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请她喝酒了?”尹落霞收起停留在扇面上的目光。
“一杯屠苏。”老板道,“我觉得她应该登上去见一见她应该见的人。”
“我发现天下之大,还有很多东西在雪月城里等不来,只能我出去找。”尹落霞收好团扇。
“是应该要去看看的。”落霞仙子回头,酒店老板已没了踪影。
只留下一句还未消散的:“凭心而动。”回荡在十四层内。
十五层。
雲姓少女刚一踏入,第一感觉就是空旷,第二感觉便是明亮,第三感觉便是安静。
与十四层不同,十五层窗明几净,没有关闭任何的户牖,仅有风从窗户吹进的猎猎之声。
上楼左转,一个一身着浅黛色长衫的男子右手捧着一册薄薄的书坐在椅子上,顶着风正在用拇指翻动。
男子面色刚毅,如刚用精钢铁精打磨出来的雕塑体一般,背后一个剑架,架着两柄一模一样的剑。
“这江湖也太危险了,刚入世,就被一个不良老板下药。好不容易爬到十四层又有个美女教我赌博。到十五层了,居然又派了个男色来勾引我。”雲姑娘自言自语道,“真是太危险了。”
穿堂风吹过,吹起那男子的左袖,浅黛色的左袖,上面绣了一只起舞弄清影的仙鹤。。
雲姑娘停下了脚步,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江湖传闻,君子剑云中鹤,一年前挑衅青城山,被道剑仙砍去一只手臂。”雲姑娘道,“然后凭借被道剑仙砍了一剑,而名声大噪。之后便销声匿迹,相忘于江湖。原来是到雪月城当了客卿长老。”
“是有此事,当时确实技不如青城。”雷云鹤声音清冽,不起波澜,将雲姑娘所说的承认了下来,并没有跟雲姑娘纠结太多乾坤殿豆腐渣工程,主梁坍塌的问题,“你呢,以女子之身,能登上十五层,你又是何人?”
“我姓雲。”
“姓雲?”雷云鹤将手中的书往前翻了两页,喃喃道:“在四十一位,居然比我的雷姓还靠前。”
“你在嘀咕什么?”雲姑娘问道,“你礼貌吗?”
“不是,我只是一时间没想起来雲姓是哪条道上的大家。”雷云鹤道。
“所以你认为只有名门大家的男儿郎才配登上这十五层吗?”雲姑娘微怒,“见你有点帅气,还这般看待人。”
“是我失礼了。”雷云鹤头一次那么认真的道歉,“你继续。”
“芝兰生于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
“所以你叫雲幽谷?还是雲不芳?”
“所以我叫雲芝。”雲芝平静地说道,“请赐教。”
说完一枚飞针直射雷云鹤门面。
雷云鹤将手中《百家姓》放在旁边的木桌上,右手竖起,食指与中指微微一夹。指缝之间多了一枚带着丝线的绣花针,针身短如此,针尾却如同命中的靶心的箭尾一般在不住地抖动,可见射出来的力道之大。
雲芝使劲一拉,针却纹丝不动的停在雷云鹤指尖。
针尖上雷芒跳动,瞬时间传到针孔处,噼里啪啦将所带丝线炸裂,“雲芝姑娘,仅靠一枚针,是登不上楼顶的。”
雷云鹤将手中的绣花针置于《百家姓》上,针尾处一片焦黑,那是烧断了线头留下的痕迹。
雲芝不言语,解开胸前包袱的结,背后的包袱滑落,在落地之前,几千银针如暗器一般喷射而出,直指雷云鹤。
“天女散花?你是唐门那边的?”雷云鹤高举右手,指尖惊雷,万千璀璨汇聚成一枚雷珠,极致压缩的雷珠产生强烈的磁场,将天女散花一般的飞针吸引到了一处,雷云鹤将双指一勾,把雷珠弹出,直射屋顶。
雷珠在触顶之前消散,顷刻间一阵“雨打芭蕉”的声音,之后,只见地上包裹所接引的彩线,全部被引上了屋顶。
“哈。”雲芝哈了一口气,跌坐在地上,仿佛刚刚那一下,用了很大力气,“江湖真是太危险了,我忘了把武器带出来,居然吃了那么大的亏。”
“我准你去找你的武器。”雷云鹤道,刚刚那一下确实凶险,多如牛毛的绣花针,在量变之下就将引发质变,一根针能把人体射了个穿,那千万针之下呢?
“我觉得后面那两柄剑不错。”坐在地上,雲芝一手撑地,一手指着雷云鹤后背的剑架。
“你要借我的剑闯我的关?”雷云鹤突然觉得好笑,可是一贯严肃的他却没有笑出声。
“不行吗?你那两把剑是装饰品而已?”雲芝起身,拍了拍黑手套上的灰尘,“哦~你们江南霹雳堂雷家,封刀挂剑,所以你真的把剑挂起来。不对啊,你不是江湖人称君子剑吗?难不成你的剑不是刀剑的剑?”
雷云鹤太阳穴处青筋暴起:“重在君子,不在剑。”转身向剑架处走去,用手一拍剑架,第二行的淑女剑打着旋转飞起。
雲芝掌心向下切出,一把丝线不知从何处发出,缠住淑女剑的剑鞘后一缩,带回到雲芝手中。
雲芝拔剑出鞘,圆头钝刃,不曾开锋,粗糙得如同一片未经打磨的铁片一般,若不是剑格上三寸,阴刻了“淑女”二字在提示她这是一柄淑女剑,定然会被寻常人家嫌弃得紧,不料雲芝缺开心笑到:“好一把尺子,我正缺呢,此剑与我有缘。哦,我明白了,你们雷家不许子弟练剑,所以你把剑锻造成这尺子状,即是追究起来也不算练剑了。”
雲芝将淑女剑挥舞了几下,趁手非常,如臂使指,让雲芝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的夏天,拿着一根直溜的木棍对战路旁的花花草草一般。但挥舞的过程中划动空气,竟然有种微微滞涩的感觉,就好像空气中有看不见的牵引一般在每一次挥舞都矫正淑女剑的位置。
“请教了。”雷云鹤突起,风驰电掣,指触惊雷,直取雲芝门面。雲芝大惊之下,将淑女剑斜格胸前,雷光四溢的手指点在淑女剑上,顿时电光传导到整个剑身,这一指的力度之大,将淑女剑都压弯,力透剑背,重重地点在了雲芝的神封穴上。
“嗯?”雷云鹤惊讶于雲芝怎么没有被电击倒。仅仅是出神了一会儿,便改变策略,后退半步,扬手轰向雲芝头部,雲芝一个仰头,斗笠却被打飞了出去,显露出藏于黑色面纱之下,清丽的面庞。
那清新得如同天边新出岫的白云突然从面纱下出现,这个明媚的场景冲进了雷云鹤的脑海中。使之愣了半天。
雲芝后退了几步,出声将雷云鹤拉回现实:“不愧是惊雷指,隔着淑女剑都能将我的左手点废。”
“你。。。。你是如何做到的。”雷云鹤久久问出这一句。
“你是说避雷吗?我身上的乌云锦,防火去尘,重要的是,还避雷。”雲芝一边说一边想提起左手,发现左手已经麻了失去知觉,只能苦笑道,“这下咱俩扯平了,都只剩一只手了。”
“我。。。我帮你。。解穴。”
“不必,捉对厮杀之间,可没有替敌人解穴的说法。”雲芝荡着左手,剑指雷云鹤。
少顷,雲芝动了,跃起用剑劈下,雷云鹤指尖闪过电光,曲指将头上攻来的剑弹开。
雲芝单手用剑,如市井泼皮械斗一般,杂乱无章地砍向雷云鹤,雷云鹤主动防守,每次淑女剑从雷云鹤身上过,都会带出一片电光。www.ýáńbkj.ćőm
而雲芝每用淑女剑递出一招,剑架上的君子剑,都在微微晃动。
“既然可以以内力度针,是否也可以用内力注入淑女剑?”雲芝心思电转,立马将内力渡入淑女剑中。
剑架的晃动幅度陡然增大,“铿锵”一声,君子剑仿佛受到感召,脱鞘而出径直飞到两人中间,圆头一端却指着雷云鹤。
“你要造反?”雷云鹤气得质问君子剑,君子剑却用上下浮动来回应他。
而这边,雲芝却心有所感,这君子剑与淑女剑竟然有如此妙用,各自成势,又相互吸引照顾,使得双剑之间有看不见摸不着的联系。
心念通达,雲芝一剑导出,“帘下梳妆”,君子剑似乎有感应一般,划出一剑“描笔画眉”,浑然天成,斜着扫向云中鹤。
雷云鹤指尖弹出雷电,将描笔画眉接下,雷光弹射四方,君子剑被击打弹飞,如热刀切凝油一般,无阻力地插入了青砖墙面。
雲芝又用剑一引,君子剑又不费劲地从墙面脱出,不禁咋舌道:“看似钝头,还如此锋利。看来裁衣服的刀也省下来了。”
接着,雲芝便暴殄天物般,将君子剑当做放大了的针一般对待,像甩鞭子一般,频频啄向云中鹤。登天阁下的群众,只听得十五层雷声大,雷光频频,却不见落雨,不知道战况如何,各自心急,这可是一赔一百的买卖。
接下来的情况就如同林丹逗羽毛球新手一般无聊,雷云鹤接下了每一次君子剑的针对,最终,两只手指,夹住了按捺不住的君子剑:“剑术如此生涩,就敢来闯登天阁十五层,你是太看不起雪月城了,还是太看不起我。”
君子剑在雷云鹤指尖挣扎不止,同样,剑指雷云鹤的淑女剑在雲芝手中也惴惴不安。
登天阁的上空,突然乌云密布,云中久不久闪过光芒,呈现出来一个漩涡状。
“你看到了?”小胡子的酒垆老板,身处一处山崖之上的小亭,面对云海背对着一个石棋枰,棋枰旁边架住一柄通体乌黑的枪,与老板差不多的男人正在与自己对弈,此时执黑落子。
“引动天地气象,已有逍遥之态。”乌金枪的主人执白道。
“真被那个臭道士猜中了。”老板摸了摸小胡子。只见山下云海被切开,老板缩头躲过,檐牙被切去一角檐兽行十。
“我们的二城主啊,在苍山练剑,最听不得道士二字。”白子落下,看着滚落山间云海的行十,“修缮的钱从你的酒钱里扣。”
“那妮子不是换了木剑了吗?怎么还那么凶煞。”老板缩了缩脖子。
“你喝酒喝蒙了吧?你赤手空拳就打不死人了?”又执一子,“再说了,她那把秋露可是以铁马冰河为蓝版而雕刻的,已有八分神韵。”
十五层。
在漩涡乌云之下,僵持了一会,雲芝垂下右手,道:“我认输。”
雷云鹤一愣。
“再这样坚持下去,我内力耗不过你,与其被耗尽内力丢人,还不如尽早认输。”雲芝有些气鼓鼓道,“再说了,头顶上的乌云快成型了,真被你引雷劈下来,我头上没了乌云锦,头发被弄得炸毛,那更加难看了。”
“呵呵。”雷云鹤松开君子剑,尬笑了两声,在君子剑落地之前及时握住剑柄,往后一抛,君子剑自然归鞘。
“帮我解穴。我怕时间长了,真的会废了我这左手。”雲芝道。
“得罪了。”雷云鹤告罪一声,起身近前点了雲芝的玉溪天池。
感觉到左手的知觉逐渐恢复,雲芝甩了甩左手,“君子剑,这把淑女剑我看上了,我。。。”
“你想贪了我的淑女剑?”雷云鹤警醒。
“哼,你就应该把君字改成呆字,这样才配你。”雲芝气得跺脚,“我拿东西跟你换。”
说完拿起自己的黑色包裹翻找,最终找出一个白色丝手:“诺,跟你换。”
雷云鹤接过,那丝手竟然轻如空气。
雲芝脱下自己的黑色手套道:“我帮你戴上吧,你一个手不好操作。”
说完贴近雷云鹤,若有所悟的幽兰气息,灌入雷云鹤鼻尖,似无法消磨一般缠在了云中鹤的心头。
“这云丝手套是我家传的,本来是一双,但后来丢了一只左手的,此次来雪月城,原本也是想询问一下有没有另一只的消息。”雲芝给雷云鹤戴好。
云丝手套居然贴合了雷云鹤的手型,入手轻柔,如同握住了天边的云彩。
雷云鹤觉得有些喉头干燥咽了咽不存在的津液:“你这云丝手套防雷,给我戴上,那我岂不是废了?”
登天阁上的乌云逐渐散去。
“白云丝手套绣入了金线,你可以试试看。”雲芝说道。
说完雷云鹤掌中聚雷,原本打算聚一颗雷珠,不曾想经过云丝手套放大,竟然出来一颗雷球。
“啊!”雷球的光芒闪到了雲芝的眼睛,雲芝下意识一躲,闯进了雷云鹤的怀里。
听着强有力的急促心跳,扑面而来的阳刚之气在雲芝脸上蒸出了晚霞。
“失礼了!失礼了!”雷云鹤捏散雷球。
雲芝红着脸脱开怀抱。
“雲姑娘,你。。。你信不信一见钟情。”君子剑鼓足勇气说出这句天雷滚滚的调情话语。
“信个鬼,我只知道见色起意。”彤云笼罩的雲芝恶狠狠地反驳道。
“人家都是乌云之中打雷,哪有白云打雷的。”钢铁男人不合时宜地转移了话题。
“爱要不要。”雲芝拾取淑女剑,绑好自己的包袱,跃出十五层。
十五层的红灯笼,终究是没有亮起。
十四层,尹落霞将牌九整理入柜,旁边的书桌上放着笔墨写下的赵御贞给静怡师太列举的抗风险法子。
一处村落,学堂散学之后,一位书生打扮的教书先生打开《声韵》看了几眼又合起,翻开《对韵》点了点头,又转手摊开一本薄薄的百家姓。最终将这三本书放入自己的书笈之中。
“我原本以为道藏三千,未曾想到书还有未曾经我读。”教书先生道,“如此深入浅出的将典故化用在蒙童开蒙的教材之内,道剑仙,你是为我儒一脉积了功德啊。”
幕凉城内,杂草丛生,一城一人,当然无法归置那么大的地方,只听闻磨剑之声。
无双城,弟子出游历练,为首一人,背负一个巨大剑匣,目的地滇蜀一带。
天启城依旧是如此热闹,担负着政治经济的首都机能,只不过中书省一道密令传出,加兵青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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