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家里变得生机勃勃,她满意地点头。
无忧的牙口越来越利落,对饮食也挑剔起来,千娆只得在烹饪上下功夫,遇到不懂的,就记下来等阿陶来了再跟阿陶请教,阿陶总要取笑一番。
如此又过了三俩月。
一日,千娆忽起情致,在院中抚琴,一曲终了,忽然见叶寒川就站在院门外。
他虽清瘦了些,但神采奕奕,满眼笑意。
千娆奔过去,直扑进他怀里。
“你回来了。”她热泪盈眶。
“我回来了,”他笑眼吟吟,“再也不走了。你想抱我的时候就抱,想抱多久就抱多久;再也不让你自己打洗澡水,不让你在夜间害怕;无忧大了若敢气你,我打断他的腿。”
第二天,千娆从床上醒来,却发现叶寒川又不在身边。
她一间间屋子找过去,没有找到叶寒川的踪影。
她打开暗门,点上蜡烛,穿过隧道。
经过一个阳春,山谷又已欣欣向荣。她循着灌木间新鲜的穿行痕迹,往山谷深处走,果寻见叶寒川在一棵大树底下翻找。
千娆走过去,举起手里一块白绢,问:“你在找这个吗?”
叶寒川吃惊不小,伸手就来抢。千娆早料到了,先一步将白绢往背后一藏,板起脸:“你敢抢?”
“不抢。”叶寒川只得老实地举起手,赔笑道,“阿娆,你还拿着干什么?还给我吧。”
“这送出的休书,还有要回去的道理?”
“这哪是什么休书……”
千娆挑了挑眉:“怎么不是?要我念给你听吗?”
“不用!”叶寒川立刻制止,又说,“上面没有签字画押,做不得数的。”
“这是你亲笔书写,有名有姓,有罪夫有弃妻,有前因有后果,白布血字清清楚楚,还要什么签字画押?”
叶寒川无言无对,只得讨饶:“阿娆,你就饶了我吧,还给我好不好?”
千娆挺起身子板,鼓起腮帮子,问:“错了没有?”
“错了。”叶寒川马上说。
“还敢不敢?”
“不敢。”叶寒川摇头。
“认不认罚?”
叶寒川望望千娆娇嗔的俏脸,点头:“认罚。——先还给我好不好?”
“既然认罚……”千娆促狭地转着眼珠子想了想,“那就罚你——这三天只能我碰你,不许你碰我,然后我才还给你。”
“不要阿娆,”叶寒川为难地皱起了眉头,“你要了我的命了,换个罚法好不好?”
“不行,”千娆强忍着笑,“就是要你好好地记住:这种东西,岂可随意就写?”说话间,手中的白绢不慎掉落。
叶寒川手快,眨眼已捞在了手里。他展开来看,只见只是一块白手绢,并无一词一字。
千娆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来。“瞧把你吓得,”她笑说,“那东西我当天就烧了。”
叶寒川的神色有些怪异,没有如释重负,反而带着一丝愧疚,他问:“怎么不留着?”
“那种气死人的东西我留着干嘛?”
“毕竟我吉凶难测,你留着就是条退路。”
“又胡说,”千娆瞪他一眼,“什么退路?你是我唯一的路。”
叶寒川的眼中满是疼惜,他将千娆轻轻揽进怀里。“你要怎么罚我我都认了,”他说,“上天待我叶寒川不薄……”
千娆环抱住他,笑着将头靠上他的胸膛。
“不对啊。”叶寒川突然说。
“怎么不对了?”
“明明是你让我写的,怎么到头来还要罚我?”
“我那是气话啊你难道不懂?”千娆气得跺脚,“你明明是跟我耍横才故意写的,不罚你罚谁?现在知道已经烧了,你就不肯认了是不是?”
“好好好,”叶寒川安抚地箍紧她,点头,“认认认,罚我罚我……”
山上的日子清闲自在,其乐融融,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
一日,忽一个白色身影出现在院门外,又是端木不尘。
两人正与无忧在院中嬉闹,见了端木不尘,都不由收起了笑颜。
“不是吧,”端木不尘万分失落地说,“许久不见,你们怎么看见我就像看见瘟神一样?”
“有什么事?”叶寒川问。
“没事我不能来吗?”
“你贵人事忙,没事怎么会来我这荒山?”
“好,算你说中了吧,确实有件大事。”
叶寒川与千娆对视一眼,正色道:“说罢。”
“下个月初八,我和秧娘要成亲了。可惜不能给你们发请帖,到时我另挑日子,一定请你们吃喜酒。”
“啊!”千娆惊喜不已,“竟是这样天大的喜事,少庄主,我真不知你和姐姐有这段缘分。”
“哈哈……”端木不尘有些难堪地笑起来。若不是那日酒后乱性,竟敢去招惹南秧娘……虽然诚然是位媚骨美人,令他爱不释手,可天下尚有美人千千万……然而纵再有美人万万千,双绝山庄庄主的身份也让他不可再采撷……所以此时成婚倒也正是时机。
“哎,缘分呐,”想到以往那些快活日子一去不复返,他叹息着附和说,“缘分使然。”
“姐姐怎么没有一起来?”千娆问。
“她忙着呢,”端木不尘说,“我本说给她找几个帮手,但她回绝了,说那样不方便和你们往来。”真正让他下决心求娶的,多半还是这个原因:既肯与叶寒川往来,那必定是有情有义,世间难寻。
“那就恭喜少庄主了。”叶寒川说。
“你总算说句人话。”端木不尘拍了拍手,“现在你我算是连襟,我没事能来了吧?”
“当然,”千娆笑道,“你以后就是我姐夫了呀,我们随时欢迎。”
“当真?”端木不尘向叶寒川伸出一只手。
叶寒川略一犹豫,到底伸手握住了。
送走了端木不尘,千娆说:“还以为他又来给你派活呢,如果真是这样,你会答应他吗?”
“你说呢?”
千娆叹口气:“他毕竟于我们有恩。”
“岂止,”叶寒川说,“他还是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
千娆颇有些意外,问:“因为他是双绝山庄庄主?”
“因为他敢娶南秧娘。”
千娆“噗嗤”笑出来,说:“你怎么这么说姐姐?小心我告你的状。”
“我就随口一说,可千万别。”
千娆看他似乎当真顾忌,不由得有些醋意,不痛快地说:“你怎么这么怕南姐姐?”
叶寒川把她箍进臂弯,问:“我哪里怕她了?”
“你就是怕她,”千娆撅起嘴,“特别听她的话。对我就不一样,一点也不听我的话。”
“有吗?”叶寒川万分冤枉。
“有啊!”
“什么时候?”
“就是……”千娆想了想,一时想不起来,干脆含糊地说,“反正就有。”
“那……”叶寒川笑说,“谁叫你没她可怕。”
千娆不服气地张大嘴,想要在他胸口来上一口,叫他知道点厉害。可刚咬上去,她又不忍心地松了口。
“就这?”
千娆想起那日,在南秧娘偏院的场景。她一直没有说出来,其实那日透过门缝,她看到了屋里叶寒川的模样。
“还是姐姐更可怕一点,”她轻轻靠上叶寒川的胸膛,“我就认输好了。”
“干嘛这么容易认输?”叶寒川强出头似地说,“大不了以后我就怕你,不怕她,你不就赢了?”
千娆被逗得一笑,接着又一本正经地说:“我不要你怕我,一丁点儿也不要。”
叶寒川挑眉:“是吗?”
千娆点了点头。
“那万一……”叶寒川抬起她的下颌,“我对你为所欲为怎么办?”
“那也可以,”千娆轻声说,“以往都是我让你吃苦受罪,对你为所欲为,轮也该轮到你了。”
叶寒川微微一愣,随后将吻落在了千娆额头。“不用轮到我,”他说,“还是轮到你,一辈子都只轮到你就好。”
千娆摇了摇头,说:“当初你的拟佛心经只差一步,若不是我给你下毒,逼你离开惊奇谷,让你功败垂成,你不用受这么多苦,往后余生,也不用被金眼的梦魇纠缠。若不是我,你本不用受这些苦……”
千娆说得痛彻,叶寒川却突然笑出来。
“你笑我?”千娆撅起嘴,“我心里难受,你却还取笑我。”
“我不是笑你,”叶寒川说,“我是笑我自己。其实你初来落英山的时候,拟佛心经就已唾手可成,你突然来到,咋咋呼呼,哭哭笑笑,叫我好生好奇,那个时候拟佛心经的进度就已经停滞了,我却还装模作样地每天练功。我不把你送回庄里,不光因为你求我收留,我也有私心,我舍不得你走,不想再自己一个人守在深山里。那个时候,拟佛心经的最后一重,我就无论如何也练不成了,和销魂散没有关系。”
千娆一愣,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她也曾听说拟佛心经对心境的要求极其苛刻,却也没想到竟能苛刻到这种程度。
“即便是这样,我给你下销魂散……”
“那不是你的错,”叶寒川打断道,“在你看来销魂散害的人是我,但其实宋简柔是想害我们两个人,你只是被害了,不能因此来怪你。”
“我行事这样荒唐,你怎能不怪我?”
叶寒川挑了挑眉:“看来非得我拿出证据来你才肯信?”
千娆摇头:“我信你,我不要证据。”
叶寒川却认真地想了一下,说:“我中毒之后的一个晚上,来过你院里,你知道吗?”
千娆点点头,确有其事,只是还没等她走出房门,叶寒川就离开了。
他毒发苦楚,自然不能多耽。她想。
“我过来是在你院里留了张字条,让你提防宋简柔,但好像,你并没有看到?”
千娆想了想,只怪自己当时伤心烦恼,完全没注意到院子里有字条。
“所以你完全没有怪我,”千娆抬起头,望住叶寒川浅笑的双眸,“一心只想护我?”
叶寒川吻了吻她的发丝,说:“怪我没跟你明说,还好,护住你了。”
“如果……”千娆又说,“如果明天醒来,回到了从前,你还在落英山,拟佛心经唾手可成,你不用再受那些苦。而我变回那个伤了腿的小姑娘,来到你的地盘,央着你收留,你会怎么做?”
叶寒川看着千娆的小腿摇了摇头,说:“如果再来一次,我不会下那么重的手,把个小姑娘的腿割出那么深的口子。”一面说,一面连连摇头。
“那你会再留下我吗?”千娆追问。
“那你呢?”叶寒川不答反问,“如果回到从前,你还会来落英山吗?会想要遇到那个体内住着狂魔的人吗,还是想要任由他变成个无喜无忧的活死人呢?”
千娆收起期望眼神,想了一想,随后,与叶寒川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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