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豆撅了撅嘴,她当然听出来了爹爹想说什么,但真的有必要这么急吗?
她自然也知道顾云哲没法就那么直白地把话说出来,于是便激将法一般地问:“出宫了,就出宫了呗,还不好吗,带着攒下来的月钱,回去就能帮爹爹把书堂修一修,多好啊!”
顾云哲咬了咬下唇看了看自己的闺女,心一横严肃问道:“那爹问你,你出宫以后要不要嫁人?”
“有喜欢的便嫁,没有喜欢的便不嫁!”
小红豆答得很快,迎春宫迎来送走的宫女也不少了,其中自然有没成亲的,对她来说不算什么新鲜事。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顾云哲乘机追问,小红豆没听出这背后的用意,只随意道:“我?那我喜欢心思没那么多的,我要他想什么我都能知道,我不知道的也都和我说。”
“就这样?”
顾云哲皱眉:“这算什么话。”
小红豆接着摇头:“也不,我也喜欢心思没那么少的,要能想到我想不到的事情的,这样他能想到我想不到的,我能想到他想不到的,两个人在一块儿为对方着想,多好呀。”
“心思……”
顾云哲自顾自地捋了捋胡须,刚想再说些什么,忽然想到闺女离出宫还远着呢,眼中的神采一下黯淡了下来。
小红豆多少瞧出了几分顾云哲的心思,便也只望着地面,小声地说:“爹爹放心……我在宫里都有分寸,殿下很照顾我的。”
“他那是照顾吗?那还不是图你……”
顾云哲一下气愤起来,与天下百姓一样,都是人在外面高呼圣上万岁,关起门来骂几句皇帝老儿,只和闺女说话,自然不用顾及太多。
“——那还不就是图你的身子,你不小了,该明白了呀!”
父女间极少将话说得这么直白,小红豆一下羞急了,犟嘴道:“您没见过殿下,又知道这么多了!”
“我虽然没见过他那昏淫荒唐,却是见过许多后生的,远的不说,光是今日和我们同行那姓顾的行商,我看都强得多!”
顾云哲不由自主地进入了训闺女的模式,越说越激动起来:“我看那后生知礼知节,也都很有见地,为父别的不奢望,只想你能分清好赖,懂得识人罢了!”
二人争吵之间,不知不觉脚下也加快了速度,只觉得周围人渐渐又多了起来,一抬头才知道是走回了延庆楼附近。
兴许是正巧赶上戏班散场,许多人从延庆楼中走出,顾云哲只好板起脸压低了声音:
“行了,此处人多,不好再讲宫里的事。”
小红豆一撅嘴,嘀咕道:“您当然不好再讲,我说殿下的好话,那自然是大大方方的……”
“顾安琪?”
“……知道啦!”
人头攒动,食客票友们明显今夜过足了瘾,即便走出了延庆楼仍旧口若悬河高谈阔论着。
顾云哲这几日借住的酒家尚在远处,眼下只能穿过这人群继续向前,他带着小红豆刚往前走没多久,忽然便撞进了一群吵吵闹闹的人当中。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啊?!”
一个带着十分酒气的醉汉声音传来,颇为刺耳地喊叫着:“我告诉你们,我警告你们啊,别他妈的——他妈的欺、欺负人!我今天就在这了!”
小红豆听这声音有些耳熟,便从人群里往前一步探出去看了看,才发现一个白衣醉汉正在延庆楼门前发癫,满口酒气颠三倒四,须得四五个伙计拉着他,现在正进退不得,很是混乱。
那人正是张登高,他大着舌头扫视一圈周围的人:“看,看什么看啊?我乃三清门话事,你们有什么意见!”
周围人看得发笑,全都交头接耳窃笑起来。
“什么玩意,宗门的人?”
“怎么有灵根的修炼之人也会醉成这副猫样,我看是假的吧?”奇书屋
修炼之人往往能调节自身呼吸吐纳,排解宿酒这种事情简单不过。
若是醉了,便大多是求醉。
张登高今日心中这番抑郁,自然是求醉的。
他长叹一口气,踉跄着踱了几步,活像一根在风中飘摇的桔梗一般。
忽然,他的眼神扫到了人群中的小红豆,一下子顿住了。
“你……你!”
张登高眼底一红,抬手怒指:“你这娘们!”
他作势要奔上前,小红豆反应极快,从怀中掏出腰牌高举,大声道:“你要干什么?”
那张腰牌不过半个巴掌大小,黄木嵌玉雕琢而成,张登高呸了一声:“什么玩意,还学人家带腰牌的?”
这时候他背后几位小二连忙赶了上来,好言规劝道:“爷,爷,您消消吧,那是迎春宫奉内御选的秀女,碰不得的呀!”
“碰不得?”张登高一咬牙,正要再说些什么,小二又道:
“染指宫女与偷盗御品同罪,真没必要啊爷!”
张登高语塞,看着一脸紧张的小红豆,心里气不打一出来。
窝囊!
自打从边洲来了泗杨,就没有那件事情是顺了自己的心的,明明有些好事赶着上报兵司,可别说部尉了,连百骑将都抽不出空来见他。
也就是在坊间听闻了那伤部部尉大人喜欢到延庆楼听戏,这才来试试运气,结果自己根本上不去顶楼,又叫这破酒家痛宰一顿,落得个被人讥笑的下场。
泗杨里叫他晦气的一个小小的边洲姑娘,居然也是宫女,居然也碰不得!
张登高恨得牙痒,转头一瞥,怒意从鼻腔长出一口气。
“宫女碰不得,因为是他娘的皇上的玩意,是吧?!”
砰的一声,张登高脚下一踩,整个人身影在一群小二手中挣脱冲出,直逼人群而去。
即便在醉意之下,他的动作仍旧比常人快上许多分,他一掌探出,死死抓在了小红豆身侧的顾云哲肩上。
“爹!”
小红豆焦急地大喊。
“哈哈哈啊哈,来啊,老不死的你又有什么身份?亮出来啊!”
张登高如同出了口恶气一般,提溜着顾云哲便拖了出来,走到大道正当中:
“皇上看上你闺女,可没看上你这老不死的,今天我就要知道知道,这泗杨是不是一只蚂蚁都大有来头!”
围观之人乱作一团,似乎有本事的修炼之人,对宫女也没什么善意,并没有相帮的意思,有人嚷嚷着报官跑开,一时间颇有些混乱。
人群当中,一对神色衣袍的年轻主仆站在远处,望着这延庆楼前的骚动。
“利索点吧,绑起来留给法司。”
韩东文话音未落,身边李宰便叹了口气,身形一晃,自夜幕中逆着人流冲去。
“噗啊!”
张登高原本将顾云哲提在身前,正破口大骂撒着酒疯,忽然只觉得心血一热,真气上涌,一股鲜血猛然喷出,撒开了抓着顾云哲的手。
他身后赫然中了一掌,那一击的主人下一秒便将他一把推翻在地,左手护住顾云哲,右手却并未停下掌风,化掌为爪径直往夜空里一掏!
“锵!”
如铁器相击一般的声音落定,人群当中只瞧见血染白衣的张登高吃力地在地上匍匐着,一个极俊秀的男人穿着一身深蓝长衫,正将顾云哲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面前一位眯眼笑着的黑袍人。
方才正是这位穿蓝长衫的男子从延庆楼中走出,看到这一幕后毅然出手。
打飞了张登高后,他却感到一股庞大的压力铺天盖地般冲来,压力的来源正是这冲向张登高的黑袍人。
他一爪打去,却被对方完璧挡开,自然叫他心下一惊。
这黑袍的却正是李宰,他耸了耸肩,露出一抹笑容:
“我家大人命我见义勇为一番,阁下出手快我一步,老丈无恙便好。”
他扫视一眼穿长衫的男人,微微点头,冲着顾云哲拱手鞠躬:“顾老先生,您受惊了。”
李宰正要再关心两句,忽然耳朵微微一动,却听到了蚊子般的一句自言自语从那俊秀男子口中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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