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那天晚上他来找我,本是想要杀我?千娆想到这里,惊得遍体生寒。可是,六年前那样纯善的川哥哥会伤害她?她怎么也不能相信。
她想起那晚叶寒川健硕的身形和冷酷的神情,她深知,叶寒川若要杀她,真如捏死一只蝼蚁一般简单。她又写:“川强甚。”
叶云泽不以为然地淡淡一笑,说:“再强的人也有弱点,而他的弱点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何弱点?”
叶云泽突然盯住她,目光如炬,不答反问:“娘遇害那天,你有碰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吗?”
千娆猛地一惊。她迟疑了:若说出实情,叶云泽心中必下定论,认定叶寒川便是凶手;若不说,事情或许尚有转机。
以往,她说起谎来真如吃口饭一样平常,如今做了哑巴,连说谎的本事也一并丢了。她觉得自己的脸简直要烧起来,连忙将脸一埋,摇了摇头。
叶云泽倒也不予置疑。
“他在何方?”千娆又写。
叶云泽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千娆暗暗松一口气,写:“他或犹在谷中?”
叶云泽再次摇了摇头:“你常年在谷中,想来不曾听说。他绝不再是以往的叶寒川,谷道拦不住他,他必然已经出谷。”
千娆听了隐隐觉得奇怪,心想我若不是常年在谷中,难道就能听说吗?
“我离开以后,”叶云泽接着说,“谷中由薛伯主持。你若遇到什么事,可与薛伯商量,不要自作主张,也不要盲从旁人言语。我会尽快回来。”
千娆心中万分焦灼,却又无计可施。
第二天,千娆将叶云泽送到谷道口。看着他独自远去的背影,千娆犹豫再三,最终也没有追上去——自从不会说话,她再也不愿走出山谷。
惊奇谷一切照旧,谷人像往常一样生活、劳作,宋简心离世带来的悲伤已逐渐沉淀。千娆的日子也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唯一不同的是,她时不时地发觉柳儿在一旁出神地望她,眼中甚至常噙着泪。被发现,柳儿总是赶忙别过头走开。
又是一个谷道开放日,柳儿一早出谷去了,千娆独自在蔻园枯坐。
“娆小姐。”阿陶忽然出现,她反常地站在房门外矜持地问候着,与平时总是咋咋呼呼地冲进来的模样比起来,真是判若两人。
千娆疑惑地望望她。
“娆小姐好,”阿陶接着一本正经地说,“我家主母前来拜访。”
这时,宋简柔也盈盈出现在房门外,柔声道:“娆儿,许久不见了。”
千娆连忙将二人迎进屋来。宋简柔就座,阿陶便一声不吭地站在她身后。千娆瞧她那低眉顺目的老实模样,暗暗好笑。
宋简柔握住千娆的手,说道:“娆儿,我就直说来意了。今天我听阿陶说起,说你娘是为寒川所杀,而云泽已经在上个月出谷寻仇去了。哎,怪我在那落英山中隐居,消息闭塞,只知你娘遇害,却不知庄里竟将寒川当作凶手。如今云泽已出谷寻仇,兄弟相残,这教你爹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宁?”
千娆想起关于宋简柔的传闻,心想:看来这么多年过去,她对爹犹有情分。哎,连她也知道手足相残,泉下不安,哥哥却似乎完全没有顾及。
“何况,”宋简柔接着说,“我听说,庄里怀疑寒川,仅仅是因为凶手写在墙上的几个血字。——娆儿,你也信是寒川吗?”
千娆低下了眼眸。或许别人没有更多的依据怀疑叶寒川,唯独她却有:她亲眼见过他。
“你和寒川曾朝夕相处,别人不了解他的为人,难道你也不了解?”
千娆低头不应。就是因为当初的了解,她至今不曾告知任何人见过叶寒川。可是偏偏在娘遇害当晚叶寒川出现,偏偏墙上留着叶寒川的笔迹,还叫她如何不信?
“你有没有想过,”宋简柔又说,“当年你在落英山住了一年,之后是如何回到庄里?”
千娆听出她话中有话,终于抬起头来,探询地望着她。
“阿陶,”宋简柔教,“你告诉娆小姐,那天发生了什么。”
“是。”阿陶这才开腔说道,“那天,我在山里闲逛,突然听到娆小姐呼喊的声音,我赶紧跑过去一看,川公子已经先到了,而娆小姐已经昏死过去。川公子见了我,就教我把娆小姐背回庄里。——背娆小姐我肯定是愿意的呀,但背回庄里我怎么说?我总不能说是我把娆小姐藏了一整年。
“我就说:‘川公子,还是先去你那里吧。’川公子说:‘你背着,我和你一同去庄里。’不知道什么原因,川公子就是铁了心要把娆小姐送回庄里,他叫我背着娆小姐先走,他就远远地跟在后头。”
千娆不由得有些窘迫,她当然知道原因,那天早上是她亲手给叶寒川下了销魂散之毒,只是没想到报应来得那么快,她紧接着就中了七锦魔蕈的毒,做了哑巴。
“我们直接去了谷主夫人的院里,”阿陶接着说,说到“谷主夫人”时她双手合十拜了一拜,“谷主夫人的脸色真是非常难看,特别是看到娆小姐小腿上的十字伤疤的时候,好像……好像一点也不因为娆小姐回来而喜悦,反而特别生气,倒好像情愿小姐已经死了似的。我真想赶紧撤了,但是川公子还对谷主夫人说‘有一事相求’。
“他请谷主夫人不要责罚娆小姐,谷主夫人十分不给情面,教川公子赶紧离开,言下要重罚娆小姐。川公子却说,说娆小姐腿上的伤痕是他造成,还说教娆小姐留在落英山也是他的主意。川公子平时话很少,这时却特别能说会道,硬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还说什么‘夫人要罚便罚寒川罢’。
“谷主夫人气到笑起来,说:‘你以为我不敢动你吗?’川公子只是说:‘夫人但罚,寒川愿领。’谷主夫人的脸突然变得凶狠,她说:‘那我就跟你数说数说:你损伤娆儿体肤,又不加护理,使其瘢痕横生,这是其一;你作为兄长,任娆儿掩藏不知通报,致使全庄殚精竭虑,致使葛四枉断脊梁,这是其二;娆儿既与你同住,你却又不好生照护,使她中此七锦魔蕈奇毒,这是其三。以此三过,我便重罚于你,你还有什么话说?’”
阿陶学着宋简心的样子,瞪圆了眼睛,憋红了脸,说到这里已有些微微气喘。千娆紧张地揪紧了衣角,她一直觉得奇怪,为何自己擅离一年突然回来,娘亲对她却连句责骂也没有——原来竟是叶寒川揽去了责罚。
娘亲从来不是一个手软的人,她深知如此。
“谷主夫人哐哐哐数出三点来,”阿陶喘了会儿气接着说,“我可吓得腿软,真替川公子捏着汗,川公子倒淡定得很,就说一句‘寒川无话可说’。我心里想着谷主夫人这么恼怒,川公子又不会说些好话,怕是逃不了一顿好打了,到时被打得下不来床,只好我来照顾川公子了。不过,总也不至于被打死打残。
“但没想到,谷主夫人竟拿出一株陈年七锦魔蕈,随手掰下黄色子株丢到川公子面前,说什么‘认罚就把它服下,不敢服就马上离开’。七锦魔蕈虽是少见,我却也听过它的大名,服了黄色子株,那可是要废掉右腿的,川公子就算有错,有多大的错要废了他的腿呢?”
千娆想起娘亲房里那半株风干的七锦魔蕈,这才知道那黄色子株竟是这样掰去的。当初中毒时喉口那种万剑攒刺的痛楚,这时似乎也在她的右腿蠢蠢欲动,那种痛苦,她真是宁愿死了也不想忍受第二次。六年前叶寒川对她的百般维护这时也在她的记忆里慢慢苏醒,但她依旧不敢相信:川哥哥竟然真的这么傻,傻到情愿为一个刚刚给他下毒的人受此苦楚,甚至废去一条腿?
阿陶看看千娆,接着说:“或许谷主夫人也不是真要废川公子的腿,或许只是想唬住他,教他不要再管娆小姐的事罢了。川公子朝娆小姐你望了望——娆小姐,你那会儿还歪在椅子里昏迷不醒呢,然后,他竟当真将七锦魔蕈吞了下去。哎,之后的惨状我真不忍回想,川公子咬着衣襟伏在地上煎熬了有半个时辰,我扶他回去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虚脱的。——娆小姐,川公子对你可真是没的说,我之前怕你难过,没敢告诉你。”
千娆此时已满眼含泪,想着叶寒川忍受了销魂散和七锦魔蕈何等的双重折磨,她揪心得厉害。
“娆儿,”宋简柔这时说,“寒川如此良善,对你更是挖心掏肺,你难道能信是他杀害你娘?你怎能任云泽出谷找他寻仇,他两个伤了谁你能忍心?趁现在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我希望你赶紧出谷一趟,阻止云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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