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静谧之中,谢宏言忽而睁眼坐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皆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抬手撩开床帐,外头留着的灯盏落到他惨白的面容他,谢宏言掀被去拿茶水,他的手有些颤颤,拎起茶壶时不慎坠到桌案上。
到底是发生了轻轻的声响,惊醒了身侧睡着的人,他听着背后的声响,揉额角解释说:“我有些渴了,你去睡吧,不必管我。”
“渴成这样?”穆厉拿过他手里的茶壶,给他倒茶,见他脸色惨白,额头还有汗珠,蹙额问:“怎么了?做什么噩梦能把大公子吓成这样?”
见谢宏言摆手撑着桌案坐到凳子上,穆厉自个将水喝了,慢慢等着他说。
“我……”谢宏言一副见鬼的目光,带着难以置信的口气说:“我梦到我爹了,他说他要打死我。”
穆厉不明白,还是安慰说:“什么胆子,我若梦到我父皇要打死我,那我会在梦里让他知道谁才是大爷。”
谢宏言脸埋进双手之中,觉得他不懂谢和泽的脾性,“我梦到我父亲知道你我之事了,你不知道我父亲的性子,这件事他若晓得,肯定能把家炸了。”
“谢和泽要是把谢家炸了,你祖父不得要他命,我大方,若你爹把谢家宅了,我给你修个更霸气漂亮的。”穆厉还以为他怎么了,掌着的肩头让他他靠着自己,“有什么好怕的,你父亲敢打你,当我死的不成。”
他就没想通谢宏言为什么特别惧怕谢和泽,次次听着谢和泽来抓他,鬼哭狼嚎要找阮今朝。
谢宏言打了个激灵,咽了咽喉咙,“他惹急了六亲不认,你当他在大宜狂傲了怎么些年,真的是因为他是谢家人吗,那是因为李明薇对他能护则护,陛下也器重我父亲。”
穆厉玩笑起来,拍拍谢宏言的背脊,安抚着他,“这话说的,我都快以为李玕璋是预备百年后,把李明薇托付给你父亲照顾了,这样一来李明启还是你们谢家的小靠山吗?”
本是玩笑的话直接让谢宏言抬起头,“我们陛下这样同你说过吗?”
穆厉就说:“你们家陛下成日同我插科打诨的,我都难得理会他,不过偶尔有些政务说笑给我听,大约是想试探我的执政能力。”
谢宏言问:“那你怎么答的?”穆厉对朝政的处理的确很厉害,该怀柔的重拿轻放,敲打到位,不许在二次犯错,该狠心的手起刀落就是连根拔起。
穆厉挑眉,“我都说这点小事,我父皇都不削问我的,您问我不如问问我父皇。”
谢宏言:……
难怪李玕璋瞧着穆厉就是见到冤孽的眼神。
穆厉话锋一转,还是说了自己的好,“不过我该教李明薇都教了,可没藏着掖着的,就当你们大宜给我的伙食费了。”
“你教李明薇?可把太子厉害了。”谢宏言指着他警告,冷脸说,“你若把他带偏了,大宜的钦天监绝对开坛做法咒你程国国运。”
穆厉拍开他的手,“李星弦根本就不擅长兵部军事,偏偏李玕璋始终将这件事交给他负责,他都管了十多年还是那破样,摆明了就是没天赋,努力也补不了,李玕璋就不信,就觉得多看多听多做就能熟能生巧了,把人孩子给逼得……”
穆厉说着都带着同情的笑意,“你们那位小祥瑞,好几次都想吐个火球把兵部烧了了事,特别是司南去兵部霍霍那段时间,张口要钱闭口为什么不给钱,后面还是我看不下去给他支招。”
谢宏言:……
他心道:可是把你能干的利索了。
“李明薇大事上面都是无错的,只是他有个致命伤,导致了他无法继承大统。”穆厉正色,“所以让李明启后来居上了,这大约是你们李帝的失策。”
谢宏言看他卖关子,掐了下他的手背,“别磨磨唧唧的。”
穆厉好笑说:“李明薇站的太高了,他不大清楚民生疾苦,这样说,他没有李明启能理解底下人的不容易,李明薇所有的一切看似为国为民,实则都是从稳固朝堂为出发点,他只管大头平顺,不理小头安稳。”
“与李明薇而言,这是为了稳固所要的牺牲,是非常值得的,他甚至默许朝堂,在必要的大事上,把他牺牲了,这就是他的冷酷之处,诚然他已经做的非常好了,论处理政务,李明薇本事在我之上,在杂乱无章的事落到他手中,他都快速的处理了,但在李玕璋心中,他太冷血了,为了大利益牺牲小集团性命不是天子应有的德行,即便是李玕璋,执政怎么多年,也未曾做过。”
谢宏言不赞同这话,“陛下不是一直嫌弃李星弦心软吗?”
穆厉说:“心软是李明薇对认识之人的通病,他两个大毛病,第一是娇气过度受不得大委屈,这德行和沈玉安有的一拼,到底沈玉安这几年被阮今朝打的周正了几份,李明薇谁敢打他?”
“第二,就是我刚刚说的问题,李明薇在某些事上很冷血,他奉行小牺牲大利益,天子眼中的小牺牲,落到朝堂之下,就是伏尸百万了。”
说着,穆厉啧啧两声,“这源于李玕璋错误的教导方式,他把李明薇和外面完全隔绝开了,立志将他培养成一个不受任何事态影响的皇子,朝臣无法靠近他。”
“可是李玕璋忽略了一点,这些朝臣之中是有为民做事的,最底下的名声无法传递到李明薇耳中,李明薇无法出京也不能出京,他没有靠山,出京必然会引得其他皇子的外家下黑手,京城乃大宜最为繁华之处,所以他能听到的民生疾苦,已经是不能是疾苦了。”
说着,穆厉话头一转,“李明启就不同,他自幼就和底下人厮混,他同情宫婢太监们,是因为他听过奏折之下的百姓艰难,谁会把儿子送到宫里做人人看不起的太监,不就是因为大内好歹有口饱饭,做宫婢即便二十五放出宫,好歹在宫中带过,见识也比旁的女子厉害,不论是二嫁,还是给富贵人家做个嬷嬷,都是能温饱一辈子的”
此前李明薇张开就是杀李明启的身边的宫婢太监,李明启明明可以选着和李明薇硬刚,但他知道即便当时阻止了李明薇,忤逆了这位皇兄的意思,当众打了这位襄王的脸,这些人不仅自己要玩,家里人估计也要玩脱。
诚然身为一个皇子跪着哭着给伺候的宫婢太监求情,太过掉价的,不过,他也是在那一瞬间看明白,为什么李玕璋会启用李明启,而不是其余的皇子,就是因为李明启有人情味。
穆厉继续说:“李明启长大朝外跑,走街串巷能听到很多朝堂上下真正的事态,李玕璋曾经在一段时间之中,不许李明启跟着听政,除开因他年纪小,满嘴为什么可能让李明薇下不来台,以及被人嫌弃的不敢在发问外……”
“就是因为李明启替百姓问出了一些真正的问题,高出几文钱的税收,在皇室眼中不算什么,落到百姓身上,就是要节衣缩食甚至是卖儿典妻的。”
“这些鸡毛蒜皮的民生事,就是李明启扯的重点,他每次惹得朝堂不满的缘故,就是因为,问的都是些旁枝末节的东西,他从来不管不听朝堂多不容易,他看到的就是,你们桌上少一盘菜,落到外面人家,就能是白花花够用好几年的银子。”
“李玕璋、太后将他交给沈简教导后,沈简允许李明启和一切东西接触,让他最快和外面熟悉起来,阮今朝会告诉他外面人的不容易,他们二人是在帮李明启得民心,李明启这三年处理政务,你们大宜底下人是对他很满意的,诚然国库的收入每年只是少了几万两银子,可几万两银子落到平头老百姓手中,那就是救命的。”
“这几万两银子,是李明启发现的漏洞,闹得你们没有办法了,你们妥协的结果,但你无法否认,李明启是在为民办事,以及,李明启身边的人,包括他的母亲,对他都是多教导,让他多体谅旁人的不容易。”
“李明薇那活祖宗,那就是,不要惹我,我不高兴了,你们哄不好的,他娘也是这德行,完全忤逆不得,一句不好听的都不能听,惹急了就翻白眼都难得正眼看你的。”
穆厉话头转回来,“李明启出去办事那次,途径过几处贫苦之地,你猜沈简怎么做的,他把李明启化妆成个小叫花子,丢到药馆门口坐着,李明启从一开始见着大夫的见死不救的暴怒,到最后理解双方的苦楚无奈的红了眼。”
“这就是沈简的高明之处,让李明启明白百姓的不易,大夫是真的不救吗,是救得了一个救不了全部,大夫也有一家老小需要养活,是人都有尊严,谁会跪倒大庭广众之下求人免费看病的,那是走投无路……”
“我把这件事告诉李明薇,李明薇只是拨了银子去那几处地方,你猜猜李明启后面是如何做的,他把百姓看病纳入了官员的考核之中,钱全部明面剥给了当地衙门,一季核对一次账目,保证这些钱都是用来治病了,而不是拨下去落到百姓家后,又落到别处了。”
“李明薇不会明白这些,他觉得银子下去了,百姓就能拿到钱去治病,却不知道许多人家,救命的钱就是被自己家里人拿去胡吃海喝了,李明启的执政才是治标治本,只是太过折磨当地的官员,因此百官始终对他不满,可李玕璋是认同李明启的执政的。”
“你们大宜的吏治需要严整,李明启就是猛药,你们都觉得李明薇更似乎继承大统,只是因为他没有外家对吗?”穆厉顿了顿,“错了,李明薇在朝政处置上,就是不如李明启,李明启能够透过现象看到本质,李明薇不能。”
谢宏言听完穆厉的话彻底沉默了下来。
穆厉继续说着,“只是你们大宜的百官无法接受李明启严厉执政,原本不服李明薇的人,倒是因着李明启的缘故,开始倒戈想要支持李明薇上位,这种时候,你觉得李玕璋会让李明薇登基吗?一国之君是不能被任何人左右的,李玕璋给了李明薇很多次机会,甚至刻意压制了李明启的崛起,最后的结果你们也都看到了。”
“这也是为何程国能快速复起的缘故,皇子们出去见到了外面的疾苦,不管如何窝里斗,在民生一事上都是不会胡来的,毕竟都不想让自己读书过的地方,因为自己的胡来饿死人,可在你们大宜,只有李明启经历过了这些,所以,怎么说呢……”
穆厉最后道:“新旧皇朝的交替,需要李明薇来帮衬,李明启一个人搞不起事,所以李玕璋一直都在委屈李明启的缘故就在这里,他已经选出继承人了,等着他百年后,李明薇要受的委屈可不是一斤半两的。”
谢宏言见着穆厉不说了,眨眨眼,“怎么不说了。”
“说的够多了。”穆厉道:“再说就天亮了,怎么,你还听精神了?”
谢宏言打了个哈欠,跟着穆厉回了床榻上,他看给自己压被褥的人,“我还醒着,你就做这种畜|生事吗?”
穆厉认真说:“你老喜欢卷,卷了又不盖,我可不得防备着点你。”
谢宏言冷冷说:“那你可以自己盖。”
“这不是不乐意吗。”穆厉伸手将人抓过来抱着,脑袋在他肩头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就要继续入梦乡。
谢宏言就搞不懂穆厉怎么就怎么喜欢噌啊噌的,还是说:“后日薛家的宴会你去吗?”
“不去。”穆厉合眼说,“你们要去的地方,我都不去,太危险了,命就只有一条,我只要比我父皇命长,我就是赢家,跟着你们玩,什么都没了,不去,不去。”
谢宏言说:“我要去,你陪我去如何?”
“你可以把整个东宫的人都带去,包括小九那两条狗都可以带去,你放过我。”穆厉说着翻过身,“罢了,从现在开始我们恩断义绝到薛家宴会结束,我不认识你,你是谁,不要来和我说话。”
“你几岁了!”谢宏言气得拍他,“穆澹睨,我和你说正经的你少给我吊儿郎当的!”
穆厉冷漠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不要同我说话。”
谢宏言气得瞌睡全无,伸手掐穆厉,“我是你爹!”
穆厉顺着说:“既是做爹的就不能逼着人做不喜欢的事。”
谢宏言切齿,“你不陪我去,就我一个人去,不被薛家人膈应死。”
“那你不去就好了,我本来就不喜欢薛家。”穆厉说,“你是府邸当家做主的人,去他薛家,还是他们薛家蓬荜生辉了。”奇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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