基，但那是妖怪，不算孩子……”
“混账！竟敢直呼太子名讳！”齐耿云气得又拍一巴掌。
“祖父！”三个小萝卜头一齐出声：“妹妹看着呢！”
转头，看见小小的孙女睁着黑亮亮的眼睛看着，齐耿云摸摸胡子，又端起一副高深的长辈模样。
“十三伯，落落妹妹说的是什么意思啊？”刚刚争论不休的三个小孩也不好意思在这个只有自己一半长的妹妹面前吵架，不约而同和祖父一样端起一副稳重的样子。
“圣上，害怕儿子当皇上，太子，生病会死，圣上不怕，需要太子犯错……”齐清落虽然才四五岁，但说起话来咬得清晰。
三位侄子睁大眼睛，两位大人大惊失色。
“混账东西！！您怎么能让女儿说这种话！你是要害死她吗？！你是要齐家一起陪葬吗？！”现在齐耿云是真怒了，却能在盛怒中压低声音：“滚去祠堂！跪着醒醒脑子！你要是不想活我也可以亲自动手灌药！省的你连累一家！混账！”
齐舒也慌，他的第一反应是看祖父带来的下人，那下人早就跪下，他白着脸，去看自己的父亲：“父亲……”
齐耿云沉着脸，刚刚那位嬉笑怒骂的逗孙取乐老人全然不见，取代的是不可辩驳的威严：“阿从，出去处理了。”
跪着的下人站起来，低着头出去了，齐舒松了口气，祖父出马，没有比这更周全的了，如果没人听到女儿的话还好，要是有人听到了，为了女儿和齐家的安全，那只能抱歉了。
齐舒忽然把视线投向三个侄子。
三位萝卜头打了个冷颤，那可不是什么友善的眼神。奇书屋
平日里他们是最喜欢这位祖父口中不着调的十三伯了，十三伯不像父亲们那么严肃，会和他们一起嬉笑，会偶尔送他们下学，也会变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混账！他们是你侄子！你便是再天性刻薄难训，不似常人，也不该把歪心思动在他们头上！”齐耿云丢出一把扇子，砸在齐舒头上。
齐舒舔了舔唇，难得乖巧，行了礼：“儿告退，落落还需父亲费心。此话叫她千万莫再讲。”
走到门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父亲，儿今日有事，明日再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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