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人流如梭，车水马龙。
过往的人行色匆匆，头顶上的天空，总也不会放晴。
方永的目光从这片灰暗的天空收回来，将脖子缩在深灰色的针织围巾里，撑开伞，走出了地铁站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讨厌下雨。
冬季里的雨天，总是特别冷。
作为一名成年人，他无法像小孩那样，躲在暖暖的被窝中，听着滴答的落雨声，在最懵懂的年纪，做着最美好的梦。
一到雨天，他的心情总会特别糟糕。
或许自打成年以后，他就没有过什么好心情。
也或许，正因为渐渐消失的美好心情，才是他作为成年人的标志。
成长，绝非一件让人快乐的事。
而现在的他，正在第二次经历这样的成长。
重生，平行时空。
相似的语言和文化，不一样的历史与人际关系，借由重生这个命题，让他仿佛又多活了十七年。
只是不变的，是他作为“方永”这样一个成年人，对于这个社会的，无所适从。
锦城市市立第一高等中学，是他目前正在就读的学校。
自从全民修真开始普及，锦城一高是全市少有的几所全日制公立修真高中。
按照一般人的说法，即：重点高中。
二年级三班。
同学们总喜欢在早读时刻大声谈笑，似要在这乏味的高中生涯里，寻找到那么一丁点的乐趣。
而对于方永来说，他们太吵，聒噪，他一直想要的，如湖水一般宁静的心，迟迟无法到来。
下午。
好不容易熬到课业结束，已经收拾书包准备跑路的他，再次被徐莹莹叫住了。
留堂。
这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就坐在讲台上，埋头批改着作业。
教室里空空如也，安静的可怕。
这让方永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听错。
他的课业成绩并不算差，也没有什么出格表现。
像他这种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学生，即便老师记不住名字，也不算新鲜事。
徐莹莹是没有理由让他留堂的。
他悄悄地站起了身。
他的心已经飞出了校园之外。
埋头苦写的徐莹莹连头都没抬一下。
大概很快，他的身子也能逃离苦海。
徐莹莹突然问了一句。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留堂吗？”
原来不是错觉。
方永悻悻地坐了回去。
老师的心思不能猜，反正总没有好事。
“你大可以猜一下。你应该能猜到的。”
方永苦着脸，歪着脑袋，用右手托住。
“那要是猜错了呢？”
徐莹莹停下笔，一双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片刻之后，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视线又回到了作业上面。
“尽管猜。往好的方向想，一件大好事。”
方永不太信。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里猛地闪过一道光亮。
“我猜到了！”
“说说。”
徐老师的笔依旧没有停下，方永却在此时站了起来，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感谢徐老师您的细心栽培，您的恩情，我无以为报。但是，非常抱歉……”
“我个人是反对师生恋情的。”
徐莹莹的笔迹猛地出现了一道偏差，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这句话吸引了，她缓缓抬头，本想用足以让方永胆寒的眼神，让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失守。
只是方永深鞠着躬，将头埋下，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睛。
恐怖到令人窒息的安静，再次弥漫在教室里。
“抬头。”
方永不情愿地直立起身子。
还没看清，一个细小的白色粉状物已经砸到他的额头。
徐莹莹潇洒地捋了捋头发，神色正常，丝毫没有因为他的那句话受到影响。
“唉！虽然知道你们这种青春期的小孩，总是对自己的老师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过老师我对你们这种小孩实在提不起兴趣。很抱歉只能让你失望了。”
“明明是我先拒绝的。”方永不满地嘟囔着。
“闭嘴！”
徐莹莹也发现了。
这位男生实在不好对付，他并不拥有一般高中男生的性子。
她叹了一口气，终于站起身来，走到方永前面，说出了她之所以让他留堂的目的。
“方永同学，你在高一入学时，以炼气九，总分571分的成绩，以231位的排名，考入锦城一高。请问，你现在的表现如何？”
“炼气九，586分，排名全校356位。徐老师，我有进步。”对于自己的成绩，方永还是心知肚明的。
“进步？”
徐莹莹的眼睛瞪得圆圆地，但见面前的学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她又不禁泄了气。
“亏你说得出来。”
“虽然你的考试分数维持在一个稳定状态，不过如果你继续保持着炼气九的身份毕业的话，将很难考上一所可以期待的高校。”
方永也露出了一筹莫展的神情：“我也很努力了。”
“努力保持在炼气九吗？”徐老师针锋相对。
见他没有答话，徐莹莹双手撑着课桌，头往前伸，离他又近了些。
方永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她呼吸时的声音。
“总之，不管如何，你必须在这个学期内拿到《筑基一级证书》。为了监督你，咱们年级组织了一个课后特训小组，我已经给你报名了，你以后要是不想留堂的话，最好给我尽快拿到证书！”
方永又是愁眉苦脸的样子。
“这可不是什么大好事啊。”
“方永同学，你应该端正自己的学习态度！老师给你的免费课后补习，一般同学求都求不来的。”徐老师眉头紧锁，又凑近了些，脸色非常不悦。
方永的上半身不自觉地往后偏了偏，咫尺之遥，要是再这样保持一段时间，他保不准真的会对这个成熟女人产生什么奇怪的想法。
“我还以为是因为升学率的缘故……”
他刚想恶意揣测老师的心思，一眼瞟见徐老师的目光转冷，连忙改口：“谢谢老师的一片苦心，我绝不会辜负！”
“那就好！”
徐老师总算彻底放下心来，她用拳头轻击掌心，眉梢也不禁扬了起来：“看到自己班里的学生，为了美好的未来而努力拼搏，为师倍感欣慰。”
“老师你也很努力呢。”
“啪”的一声。
徐老师心心念念已久的爆栗，终于忍不住敲在他的额头上。
稍后，方永就被徐莹莹牵到了运动场，修真对于运动的要求并不高，运动场上的学生不算多。
几名学生正在老师的指导下，练习御剑飞行。
御剑是筑基高阶才可以练习的。
虽然是一项古老的技艺，却由于其实用性，流传至今。
只不过，社会承平日久，城市里基本都是禁飞区，飞剑成为管控器械，想要随心所欲地御剑飞行，又必须要《城市飞行特别执照》。
所以这种课程，正渐渐从高校必修课里消失。
方永能想到的唯一作用，大概就是彰显使用者高超的学习天赋吧。
毕竟，能达到筑基高阶的高中生，基本就预定各大名校的席位了。
方永只是看了一眼，就被徐莹莹扯着领带拉到她跟前
“怎么样？能在校园的高空上肆意飞行，成为无数学生仰慕的对象，你应该也很向往吧？”
徐老师微微侧着头，眯着眼，笑意盈盈地问道。
方永此时却在想，这个成熟女人把他拉到她的背后，闻着她的发香，凹凸有致的身材已经接近零距离，青春期少年的血气不自觉就涌了上来。
这样，她确定不是在进行性骚扰吗？
“真向往啊！”
方永答非所问。
他的目光瞥向高空，突然又说了一句：“越界了。”
运动场上空，可以看到一位女生正娴熟地踩着飞剑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玩得不亦乐乎。
御剑练习，首先需要调集体内的气，用以驾驭飞剑。
量产的民用飞剑，被修真者以气催动，本身就具备动能，一旦踏上去，就会自动向前。
原理与汽车相似。
这种基本操作，即便是他们这种炼气级的学生，也能轻松掌握。
而御剑的难度，往往在于飞剑运行后的操纵。
御剑飞行有上下左右四个方向，每一次转向，都对操纵者的平衡力要求很高，稍不注意，就会从飞剑上跌落。
高空跌落，对于炼气级修真者来说，非死即伤。
所以有明文规定，公民需达到筑基7级以上，才有学习御剑飞行的资格。
这个级别的，基本摔不死。
那位女生进行的飞行动作难度很高，100公里/小时的时速，还能做出疾速俯冲，短距离攀升，甚至空中跳跃转向这类高难度动作，可见她对御剑飞行的技术掌控，完全超出正常高中生的程度。
已经达到了专业级。
这样的人，绝不会是像他这种在学校默默无闻的人物。
只可惜，方永自诩为“躺平一族”，对于社交并没有多少兴趣，所以即便这样的人，他竟然也不认识。
就在女生玩的开心时，警报骤然响起，两架单人飞艇向她直冲而去。
治安巡防员虽然没有她这样精湛的技艺，不过驾驶飞艇的技术要求并不高。
女生因为练习时，数次越过划给学校的“飞行练习专区”，被巡防员口头警告。
直到巡防员驾驶飞艇驶向女生时，徐老师才猜测到这样的结果。
“不错嘛，小子。空中都没有划界，你也能看出来。你把这份心思用在提升自己境界上，也不用老师我为你操心了。”
她继续拉着方永的领带，来到了集训处。
集训处摆了几张木质方桌，方桌上放有一些表格，以及几瓶饮用水。
除了一名负责训练的男性老师，还有两名学生已经穿着运动服，开始热身了。
男老师姓高，他的身材高大健硕，原本就是体能课老师，一身健硕的肌肉隐藏在浅绿色的运动服下，气势十足。
“徐老师，带学生来了？”
高老师见到徐莹莹，两眼一亮，不过随即像是想到什么，畏畏缩缩，小心翼翼，生怕和她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徐老师长相不错，身材是极好的，也还算年轻，在学校里不乏追求者。不过她凶名在外，许多男性老师在她那里吃过苦头后，就不敢抱有任何非分的念想，连与她握手都胆战心惊。
方永在高一时，没少挨“徐老虎”的毒打，许是他死猪不怕开水烫，即便曾有过被全班孤立的时候，也满不在乎。所以对暴躁凶猛的徐老师，他并不算太敬畏。
算起来，少有的几次接触，他也是被动方。
“就抓来这么点学生吗？”徐莹莹瞄了眼两名还在热身的学生，失望道。
“毕竟卡在练气九级的学生也不多，这又是第一天。”高老师解释道。
趁着老师们在交流，方永去换衣间换上了运动服，出来后，他犹豫了一下，走到正在热身的两名学生旁，也稍微舒展了下筋骨，准备热身。
徐莹莹所谓的课后特训，其实就是从每个班抽出中等学生，对每一门课程进行突击训练。
锦城一高的课程，共有六门。
体能，驭气，符咒，丹药，冶炼，阵法。
其中，前三门为主课，从小学开始就一直在学习。
而在这六门课程中，体能课无疑是最受学生欢迎的。
原因无他，体能课是纯粹的体力运动，不像其他课程有大量的知识点需要记。
纵然高中的体能课已经不是简单的体力运动，终归不用动太多脑子，所以被迫参加课后特训的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门课程。
“诶你看。”
两名学生蹲在地上，其中一人指着前方，嚷嚷了起来。
循着方向，前方的半空中也有一名学生正练习着御剑飞行。
只是她的技艺着实不精，即便以低速飞行，依旧有好几次都因为没能保持平衡，差点掉了下去。
“你们说，她什么时候会摔下来？”观看的男生问道。
“看这样子，应该快了。”另一位女生认真观看，喃喃回答。
方永一言不发。
“掉！掉！掉！”观看的女生看得太认真，开始情不自禁地加油助威。
“她要摔了。”一直没说话的方永，此时突然开口。
他的话音刚落，飞剑上的那名学生正好没保持住平衡，仰身摔往地面。
“耶！”
围观群众里爆发出一阵喝彩，运动场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尖子生？不怎么滴啊。”男生指点道。
“御剑飞行不是这么练的。”女生也一脸认真地皱着眉评论。
然后，两人同时把目光投向方永。
方永愣了下。
他看了看摔在地上表情沮丧的女生，摸了摸鼻尖。
“还好是在运动场。下面要是万丈深渊，她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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