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奥喝了一口奶茶，有些疑惑的看着老杰科。
联合工业是温特市最大的雇主，几乎控制了温特市绝大部分的采矿业和工业，整座城市都在这一张巨大的帷幕之下。
虽然联合工业的风评并没有那么糟糕，但是也称不上救世主。
“我们这代人，对于联合工业，抱有一种独特的感情，”
老杰科将火炉提了过来，放在更加靠近何奥的位置，他抱着茶杯，目光幽深的看着电视里欢呼的场景，
“现在很多年轻人感觉联合工业是一个令人压抑的，吃人不吐骨头的庞然怪物，但是在我们那个时代，在它刚刚建立的时候，它寄托着我们，以及整个城市的期望。”
“期望？”
何奥抱着茶杯，静静地注视着老杰科，等待着老杰科下一步的话语。
“这个故事说来就话长了，”
老杰科看了一眼火炉上的电水壶，“该从什么地方讲起呢？”
他按了一下火炉上的按钮，打开了水壶的保温键，然后顿了顿，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你知道在联合工业建立的原因吗？”
“温特市零散的小型矿业企业在联邦市场上没有充分的竞争力，需要有一个拥有足够议价权的大型企业存在，所以这些小型企业联合起来，成立了现在的联合工业。”
何奥看着老人，轻声回答道。
从维莉那里离开以后，他也曾大概的搜索过联合工业的历史，这是联合工业官网上对于自身成立背景的描述。
但也只有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关于那个时代发生的事情，甚至参与了那个时代的人，都只字未提。
“这是来自于联合工业官网吧？”
老人惊讶的看了一眼何奥，然后将视野再移到了电视上，“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关心这些了，其实我觉得这句话概括的很好，当时做出这定义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我们所有人都很满意这句话。”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怅惘，
“在我出生的年代，温特市其实没有一个明确的‘超大型企业’，无数小型采矿公司围绕着风暴海这个‘金矿’淘金，而那时候，整个城市最大的企业有三个，
“一个是斯科恩家的斯科恩矿业，另一个是风暴海矿业，最后一个是霜雪矿业。
“这三个企业虽然号称是温特市最大的三个企业，但是实际上三家加起来的产量，也不足整个温特市能源矿产总产量的20%。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多样的，
“温特市是联邦最古老的开采能源矿产的城市之一，有很发达的能源矿开采历史，那时候，随便找一个矿产公司，都可能是传承数百年的‘老字号’，同时各个矿产公司之间也常有积怨，很难合作等等等。奇书屋
“但是，维持温特市这种一盘散沙状态的最核心的原因并不是这些，而是来自于一个强大的外部力量。”
老杰科的目光看向电视里坐在角落里，唯一没有笑容的西装革履的男人。
何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个男人。
“那个坐在角落里的，是洛克维尔能源集团的代表。”
老杰科缓缓介绍道，
“洛克维尔能源集团一直是温特市能源矿业最大的合作伙伴。
“温特市有超过八成的能源矿石，都卖给了洛克维尔能源集团，
“之前，因为温特市地处的位置比较偏僻，并不在洛克维尔能源集团的核心势力范围之内，所以他们并没有试图强行控制温特市的采矿业，而是通过‘分而治之’的方法，让温特市的矿业公司一直维持着一盘散沙的状态。
“在长达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里，因为洛克维尔能源集团的干涉，温特市的矿业公司越来越多，越来越细。
“在洛克维尔能源集团的引导下，所有的矿业公司都开启了恶性竞争，不得不以一个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将矿石卖给洛克维尔能源集团。
“而在另一方面，因为温特市缺乏基础的工业，只有采矿业，大量的粮食，工业品，生活用品，都需要通过联邦的其他城市运输过来。
“而洛克维尔能源集团联合几个其他的工业财团控制了这条商路，并控制了温特市大部分商场和批发市场。
“通过对商路和销售渠道的控制，洛克维尔能源集团大幅度提高了这些物品的售价，温特市的工业品和粮食价格都远高于联邦平均价格。
“同时洛克维尔能源集团还通过砸钱给市议员和市长，扶持亲他们的市政府和市议会，控制舆论媒体对集团进行宣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你们最终还是发现了这个问题。”
何奥喝了一口奶茶，然后将茶杯放在火炉边烤热。
“是的，”
老杰科看着电视里那一个个人影，
“因为我们渐渐发现，无论我们怎么努力的开采矿石，怎么努力的经营和工作，我们都越来越贫穷，债务也越来越高。”
“因为赚的少了，花的多了。”
何奥轻声接话道。
老杰科抬起头来，诧异的看了何奥一眼，似乎在惊异于何奥的敏锐，他笑了笑，“概括的很精确。”
他拿起电水壶，看了一眼何奥只剩下半杯的奶茶，“要再来点吗？”
“谢谢。”
何奥轻轻点头。
“这个道理一旦说明白了，非常的简单清楚，”
老杰科将奶茶倒进何奥的茶杯中，缓缓说道，“但是对于当时处于各种繁杂的舆论宣传中的我们，却是很难判断出来的。”
将何奥的茶杯倒满之后，他将奶茶倒入自己的茶杯，
“在联邦早期，信息不发达的时代，我们获取信息的主要难点是如何获取，
“而现在，我们每天一睁眼就有大量的信息浮现在我们眼前，如何在这如山海一般的信息中，找到正确的，有效的信息，反而成为了难点。”
等到茶杯倒满，他放下茶壶，端起茶杯，继续说道，
“在我生长的时代，新闻和报纸只会告诉我们，超市内物品的价格是合理的，因为他们进价就这么高，矿业雇员的工资低是合理的，因为矿业企业本身就不赚钱。
“而矿业企业不赚钱的原因，则是因为矿业企业太多，他们竞争太激烈了。
“我们很难知道其他城市的日用品价格，几乎没有任何媒体会去关注这些，即使有零散的新闻，人们也只会惊叹一下，然后一笑而过。
“泛滥的娱乐业占据了我们所有的空闲时间，让我们不要去思考那些复杂的问题。
“我们入不敷出，开始借债，然后债务越来越高。
“温特市虽然没有被洛克维尔能源集团名义上纳入控制区域，但是实质上，已经完全被洛克维尔能源集团控制住了。
“所有的矿业公司都是在为洛克维尔能源集团打工，而所有人都要在洛克维尔能源集团以及他们的盟友那里购买物品。
“整座城市赚不到利润，但是洛克维尔能源集团却在我们身上赚取利润。”
“当然，也有很多人发现了这背后的问题，但是其实大多数发现了这个问题人会比其他没有发现这个问题的人更痛苦，因为他们无能为力。
“不过，在所有人当中，斯科恩是特别的那一类，”
老杰科手握着茶杯，深邃的眸子里仿佛倒映某种久远的回忆，
“他是一个出色的管理者，作为斯科恩矿业集团的继承者，他在还没有继承产业的时候，就表现出了惊人管理天赋和交际天赋。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很年轻，他表现出了敏锐的洞察力，能够很轻易的通过只言片语，剥丝抽茧的察觉出事物深层次的真相。”
说到这，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何奥，“就和你一样。”
然后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当然，他那时候的年纪比你现在应该还是要大许多的。
“那时候我是一个小矿业公司的老板，在我还是浑浑噩噩，只感觉生意越来越难做的时候，他敏锐的给我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他一直认为，温特市受制于人，守着矿山却越来越穷的原因很简单，就是这座城市的人并没有掌握这座城市的话语权，
“温特市虽然名义上属于温特市人，但是实际上却是属于洛克维尔能源集团的，洛克维尔能源集团的所控制的企业，控制住了大部分矿业，同时打压温特市自己的矿业企业和工业企业。
“他觉得，解决温特市问题核心在于两个点，一是将矿业行业联合起来，拥有自主的决定权，二是建设温特市自己的工业产线，消除对外界供应链的依赖。”
“所以他针对洛克维尔能源集团做出了反抗？”
何奥端起奶茶，喝了一口，轻声问道，“他的方法和其他人不一样？”
认识到问题核心之后，解决问题的过程也同样困难。
斯科恩能成功，必然有他的优势。
“是的，”
老杰科也喝了一口奶茶，他看着何奥，仿佛唤起了某些久远的记忆，他轻轻感叹了一句，“你们真的很像。”
然后他继续说道，
“当时其实也有人试图联合其他矿业产业，但是每次他们还没开始，就被洛克维尔能源集团扶持的企业绞杀了，
“当时很多人都觉得这么大的力量悬殊，想要完成联合矿业举措几乎是天方夜谭。”
“斯科恩很清楚这里面的问题，但同时他也给出了另外一种见解，
“他认为，与其他被洛克维尔能源集团控制的城市相比，温特市是有一定的‘独立性’的，天然就比被完全控制的城市更容易挣脱控制，
“他认为，只有那种完全被大财团控制的城市，是几乎不可能挣脱大财团的控制的，而像温特市这种城市，是有机会的。”
说到这，老杰科突然笑了笑，
“当然，事实证明，他当初的判断也并不是完全正确的。”
他看向何奥，“你知道圣乔恩市吗？”
“嗯？”
何奥看着老杰科。
“不知道也很正常，那是一个在联邦东部，距离温特市非常遥远的城市，”
老杰科思索着说道，
“我之前看到新闻，说控制圣乔恩市的大财团凯杰特集团因为各种原因破产了，圣乔恩市居然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自主权，而且似乎圣乔恩市的人在里面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何奥，突然低声问道，
“维莉应该给你说过一个叫‘K’的人？”
“嗯。”
何奥轻轻点头。
“我就知道，那丫头应该会给你说这个人的，圣乔恩市这件事就是维莉之前和我提的，她说这是‘K’推动的，”
老杰科笑了笑，
“这小姑娘时常在我耳边念叨这回事，和我说这个‘K’有多厉害多厉害，各种有的没的捕风捉影的不知道是不是编的故事一股脑的倒出来。”
老人靠在竹椅上，目光幽幽，
“于是我就去认真的查阅了圣乔恩市的事情，
“虽然导致凯杰特集团破产的原因很多，很杂，但是当我把这一系列原因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一枚枚立起来的时候，我发现其实最初的推动这一系列的骨牌，只需要最开始轻轻的那一下。
“我不知道这是偶然还是某种必然，但是事实证明，那个‘K’做到了之前我和斯科恩都认为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或许他在某些道路上，走的比我和斯科恩都更远。
“如果斯科恩现在还活着，应该能和他成为朋友吧。”
说到这，他笑了笑，似乎想起了维莉，“当然，成为‘K’的‘追随者’也有可能。”
“咳，”
然后他摇摇头，咳嗽了一声，“绕的有一些远了，”
接着，他用略带感慨的语句说道，
“我们那时候并不知道我们的判断并不准确，事实上，我们越来越相信我们的判断，因为我们在接连的获得成功。
“在确定温特市拥有自立的可能之后，斯科恩仔细分析了局势，他认为洛克维尔能源集团正在不断的扩张，其直接控制的势力范围很快就会真正的逼近温特市，而不是像以前那样距离温特市较远，
“而那时候，就是温特市‘自立’的时机。”
他看着电视，一个身着笔挺正装的男人在欢呼声中走到了电视里的斯科恩身旁，和他并排站立，
“而在时机到来之前，我们得需要先做一些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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