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真武祠的路上,我一直在细细品味这八个字。
如果我记得不差,这句话应当是出自于《易经》,这是坤卦的第六爻,龙为阳,爻为阴,所谓龙战,便是阴阳交战的意思。
这句话上半句的意思好理解,便是阴阳与城外交战,也可以认为是,无人之处,阴阳交战杀伐。
《千字文》中又有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所谓玄黄,便是天地之色,天地恰恰也是最大的阴阳。
总而言之,便是阴阳交战,流出了血。
此爻,大凶。
可我又隐隐觉得,青竹说这八个字,应当还有别的意思。
难道说,她是在暗指阴人客栈事件?
胡思乱想着,山门转眼便到。
鹞子哥正坐在山门前的一块青石上,翘着二郎腿,点着一斗烟,面前放着一碟花生米,张歆雅在旁陪伴说着话,好不潇洒,见我回来,看了眼天色,隔着大老远便吆喝了起来:“惊蛰,谁让你这么早回来的?晚上该不是又不想吃饭了吧?”
“拿个鸡毛当令箭!”
我暗自咒骂一声,走到近前,没好气的说道:“出大事儿了,你们还能悠闲的住?”
随后,我把青竹的事大概说了一下。
起初的时候,鹞子哥和张歆雅都不当回事,还笑话我是被接连不绝的事情闹出了心理阴影,这都在山上清净了这么久,还是摆脱不了,来个软妹子就让我惊慌失措。
我暗呼这俩可真是活祖宗,心想哪是什么软妹子,分明就是来了一条母神龙,直觉告诉我,那青竹绝不是好惹的角色,说一个打我十个都是我往高抬自个儿,没准人家背着一只手照样能做到。
我也懒得多解释,直接说了那八个字。
“啥玩意?”
鹞子哥眼睛一下瞪得溜圆,因为激动,浑身一哆嗦,面前的一碟子花生米都被打翻,落在地上“啪嚓”一下摔了个粉碎,他却根本不顾,猛然跳将起来,一把抓着我肩膀,两手力量极大,捏的我胳膊都生疼:“你再重复一遍。”
我没辙,只能拍了拍他,让他松开我,退后一些,这才又说了一遍。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难道……”
鹞子哥深吸一口气,双目无神,自言自语道:“乖乖,难不成他们又出现了?”
“谁出现了?”
张歆雅站起身来,这时大概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同寻常,蹙眉道:“难不成真出大事儿了?”
鹞子哥根本不理会她,自顾自的又说了八个字:“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然后,他掉头就冲进了真武祠,撒丫子朝我师父闭关处狂奔而去,我从未见他如此慌乱过,那哭爹喊娘的架势,都和老白有的一拼,还未到地方,就已经扯着喉咙大嚎了起来:“叔,叔!!别闭关了,祸事来了!!”
祸事?
我听后一激灵,下意识的看了眼手里的酒葫芦,仿佛这酒葫芦都成成了烧红的烙铁,格外的烫手,一屁股在石墩子上坐下,身旁张歆雅还在连连追问情况,可我却跟听不见似得,满脑子都在想着鹞子哥的话。
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这句话,也是《易经》里面的,大概的意思是,阳气乃是宇宙的本源,它创始万物,使得天下都得到了安宁。
这话本来和“龙战于野,其血玄黄”没太大关系,不过从鹞子哥说这话的神态来看,这句明显是接青竹的那一句,有点口令的意思。
那么,连起来,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
阴阳交战,流出了血,最终还是阳气占了上风,天下太平?
再往深了想一想,那便成了生者与死者间的博弈,最终的结果,阳间还是阳间,阴司还是阴司,阴阳有序,天下太平?
单单从这话来看,这意思也很正面嘛,怎么鹞子哥却说是祸事了呢?
不多时,我师父和鹞子哥便一道出来了。
休养了这么久,我师父的气色已经好多了,如今穿着一身干净的灰色长褂,很是儒雅,但眉宇之间却隐隐有些许忧愁,到了山门前,摆了摆手,让我们几个在这里候着,他要独自去会一会青竹。
我师父离开后,鹞子哥一屁股在我身旁坐下,点了根烟,默默的吸着。
“我说,你们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呀?”
张歆雅实在受不住,便低声询问道:“鹞子哥,趁着我老舅现在去办事,你能跟我说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还真让惊蛰这小子说中了,是天大的事。”
鹞子哥耷拉着脑袋,语调低沉:“一个非常非常神秘的庞然大物重新出现了,而且第一站就找上了我们,我看啊,只怕真的要乱了,别觉得我说的玄乎,这个组织各个玄门里绝大多数人都没听说过,知道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人,我也是这些年出去闯荡的时候,偶然一次机会听说到的,这个庞然大物,每次出现,必然是腥风血雨!”
“还腥风血雨呢,什么时代了……”
张歆雅撇了撇嘴,笑道:“你啊,就别老顽固了,他现在给我腥风血雨一个试试,号子里可有的是地方。”
“你不懂,玄门事,玄门解决,这是江湖规矩。”
鹞子哥摇了摇头,轻声道:“按说,这个庞然大物,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但就是手段过于酷毒了一些。”
他口中所说的庞然大物,其实也是个玄门组织。
但这个玄门比较独特,也就昙花一现般的出现过那么几次,每一次出现,都是阴阳大乱的时候。
比如末代天官所处的时代,就算是礼官一门都完蛋了,最后还是这个玄门组织出现平定下来的,然后他们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专门对付不干净的东西的组织。
“那这也没什么不好啊。”
张歆雅听后,忍不住说道:“这不正好,水王爷蹦出来了,羽民余孽在到处折腾,阴人客栈完蛋,他们出现,事情正好给了他们,咱们关上山门,经营棺材铺子,该怎么办过日子就怎么过呗!”
“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鹞子哥苦笑道:“这个庞然大物每次出现,首先要对付收服的,就是我们这种人,他们还美其名曰,说这叫阴阳盟约!!”
传说,曾经有人登门过这个玄门,他们的山门前挂着一副对联。
左边是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右边是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知道横批是什么吗?天道至刚!”
鹞子哥低声道:“所谓天道,说的可不是苍天之道,而是他们这个山门的道,这个组织叫做天盟,把横批说的便是他们的行事作风!”
阴阳大乱之际,天盟必然出现,天盟只要一出现,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拉帮结伙,让天底下所有的玄门都加入他们,这便是所谓的阴阳盟约,说到底就是找小弟,阴阳盟约一成,从此便是天盟一员,天盟有令,莫敢不从!
“你也知道,似我叔这样的人,都随性懒散惯了,忽然有人蹦出来要收他们当小弟,从此当牛做马,你说说哪个乐意?可不乐意,天盟掉过头来就得收拾你!”
鹞子哥轻叹道:“我知道的很有限,只听说过,天盟最近一次出现,是在明末清初,那时候,昆仑山上有多繁华你知道吗?万山之祖,祖龙之地啊,玄门门庭那可多了去了,天盟出现,一纸诏令送了过去,那里立马炸窝了,纷纷跳出来要和天盟叫板,结果怎么着?一夜之间,昆仑山就成了现在这鸟样子了,全是荒山野岭,毛都没了。有一个老牧民的祖上亲眼见证了,说山脚下搁着两座人头山,一座全都是光溜溜的秃头,一座又全都是扎着发髻的大脑袋。”
“这么霸道?”
张歆雅道:“他们这么干,难道没有联合起来跟他们掰手腕子?”
“谁敢啊?”
鹞子哥对此更是无奈。
天盟到底有多大,有多少成员,高手有多少,究竟是怎么传承的,为什么一阵出现,一阵又消失,消失的时候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这都是行当里的谜,漫长的时间里就没人弄得清,都差不多成无解之谜了。
但有一样说法,大家却传的有鼻子有眼。
说这天盟里头,最大的那号,其实是个女人,因为每次一出现,天盟都是一副君临天下的姿态,所以,这个女人大家都称之为女帝,长什么样没人见过,她甚至都从来没出现过,但一直有她的传说。
传言中,这个女人千年不老,高深莫测,有她在,谁都反抗不了天盟,是顶尖的高手。
可惜,这都是鹞子哥的小道消息,靠不靠谱他也不知道,更多的信息更是没戏,我师父可能知道更多,但他对于天盟一直都是闭口不言,讳莫如深。
“要我说,这都是噱头吧,拿来吓人,巩固统治权威的。”
张歆雅对此嗤之以鼻:“还千年不老呢,合着是个老粽子呀?或者是个超级大妖怪?可真是妖怪,也没道理去处理鬼神之事啊,妖鬼不分家,别告诉我世界上还真有长生不老这回事,说出来你信不信?天盟再厉害,也不过就是在咱们这行当里兴风作浪,能厉害的过皇帝?前面可还站着秦皇汉武这么俩狠角儿呢,人要是真能长生不老,还有她女帝什么事儿呀,地球早被这两位爷打穿了!”奇书屋
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
我听后也不禁点头,觉得鹞子哥说玄乎了。
世上谁人不死?
仅这一条,就得出天盟是装神弄鬼了。
当然,关于他们的强大也不可否认,只不过被以讹传讹夸大了。
鹞子哥摇了摇头,没多辩解,一副我们太年轻的样子,昂头看着山林远方,轻叹道:“我现在其实最担心的还是我叔,他那性子你们也知道,过刚易折啊,万一真和天盟怼起来,咱几个也就别想看到明天的太阳了,准的被斩草除根。”
他这么一说,我也跟着担心起来了。
我师父那性子,还真有这个可能!
实际上,我师父回来的比我们预料之中的要早的多,不过,他回来的时候,脸上多了几分萧索,站在山门前定定看着真武祠三个字,最后轻轻闭上了眼,叹息道:“看来,真要乱了。”
鹞子哥贴上去,小心翼翼的问道:“叔,谈的怎么样?”
“让老白回来吧,别奔走了,没意义。”
我师父不疾不徐的说道:“往后,我们也不是单打独斗了,要听的是天盟的命令,办的是天盟的差事。”
这就是说,我师父……低头了?
我感觉三观都被颠覆了,与认知出入太大,但随即,感受到的是更深的无奈,我师父这个表现,只能说明……对上天盟,一点机会都没有!
随即,我师父回头,又仔细询问我和青竹见面的情况。
他问的很仔细,包括青竹的每一个动作,说的每一句话,都问到了。
当说到酒葫芦的时候,他神色间出现了一抹异色,从我手中接过了酒葫芦,翻来覆去的看。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师父喃喃自语:“据我所知,天盟的人可没有送人礼物的习惯,从来没有。”
末了,他的目光落在了瓶口的唇印上,然后把酒葫芦还给了我。
“原来如此,难怪……”
我师父摇头轻轻笑了几声,只是笑容愈发的苦涩了:“不愧是天盟,我已经竭力藏着掖着了,可到头来,他们还是知道了,他们……这就是冲着你来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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