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看上去还挺伤心的。
董秋分想不出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孩能有什么苦恼，却深知分担苦难最好的方法，是说个更痛苦的事情。
她学着陶雨浓趴倒在吧台上，歪头看着她，叹了口气：
“姐今天也气够呛。一个捯饬的挺帅的男的来所里咨询离婚，谈到分割财产的时候，他居然掏出一沓假欠条问能不能用！狗男人！他跟她老婆可是青梅竹马！从小玩到大的情义转眼就一文不值！”
“后来呢？”
“当时就把他轰走了，”
董秋分哼了一声：
“要是连这种钱都赚，律所怕是离倒闭不远了。”
陶雨浓想了想，问道：
“我大姨知道你在她律所这么作吗？”
董秋分眉尖一挑：
“你大姨因为啥离的婚还记得么？”
陶雨浓“哦”了一声。大姨夫跟大姨妈的同事在床上合作几个亿的项目被当场摁住了嘛。
虽然不懂律所经营那些事，但青梅竹马这个事，她还是有点触动，想起她大姨离婚前说过的话：
“对哦，易求无价宝。”
难得有情郎啊。
陶雨浓把头埋进了董秋分的颈窝里。
她这段暗恋开始的绵长，甚至都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动的心。
大学的时候，高中的时候，或者更早。
他们都是在桃园屿的小桃枝胡同长大的，五六个小孩经常一起玩，最小的她和最大的他相差十岁，闻溪午是胡同里的孩子王。
他性格温和，对孩子们很细心还有耐心，陶雨浓还是个奶团子的时候，每天睁开眼就喜欢拿着橡皮泥去胡同口找他。
他手很巧，总能捏出抱着胡萝卜的小白兔，龇牙咧嘴的大老虎，还有喷水花的长鼻子大象。
他还会模仿那些动物说话，逗得她咯咯笑个不停。
闻溪午的爷爷奶奶特别喜欢孩子，他家人丁不旺，所有去玩的孩子都会留下吃了饭再走，陶雨浓吃的次数最多。
她饭量很小，闻溪午每次哄她吃饭的时候，都要拿她和院子里那只小猫比饭量。
仲夏夜，抬头是明月，低头是身上披满了月光的闻溪午，那是她对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后来闻溪午上了高中就不长住在桃园屿了，每月回来一次看爷爷奶奶，每次都会带一堆吃的给胡同里的这群小屁孩。
那些小男孩都会扯着嗓子喊：
“谢谢溪午哥哥！”
她也跟着奶声奶气喊：
“谢谢溪午哥哥！”
闻溪午总会蹲下身来，捏着她肉嘟嘟的小脸，眉眼都笑：
“桃桃，你得叫溪午叔叔。”
桃园屿人口不多，家家户户即便没有血缘也都能攀扯上关系，闻溪午不知怎么就比她年长了一辈。
陶雨浓不服气，她不喜欢在这件事上被区别对待，嘟着嘴不肯叫。
闻溪午总爱引诱她：
“叫叔叔，明天带你去吃肯德基。”
陶雨浓他们还真就被他一个全家桶骗走了，一群小孩吃得满嘴油花，临走还要每人打包一份薯条带走。
小时候她体弱多病，走几步就累得喘个不停，跟不上那群爱跑爱跳的小男孩，闻溪午便会背着她走在最后面。
她记得自己要鼓起很大的勇气，才敢窝在他耳边很小声喊一句：
“谢谢溪午叔叔。”
闻溪午也会笑着侧过头，模仿她的语调超小声的回复她：
“溪午叔叔听到啦~”
陶雨浓霎时脸红得要滴血，心里像炸开了烟花似的，觉得世界上应该没有比肯德基更好吃的东西。
天空的云软软的，像一团团带着香味的棉花糖。
上小学以后，她渐渐和闻溪午失去了联系。
听妈妈说，闻溪午考上了新京医科大学，本博连读要很多年，会继承他父亲的衣钵做个救死扶伤的医生。
尽管没见着面，她每年六一儿童节和生日都能收到他寄来的礼物，粉色的密码本，钢笔，或者名著绘本之类的。
【溪午叔叔以后会是一个医生，医生特别伟大。】
这是她在密码本扉页上写下的第一句话。
小孩子笔迹稚嫩，溪字一笔一划，占了扉页的一大半。
午字又很小，一高一矮，很像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的样子。
那时的闻溪午于她，是偶像，是隔壁的榜样，是男生能呈现出的最好的样子。
至今都是。
陶雨浓从记忆的鸿沟里回过神来，董秋分还在数落那个男人，情绪比她还激动。
“姐，你这个号我实在带不动。不然让念念姐过来开导你吧，她专业。”
她说的念念姐，是童念，董秋分的闺蜜。
去年陶雨浓成人礼上，董秋分介绍两人认识，她对那姐姐印象很好。
许是因为那个姐姐学心理学的缘故，总感觉她那么聪慧，一定不会受情感困扰。
“别提了，你念念姐堕落了，”
董秋分撇嘴，摇头，叹气，掩饰不住的失望：
“她下海了。”
陶雨浓愣住，感觉是自己幻听，又好像没有，眨了眨眼，反复确认：
“拍片啊？资源有吗？”
“净想好事，口水擦擦。人下海经商了！”
董秋分斜了她一眼，摸起酒杯，漫无目的地晃着：
“这大姐退学前说了句特煽情的话，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我感觉她应该改行去写小说，这也太能煽了。”
陶雨浓嘤咛一声，这个噩耗，让本就不富裕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喝吧姐姐，上帝希望我们快乐，酒精可以作证！”
她抢过董秋分面前那杯酒，灌进喉咙，抹了一把呛出来的眼泪，趴在吧台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小姑娘嘴巴瘪着，长睫毛上的泪珠一颤一颤的，在梦里都委屈的不行。
自然也不是什么好梦。
她按照预先计划的那样，抱着一团火红玫瑰，穿着一身梦幻的白色蓬蓬裙跟闻溪午告白。
一开门，闻溪午正在跟那个裸男热吻着呢，电光火石，旁若无人一般。
她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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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下午，被电话吵醒的。
陶雨浓只觉得口干舌燥，拧开床头的矿泉水瓶猛灌了几口，一阵冰凉滑过咽喉，嘴里还是苦的。
“喂，您好。”
她礼貌接起电话。
“醒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略带怒气。
是闻溪午。
“收拾好下来，我在你楼下。”
闻溪午不带情绪的说。
楼...下？！
陶雨浓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刚喝进去的水霎时间变成冷汗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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