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时荒唐古怪，父子亲情也可成为伤人利器。”
破败小院中，刚修成人形的小树妖懒洋洋躺在秋千上打盹儿。
黑衣少年在栏杆旁负手而立，背影笔挺，不言不语地眺望远方。
小树妖瞥了少年一眼，发出一阵看破红尘俗世的悠长叹息。
“我说镜月，你真要听你爹的命令，去胤朝当细作？”
“他有那么多儿子，怎么就偏偏选了你呢？你难道看不出来，他就是欺负你没有母族保护吗！他是在利用你，你如果听了他的话，那就是送死！堂堂胤朝，高手如云。你这一去，十死无生！”
默然无声的少年终于有了反应，他转过身来，那双眼睛分明还很年轻，却好像已经写满了沧桑故事，沉寂、暗淡，恍若无底的洞穴。
“我若不去，我妹妹就会死。”
“玛德！那老匹夫居然拿你妹妹威胁你！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的女儿，虽然小姑娘天生盲眼，却也是他的血脉，你也是他的血脉，他怎么就对你们两兄妹这么残忍？”
“胤朝强横百年，它背后的暗势力凤鸣阁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只要凤鸣阁覆灭，胤朝就不足为惧。我就可以回来接我妹妹了。他说过，只要我完成这个任务，他就可以放了我和我妹妹。”少年眼底露出熹微憧憬。
小树妖嗤笑道：“他说这话，有可信度吗？”
少年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我如果不去，我和妹妹都活不过今日。我去了，我们两个至少可以多活几天，或许，这就是转机。”
小树妖叹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又打算怎么进入胤朝？”
“凤鸣阁在胤朝边境设有一个专门的影卫训练营，叫做魈山。从魈山脱颖而出者，会被直接送进凤鸣阁。我从那里进去。”
那一年，雪下得格外猛烈。
大雪封山，凤鸣阁屹立在易守难攻的重重山障间，站在凤鸣阁最高的望台上往外看，风雪朦胧，银装素裹，大地沉寂喑哑。
黑漆漆的阁中地牢，遍体鳞伤的女子被玄铁铐链锁住四肢。
“沉衣，你父亲死了。皇族那边的怒火也消了，你没事了。”
两鬓灰白的妇人，扶着牢门踉踉跄跄走来，容颜沧桑憔悴，似被抽离了浑身上下所有的精气神，疲惫如垂暮老人。
“沉衣……”妇人望着眼前的女儿——造成一切祸事的源头，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责骂。
哀叹，是她目前所剩不多的举动了。
“你日后，莫要再与皇族作对，他们是龙，我们只是蝼蚁。这一次，你只是打伤了他们的皇子，却是你父亲用命来换取皇族平怒。”
“往后，娘也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你要收敛脾性。记住，即便做了阁主，我们也只是皇族人眼中的狗。他们掌控着我们的命脉，我们只能听话臣服，否则受苦的会是自己。”
“您要去哪里？您为什么不能继续陪在我身边？”
尚且才十五岁的暮沉衣听到这话，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近乎于疯狂地、自残地拖动铁链，手腕被磨得血肉模糊。
妇人泣不成声。
“娘活不下去了，娘受够了！”
“但是你必须活着！你是凤鸣阁的少主，你是你爹用命换回来的，你不能死！你必须守护好凤鸣阁！如果可以，你要找到生死蛊毒的解药！你要将凤鸣阁从皇族手中解救出来！”
“这是你的职责！是你赎罪的机会！你不能死！即便苟延残喘，你也必须活着！”
“你如果敢轻贱性命，你就对不起你爹！对不起凤鸣阁千千万万的阁众！你将罪无可恕！”
暮沉衣一双眼睛蓦然间沉寂下来，连挣扎的动作都停了。
她站在阴影中，茫然且无助。
“沉衣，不要怨娘，娘只是希望，你可以好好活着。”
“即便，活得生不如死，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吗？”暮沉衣抬眼，问她的母亲。www.ýáńbkj.ćőm
妇人狠心地道：“是！”
暮沉衣倏然一笑，仰头，眼角血泪染红眼眶。
“好。我是罪人，我该赎罪。娘要我活着，我就不能死。”
苍白的雪花零零飘落，黄土下的尸骨悲鸣洒泪。
得罪了皇族，凤鸣阁连白殇都不能表现得太起眼，像阴沟里的老鼠，在暗无天日的地狱里颓然迈步，如履薄冰。
三个月后，凤鸣阁少阁主继位。
“魈山影卫已经被送过来了，这是名单，请阁主过目。”右使道。
暮沉衣低头翻看，眉眼间淡漠寡情。
右使欲言又止。
暮沉衣道：“有事就说。”
右使神态恭肃地回道：“两日前，长公主那边传令，要我们送七位模样俊美的魈山影卫过去，做……她的侍卫。”
明为侍卫，实乃男宠。
还是被折腾完了后又被残忍杀害的男宠。
数年来，已是屡见不鲜。
暮沉衣冷笑：“我们培养出来的影卫，拿去给她折腾？”
右使是暮家的心腹，对暮沉衣忠心不二。
“阁主，我们再不愿意，也只能给。”
右使的话很残酷，很无力，却是他们唯一的、只能选择的道路。
暮沉衣静默许久。
右使无奈劝道：“阁主，小不忍则乱大谋。”
哗啦——！
暮沉衣将手中的名单扔了出去，掀动了身前书案上的卷轴一同滚落在地。
阴沉气息蔓延开。
右使默默无言地捡起地上的卷轴。
“阁主，我们斗不过皇族的。”
暮沉衣走出书房，内心深处压抑着无数黑暗怒火。
她漫无目的地在凤鸣阁中走动，寒冬已过，春风十里，却依旧凉意骇人，捂不热全身上下冷却的血液。
皇族……皇族……
这两个字像魔障一样，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以致她体内戾气横生肆虐。
她最后来到了山巅之上，脚下再迈出一步，就是悬崖深谷。
她静静伫立，恍若孤独的雕塑，与呼啸而过的风比拼耐力，眼底的温度愈来愈寒冷。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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