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喂了一回药,便睡下了,以为晏河清白日里安静,夜里想必也不差,谁知他却偏偏夜里发起高热来,迷迷糊糊一触,竟比初救时更烫,激得我瞬时清醒过来,于是又是掌灯,换衣,传太医。
太医一来,把了把脉,又解衣看伤,说是正常情况,开了几副药,又嘱咐夜里用帕子降温。
这么熬药,复喂药到了子时,活渐渐少了,只是烧暂且退不下去,我便将困得直揉眼的宫人遣散了,只每隔一个时辰安排一个人来探探温。
接着我想起步爷爷说过的方法,倒了两三瓶酒露,浸了帕子,同小橘子以及另外两个小内监交替着擦着身子,过了半个时辰,也不知是太医的药起作用了,还是我替他散热散好了,总算回到了微热的水准。
这时我已经是困得头打点,眼眯缝了,大部分的事都记不太清,眼皮一合会了周公。
直到第二天清晨,我才被前来会合的吕艾叫醒,晃了晃头,又放空了一两刻,意识才算回笼,却感觉手中握着什么软绵的东西,低头一看,修长宽大,原来是晏河清的手。
想来是怕他又发热,所以握着试温,可具体如何,却实在记不清了,我放开手,却不知是不是握的时间太长,给晏河清勒出几道红痕来。
我看着这新生的伤,莫名有些心虚,其实我昨夜那样沉,怕是真又发起热来,我也醒不着,却是好心办坏事,只希望过时便消退吧。
打着呵欠,我从榻上下床,却见地铺上七倒八歪的躺着小橘子和两个小内监,如今晨起打扫这么大的动静也没叫醒他们,想必是困狠了。ýáńbkj.ćőm
我摇手止了宫人叫醒的动作,“且让他们睡,都累了。”
说着就靸鞋披衣到外头洗漱去了。
趁我醒神的时间,吕艾已经将这儿逛了个底朝天,如今又偷拿个黄杏边吃边同我唠嗑,“你倒是舍得,这酒露可不易得,一瓶十金还是有的。”
我眯着眼往嘴里灌水,咕噜一阵后吐水接话,“再贵能有人命贵么?我虽爱财,可不守财。再说,酒露酿造之法也算简单,早由步国师公布给了天下人,为何还是这般贵,颇有些价物不等。”
“一开始是隐帝为了敛财,盐酒专卖,步国师不就为此下狱的?后来被世家大族拿捏,物以稀为贵,且为了彰显地位,不愿产出,自然就贵了起来。再说,酿造之法虽然简单,可装置可不是平民能得的,寻常人家运用此法也只是酒香稍浓厚些,达不到这纯度。”
说着吕艾又感慨起来,“人心向钱,如此看来,步国师所创之物竟只有这薄利之物,真正顺了他普惠天下的意愿。”说着以扇指了指我握着的牙刷。
我一时无言以对,沉默着洗漱完了,束发时才反驳,“也不全是,有些东西来了就是来了,无论如何要比没有的好。而且这世间万物以动为生,民众自有无限活力,他们能压几时?相信过不了多久,便会出现价廉的酒露,连带着步国师带来的一切物品。”
我想起陇右田间地头那些农夫工匠,为了庄稼收成,衣食所安,总能生出许多巧思来,我看着倒不比朝中那些大学士们差。
而且,步爷爷也说过,这些东西并非他创作的,也不知道是谁创作的,或许唯一确定的,就是它们都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平民百姓,他们的人生平凡而渺小,可却总能从中发现璀璨的创意,并靠着这点点滴滴推动整个天地的运动。
如果按照步爷爷最后那几年所说,他所谓的仙境只是距离此时千年后的未来,那么,这些东西理应在百姓中迸发生机,因为这本就是他们的东西。
吕艾听了这话,半晌才开口,“陛下这番论断倒有趣。”
我此时已换好了便服,见他难得夸我,我竟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清谈而已,顶不了什么用,不还要为咱们的状元郎查案?”
吕艾闻言笑了笑,不再说话。
我转头吩咐殿中的大宫女,“且叫他们睡,排班也换一下,半个时辰还没醒,便叫他们回房睡去,这地上凉气重,还有照顾好床上的郎君,该喂药的喂药,倘或发热就...”
“就叫太医?”大宫女笑嘻嘻地打断了我,“陛下且去吧,我又不像她们还是个孩子,自然懂得。”
我笑笑点了头,唤上吕艾便出去了,在周日那借了个侍卫驾车,便朝着三清观去了。
才出宫门就能感觉后边有几人鬼鬼祟祟地跟着,还好这侍卫从小京中长大,街道熟悉,一个拐弯甩了几人,又佯装架向西门,实则走了小道从南门出。
三清观距京颇远,到了观前已经午时了,拾阶而上,才发现观门落了锁,向周围的猎户打听才知道,出事之后,赵尚书就将这一观的道士都投入大牢了,已是五六天没见人影。
吃了闭门羹,吕艾却不气馁,反而借着看货同猎户打了火热,买了几只野兔,借着猎户家的厨房炒了两大碗,招呼着猎户一家同吃。
吕艾手段厉害,态度又亲,叫猎户放下之前的疏离态度,三杯浊酒下肚,自个说起赵公子那档事来。
“我也知道你们来必定是为了那赵公子吧?来来回回几波衙役了,都是为了这事。嘿,其实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在咱们南山一带,但凡同三清观有过往来的,谁不明白?”
猎户夹了大块兔肉,“那个穿布衣的书生,听衙役说是晏什么清的,每日就在栖鹤峰下,拿着张写了字的布帛捣捣鼓鼓,栖鹤峰又卡在通向道观的路旁,为此,凡是路过的都见过他。”
我有些着急,打断了他的话,“那布帛上写了什么?”
猎户回忆了半晌,皱着眉头说,“唉,我也不记得,密密麻麻的同道观的经幡一样,听那道观里的老道长说是什么,道德真经?还是玉枢经?反正就是什么经吧。”
“欸,这不重要!”猎户摆摆手,随即伸头到饭桌中央,神神秘秘地说,“重要的是,那水蓝水蓝的字会慢慢消失!”
吕艾配合着一脸震惊,“果真?这可真是前所未闻了!”
猎户的虚荣心得到满足,拍了拍吕艾的肩膀,“别说你这小兄弟了,就是我,活了快四十,半截埋土的人也没见过这个呀!为此几乎整个南山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了,听山腰的孙嫂说,也死了的那个纯阳子吧,也去过。”
“他们说了什么?”我发问。
“谈了些神像吧,什么三清,三官,孙嫂挺通这个的,但我不清楚,哦,对了,那个书生说了,这经中说的元气也就是水,因为元气无形,却能四处弥漫,这不对上了水嘛,水也没个固定形状,我听着倒觉不错...”
猎户开始说起了自己的心得,洋洋洒洒一大篇。
我虽急切,可因吕艾示意,也只能耐着性子听下去。
“对,说回那个书生,他说这篇字之所以消失,就是因为离了栖鹤峰旁的潭水,那水有灵,失了水,也就失了元气,自然就消失了。您猜怎么着?”
说到这,猎户眉飞色舞起来,说的活灵活现,倒像现场观望一样,“大伙自然起哄,去了深潭舀了水就要试,谁知倒在布上却不显色,问他,他就说岸边潭水多有污浊,浊气大于元气,这真经自然就不显了,需得倒潭中央去,说着就推出一架木船来,同纯阳子两个人去了潭心,听孙大娘说,嘿,还真就显字了!”
猎户边啧啧称叹边吃了兔头,“你们说不是神迹是什么?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我都想去那拜拜了,这几年不知怎么了,山货是越来越少...”
得,又跑偏了,我托腮看着吕艾一边接话一边拐回沉水事件上。
“对,出事那天我去过!”猎户大掌一拍,又兴奋起来,“自从出了神迹呐,那时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是山里所有人都去了,是吧,老婆子?”
被喊到的妇人正在给女孩拆肉呢,听这话想了一下,“也不是,山脚的陈婆子不就因为脚跛没去?”
“唉,大差不差,”猎户摆了摆手,“围了满当当一圈,都盯着看神迹呢,谁知偏偏就沉了!也没看成。”
我有些好奇,“没人去救?”
“救啥呀,只要是本地人,谁不知道底下暗流漩涡多,吞了多少人了?我怀疑呀,这元气怕不是死去的孩童聚起来的。”猎户凸起下嘴唇,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妇人听不过去了,拍了一掌,“说什么造孽的话?不过那潭确实险,也奇怪,怎么那书生就能游回来,还拉了个仆人。咱们这,也没几个有这功夫的吧?”
“诶,你还说我,怎么没有?捕银鱼的小伙子不是有五六个?话说这行当是真挣钱,一年怕有五十两的进账,要不是我老了,高低得去那捞一圈。”猎户又拐到了进账上。
妇人也饮了三四杯酒,也放开来,同猎户拉起家常,“就你,年轻时连水也不敢下,还捕鱼呢!不过这行险,挣这么多,王婆请了那些媒人来,也没一个女孩愿意嫁给他儿子。”
猎户鄙夷一声,“哪是什么险呐,分明就是他长了张麻子脸,哪个青春年少的姑娘愿意嫁过去?你看何夫人家的那个小子,十一二岁的,就瞧见俊秀的模子,也做这行当,不也有许多小女孩嚷着要嫁吗?”
等一下,何夫人,何氏?!
我同吕艾同时抓住了重点,同声问道,“这个何夫人是?”
妇人虽然被我们惊了一下,但还是努力搜索回忆,“是住在栖鹤峰那一带的寡妇,听说以前是个官夫人,行动又温柔有礼,所以咱们这都称她一声夫人。这人也奇怪,都同咱们住一道了,还惦念着供她家小子念书,也不想想一年多少笔墨灯油钱,那是咱们能干的吗?”
“可不是,所以为了供她小子,整宿整宿的绣啊,说什么文绣,就是拿针在布上写字,好像不少,一年百两也有。结果把眼睛熬坏了,你说可惜不?”猎户接了话,又将话茬抛给了我们。
吕艾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自然可惜,那她家小子怎么办呢?”
“她家小子就打起这银鱼的主意,银鱼味鲜极了,可都聚在潭底,游动又快,往常想吃这银鱼都靠下雨涨水,将鱼冲上来,可遇不可求。她家小子聪明胆又大,居然同几个凫水好手学了三月,就下潭捕鱼,少嘛,自然就卖得贵,生活居然也能维持。”猎户说起八卦,那是唾沫横飞。
妇人打掉他乱点的筷子,“哪是勉强维持,还存了不少,干了两年,十三还是十四岁的时候就搬走了,说是去城里住,偏偏又赶上起义暴乱,也不知是死是活,倒可惜了那孩子。”
“那孩子叫什么?”我激动起来,十有八九就是晏河清。
猎户双眼上翻,思索好久才回话,“跟他娘一个姓,是何苦还是何乐来着?我还说他们官夫人取名怎么同咱们一道...”
接下来我都没听进去,不是晏河清?可也太相似了,何氏,眼盲,读书,极通的水性,样样都指向他,除非,晏河清用了假名。
我抬头看向吕艾,吕艾以眼神示意我稍安勿躁,接着同猎户聊了起来。
却再没套出什么消息,何夫人从不透露自己的名字,大伙只知道是姓何,那几年都难,对于这母子俩的消息自然也没太关注。
知没什么可探得了,吕艾以时间不早,还有路要赶结束了对话。
经过这两个时辰得熟悉,淳朴的猎户早把吕艾同我当作友人,非得要我们留下姓名,为将来重新游玩可以有自家儿子招待。
吕艾和我被他的热情裹挟,只好学起晏河清给了假名。
吕艾又趁着这一波送别氛围问起了他口中的孙嫂住所,说是问路投宿,猎户也不设防,大咧咧说了,还拍着吕艾背说且报他的名字就是了。
吕艾笑着点了点头,从挎包中拿出三枚,从我殿中顺走的李子给了小女孩,摆手离开了。
为了以防万一,我同吕艾又去了孙嫂家中,被迫听了一大段家长里短,知道了山里的姑娘喜欢山脚的青年,也明白了家养的大黄狗很是厉害等等,在这些琐事中同猎户所说一一对照,确定大差不差,大概情节没变,只是细节有夸大夸小。
我俩也就赶着太阳落山的尾巴回了宫,相约明日共探晏宅。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我靠读档成为一代明君更新,第51章 猎户闲谈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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