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崭新的庙宇在河边建立。
鲁军在此列阵,季孙斯、阳虎、孟孙何忌等鲁军高层悉数在此列阵。
在阳州战役中负伤的菟裘大夫宰予等人也在士卒的搀扶下在此观礼。
军阵之中,搭载着鲁国先君鲁僖公神主(灵牌)的斋车缓缓驶出,停留在了这座新庙阶下。
主帅季孙斯朝向斋车行稽首礼三次,随后收敛面容,恭敬趋步向前,将神主请下斋车,送入庙中供奉。
季孙斯放下牌位后,再次向神主牌行稽首礼三次,以示恭敬。
随后朗声命令道:“荐孰!”
命令下达,鲁军之中,立刻迈出三队甲士,依此向神主进献烹熟的三牲荐孰之祭。
荐孰毕至,季孙斯又喝令道:“荐血腥!”
鲁军之中,又有三队甲士出列,向神主进献刚刚屠宰完毕的三牲血腥之祭。
血腥已献,季孙斯再次号令道:“裸辔!”
孟孙何忌、子服何、阳虎、公山不狃、公敛处父悉数出列,宰予也忍着疼痛迈步出列。
六人从身边甲士的手中接过装满了郁辔香酒的圭瓒,登上高台,将酒水洒于神主前的黄土地上。
随后向神主行礼三次,之后退下一阶台阶,于季孙斯身旁侍立。
做完这一切后,季孙斯又命令道:“馈食!”
此言一出,在大野泽之战与阳州之战中立下功勋的一众勇士一齐出列,由于伤重无法站立的,则选取信任的伙伴代为效劳。
他们端着盛放着煮熟五谷的鼎镬,踏步走上高台,随后俯身将鼎镬供奉于神主之前,随后恭敬行礼,然后退下两阶台阶,在众位统帅大夫身边侍立。
季孙斯见礼数已尽,便又恭敬转身,在鲁僖公的神主面前报告道。
“齐人侵我,图我疆土,坏我社稷。
蒙先君神佑,我军于大野泽畔、阳州城头,两败齐师,杀敌两千九百六十四人,生俘三千两百一十七人,其余逃亡者无数。
我军大捷,季孙斯特领贤谋良将、奋不顾死之士于此设立宫庙,献四礼,祭天地,以告先君在天之灵。
今大事已成,请先君允我振旅恺还。”
季孙斯语罢,侍立一旁的诸军将帅、阶下勇士也一同请求道。
“请先君允我振旅恺还!”
语罢,季孙斯向鲁僖公的神主再拜三次,随后扭转身躯,冲着全军将士拱手行礼道。
“振旅,恺还!”
此语言毕,鲁军鼓乐齐鸣,万千鼓声擂响天地之间,军伍列队整编,将士凯旋班师。
宰予在申枨的搀扶下登上战车,还未等站稳,便觉得肩头的伤口被扯动,一时之间疼的龇牙咧嘴。
而坐在宰予身边的子路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胸前被齐人劈了两刀,索性伤口不深,只是划开了一层皮。
只不过天气炎热,他的身上又披着一层战甲,流起汗来,汗水浸入伤口,还是不对滋味儿。
申枨见到他俩各个面目狰狞,一时之间也有些哭笑不得。
“今天本是振旅恺还的大好日子,但看你们俩这表情,反倒像是咱们打输了一样。”
宰予正想同他分辩两句,谁知还未等开口,便听见行走在他周围的菟裘甲士们和着鼓声引吭高歌。
“戎车既安,如轾如轩!四牡既佶,既佶且闲!”
(我们兵车很安全,前后高低都稳健。四匹公马步伐齐,步伐齐整性驯良)
菟裘甲士高声歌唱,很快便勾起了其他士卒的共鸣,卞邑徒卒也开始和着他们的声音一起高歌。
“薄伐玁狁,至于大原!文武吉甫,万邦为宪!”
(猛烈出击讨玁狁,进军大原敌胆丧。文武双全的尹吉甫啊,万邦效法的好榜样!)
申枨一边驾着车,一边忍不住笑道:“子我,你听啊,是《六月》!他们在把你比作尹吉甫称颂呢!”
宰予听到这里,忍不住老脸一红:“尹公的德行,哪里是我可以企及的呢?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
宰予说这话,倒也不是谦虚,而是他真的认为以自己目前的成绩,还无法与尹吉甫相比拟。
从文化上来说,五经之一的《诗》正是由他编纂而成的。ýáńbkj.ćőm
夫子虽然曾经重新修订过《诗》,但总得来说,还是在尹吉甫的初版《诗》的基础上进行增加和删减。
而从治国理政的角度来说,周宣王时期,周王室逐渐衰微,尹吉甫在此时出任太师,辅佐宣王完成中兴。
玁狁部族入侵中原,他与南仲奉受天子之命,率军讨伐玁狁,不仅获得大胜,还一路向西反击到了玁狁的老巢大原。
之后,又奉命南征,击败不服天子教化的淮夷部族。
淮夷慑服于尹吉甫的锋芒,不敢再对诸夏采取敌对态度,而是重归周王室治下,向天子称臣纳贡。
自尹吉甫辅国以后,天子的威势再次于四海内传播,礼乐的教化再次于天下间盛行。
这样的人物,宰予即便有心,也只敢仰望尹吉甫,而不敢与他并肩。
现在的他,如果硬要说有什么成绩,大概也就只做了两件小事吧。
第一,是治理好了菟裘。
第二,是帮助鲁国抵御了齐国的入侵。
如果还要说有什么成绩。
那就是发行了许多的书籍,降低了普通民众学习的成本。
虽然做到这些事也挺了不起的,但宰予私下里觉得,他的成绩与尹吉甫比起来还是相形见绌。
因而,面对大家的吹捧,宰予只是谦卑回道。
“夫子说过: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虽然我没有尹公那般贤能,我的德行也没有尹公那般广博,但我愿意向他看齐。”
季孙斯与孟孙何忌共乘一辆战车从旁经过,他们听到宰予的回答,也免不了微微点头赞许。
孟孙何忌道:“胜则不骄,败也不馁,居功不傲,无功不怨。君子哉若人!贤德哉若人!”
宰予听到这话,更不好意思了。
而孟孙何忌看他脸红,则忍不住哈哈大笑。
“子我,你何必如此谦虚啊!鲁齐之战,你当居首功,你的功绩,众将士都看在眼里。我作为与你同拜在夫子门下学习的弟子,也是共与荣焉啊!”
而季孙斯则忍不住感叹道:“既有治境理民之才,又兼辩口利辞之能,如今用起兵来竟又有万千变化,如天道风云莫能揣测。宰子,您的这些学问到底都是从哪里获得的啊!”
宰予闻言,只是笑道:“自然是从夫子那里。”
“孔夫子吗……”
季孙斯听了,只是微微沉吟。
孟孙何忌看他这样,忍不住笑问道:“季子难道是想学用兵?”
季孙斯听到这里,只是尴尬的笑了笑:“不是我,是我家里那个不成器的小子啊!”
孟孙何忌闻言轻轻咦了一声:“您说的是肥吗?”
季孙斯点头叹道:“可不就是他吗?肥这小子,整天只知玩乐,我将他送到泮宫读书,但他的情况,您大概也是知道的。
师氏保氏每次见到我,都得跟我说到肥这小子。说他啊,不读诗书,只好飞鹰走兽,年纪轻轻,就开始……就开始……”
说到这里,季孙斯脸红脖子粗,他只觉头顶生烟,恨不能冲回曲阜,把季孙肥挂在树上吊起来打。
孟孙何忌还不知道到底是啥事,于是便追问道:“肥年纪轻轻就开始干什么了?”
“唉呀!”季孙斯恨铁不成钢道:“这小子年纪轻轻,好的不学,学会沉溺女色了!”
此话一出,孟孙何忌立马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受了伤躺在车上休养的子路也坐直了身子,竖起耳朵侧耳倾听。
宰予则开口问道:“小君子今年多大了?”
季孙斯闻言,憋了半天,方才回道:“十二岁。”
子路听了,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微微点头道:“是稍微早了点,不过呢,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想当年我仲由……”
他话刚说到这里,便看见申枨和宰予的目光飘了过来。
子路被他俩瞧得老脸一红,羞愧垂首道:“我这不是遇见夫子的时候已经晚了吗?如果我能早点碰上夫子,断不能做出此种无耻之事。”
季孙斯连连点头道:“仲子所言极是啊!我那小子若是能遇上一位如孔夫子那般知礼守节的君子,也断不能变成现在这样啊!
只不过现今孔夫子公务繁忙,再加上年纪大了,精力也不足。让他教导我那顽劣的小子,恐怕会把他气的够呛,所以我就想……”
季孙斯说到这里,目光便晃晃悠悠的飘到了宰予的身上。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方,宰予哪里还不能明白季孙斯的意思啊!
得了,又收一个顽童。
而且这位玩得可比公输班那小子还大,那是正儿八经的鲁国纨绔!
不过宰予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沉默了一阵。
季孙斯看到宰予这个模样,急切的问道:“宰子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
宰予闻言叹了口气:“我也有心教化您的孩子,只不过我教育学生,向来遵循夫子的教导,讲究以德行来感化。
只是吧,我毕竟还做不到夫子那样的境界,有的时候,如果‘德教’太重,我怕肥小君子受不住啊!”
季孙斯也不笨,一点就透。
他当即表态道:“我没有德行,无法教导这个孩子。
只要您愿意收下肥,您作为他的夫子,对他言传身教,这便是相当于他的第二个父亲了。
如果肥有什么违礼的地方,您尽可以督促教导,不必觉得有什么为难的。”
宰予又问道:“那您所能接受的最大底线是?”
季孙斯思索再三,最终一咬牙一跺脚,拱手行礼道:“不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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