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来说是没问题的,可此事做起来却难啊,难如上青天,我是没法子做这个决定的,回去后还得和师父他们好好商量一番,然后才能定下个行动计划。”
我叹息一声,喃喃道:“刘去疾是西汉人,他的墓葬建造在两千年前,那些工匠掘开的逃生暗道差不多也是这个年份,终究只是些工匠,可不懂得什么高深的地宫建造技术,可以想到,那条暗道就是土下挖开个窟窿,说句不好听的,挖的时候没塌掉就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结果却挖到了地下的水脉,地下水一冲,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谁也说不准,可能早就一塌糊涂了,也可能各种压力值反而保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依旧存在,一概不知的情况下,跳下去风险实在太大。
再者,你以为水鬼这职业是那么好做的么?桩井太深了,里面又全都是泥浆,压力太大,一旦摸下去,一片漆黑,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不行的,像咱们这样的……下去三四十米就得疯掉了。m.ýáńbkj.ćőm
还有第三条,巨殍尸这种东西一出现就是一窝,倘若在陆地上遇到了倒也罢了,可如果在水下遇到,铺天盖地的一拥而上,就算是天师猝不及防下都得吃个大亏,交代在里面都有可能。
有了这三条,不好好想个法子应付,那口桩井对咱们而言就是鬼门关,有去无回啊。”
说此一顿,我沉吟片刻,又说道:“如果可能的话,我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从地表来找那座墓葬,然后寻到关键处下铲,直达咱们的目的地,这才是正理,可这又太难,鬼才知道那些工匠逃生的时候是从哪个方向挖的,挖出去多远才挖到地下水脉?确定不了这些,找那座墓葬几率渺茫!死人脊背上扒下来的地图上那座山太突兀了,没个明确的地表,神农架林区里不知林立着多少山头,要想看那山的形状来找,无异于大海捞针,而靠着观山看水、分金定穴,却也没太大指望。从双龙吐珠盂里得到的地图便能确认,那一块古今地貌变迁太大,旧时的风水宝地,到了如今未必是风水宝地,所谓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山不转水转,这天地之势永远都在轮转变化中,昔年心头的朱砂痣,如今胸口的蚊子血,这就是时间的威力,多少曾经的大墓就是坏在了这等天地变迁上,风水一变,墓葬里怕也是极凶的,何况刘鋹这厮手底下有行内人,怎么看都不是易于之辈……
不过,不管怎么说,我和鹞子哥总得去周围勘探一圈,万一能找着呢?实在没了办法,再朝着这下下之策来使劲儿吧!”
此时,人皮已经渐渐焚尽,干树枝也烧得差不多了。
我起身踩灭零星的火星儿,防止引来不必要的火灾,掸了掸裤子,这才摇头说道:“算了,先不提这些了,一提那座墓葬我脑瓜子就疼,当初遇到稚娘完全就是逃命逃的慌不择路的结果,谁知竟然种下了这样一段缘分?如今小稚来了身边,渐渐的生出难弃难离的情分,最终还是逃无可逃,走上了现在这条路,可见这人算不如天算,冥冥中一切自有天意。”
张歆雅点了点头,和我结伴走出了垃圾巷。
此处颇为荒僻,没有出租车只能用手机叫车,还得等好长一阵子。
二人在马路牙子上坐下,闻了闻对方的身上,彼此之间立刻丢给对方一个嫌弃的眼神,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距离。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我挺想不通的,有点纳闷。”
张歆雅忽然开口说道:“历史上刘去疾这个人是因为残暴成性,最终被汉宣帝流放,途中自杀,虽说他是刘姓封王,可既然都落魄到了这一步,又怎能大兴土木给自己修建墓葬呢,而且事后还杀掉了所有工匠,这好像有点说不通。”
“有什么说不通的,史书上那些落魄如狗的人多了去了,及至下葬的时候,墓葬却一点不含糊,哪里能瞧得出丁点落魄的样子?”
我摇头嗤笑了一声:“你大抵还是对古代阶级森寒的厉害不了解,岂不知贵良商奴贱五等人的说法?还是太年轻啊,落毛凤凰不如鸡这句话,那是原本平等的两人嘲笑另一人落魄时才说的话,对于下面的人来说,瘦死骆驼比马大才是正理!”
闲着也是闲着,我便细细的为张歆雅解了一下心头的迷惑。
贵良商奴贱五等人,说法由来已久了。
贵籍,其实就是贵族,古时候的世家大族。
近些年来,华夏无贵族的说法甚嚣尘上,这话说的对也不对,不对是因为华夏确实有过贵族,对是因为现在没有贵族了,或者说,唐朝这个华夏由开放转为保守的节点之后,就再无贵族!
若说华夏的贵族,最有名的大抵便是两个了——山东士族、关陇贵族。
山东士族的传承很久远,七宗五姓其先祖很多都是周天子分封天下时就已存在的贵胄,也有先秦两汉时期的,家族气运绵延千余年,不过到了唐末黄巢起义的时候,基本因为战乱完蛋了。
关陇贵族则相对晚一点,北魏孝文帝时期设北方六镇,这个集团就出自北方六镇,胡汉杂糅,是个很强悍的军事集团,西魏、北周、隋、唐四个王朝的皇帝都来自于这个集团,说它可以主宰一个王朝的兴衰,隋炀帝远征高句丽,其实就是在给关陇集团放血,玩崩了,也把自己给玩死了,只不过这个集团最后撞上了日月凌空那位,被一个女人杀的屁滚尿流,彻底被结果掉了。
除此外,还有衣冠南渡形成的江南文士,乃至于周天子分封时留下的很多辉煌氏族……
但无一例外,基本伴随着唐朝的结束,这些贵族都完蛋了,唐之后其实就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门阀世家,贵籍仍旧保留,不过是一群既得利益者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而设下的条条框框,让他们坐那好好往上数,数不出七代脸就绿了,没个千年的传承,也好意思称门阀贵族?
至于良籍,其实就是绝大多数普通老百姓。
商籍就是商人,古代的下等人。
最后最后,就是下下等人奴籍和贱籍了,奴籍是卖身为奴的人,也有被抓回来的战俘等,贱籍就比较复杂了,有罪人之后,还有妓女戏子,譬如京城乐户,山陕乐籍、广东疍户、浙江九姓渔船、安徽的伴当、世仆、江苏丐户等等……
在古代,奴籍和贱籍不叫人,随意被打杀了,基本就是赔个钱的事儿,和商品没区别。
贬谪的封王肯定没法让良籍的匠人和百姓给他修建墓葬,可若是奴籍和贱籍,那就没有任何问题,刘去疾有的是钱,随随便便买来几千的奴籍和贱籍,给他修完墓葬一刀杀了,没有任何问题。
老子虽然被贬谪了,可奴籍和贱籍那是私人物品,公家管不着!!
“死在那条暗道里的人一定全都是奴籍和贱籍!”
我面无表情的说道:“奴籍和贱籍明如草芥,但凡被买去修建墓葬的,十成十不会有好下场,也只有这种人才会在刚刚被弄去修墓葬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怀揣着借机逃生的念头。许多良籍被征发劳役后,哪怕是修墓葬,也不会有这种想法,毕竟杀良填坟的皇帝很少,被史书和朝臣戳脊梁骨都是轻的,一个闹不好天下狼烟四起,谁敢干?这也是为什么很多皇帝的墓葬位置书于史书的原因,那么多的良籍修墓葬,还不能杀人灭口,瞒不住的,索性大大方方记录出来得了,但墓葬内的机关什么的,却是玩了命的设置,或者像曹丕一样,特光棍的直接昭告天下——老子坟里什么都没埋,别来挖老子。”
二人说了一阵子闲话,车来了。
当我们回到那家民宿的时候,唐景翰依旧没有走,眼巴巴的看着我们。
我自然不会让他失望,说有了很大的线索和收获。
如此,唐景翰才心满意足,乐呵呵的离开了,这人倒是聪明,知道有些事自己不该问,索性也不问,只求有个能让他安心的消息。
我犹豫了一下,终是没开口提太多的事情,现在还不是时机,说了反而会让人家看轻我们。
唐景翰走了,我才坐下,让张歆雅取出地图,完完整整的把我的猜测说了出来。
等我说完,我师父也没了主意,显然一窝子藏在桩井下的巨殍尸让他都得忌惮三分,稍一沉吟,便说道:“还是等除了工地上的那东西,你们顺便在周遭踩过点以后再议吧,当下情况虽然渐渐明朗了一些,可还是不方便贸然做出决定。”
我点了点头,这是应有之意,倒是和我不谋而合了。
阴奴一直叫嚣着要改良配方,所以我没有把风铃带在身上,而是留在了房间里。
这厮一整天都在琢磨着如何才能让老白变得更加……风情一点,前前后后不知试验了多少东西,倒是把鹞子哥折腾的够呛,来回不知道出去采购了多少趟。
不过,好在是有了收获。
不用滑石粉,改用米浆,犹如制作红薯淀粉似得,米浆沉淀以后,在下层得到一层沉淀物,晒干后,里面加入一些草药的药渣,气味冲鼻。
阴奴言称这回的配方绝对管用,老白倘若用了,在工地那等腌臜东西眼里看来,保准是香暖紧凑,不把其撩拨的欲罢不能不作数,非得要和老白好好敦伦一番才算一解心头之痒。
到底是三千年年份的狗腿子,如此猥琐不知羞耻的话说的自然,脸上更习惯性的挂上了谄媚,再配合着“嘿嘿嘿”奸笑三声,活脱脱就是阉贼。
至于它的性别,至此刻我算是彻底没了疑惑,这么猥琐的主,这生前要是个女人的话,那还得了?叫现在的腐女们情何以堪?
“香暖紧凑”四字让老白羞愤不堪,哀嚎一声,冲上来就和我拼命。
显然,这彻底的伤害了他。
馊主意明明是我师父眉来眼去之间授意给我的,此刻这人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不认识我似得,看我和阴奴的时候还皱了皱眉,那眼神给人感觉像是在看一坨堆砌在马路边上的大便,本来就是恶心,还堆在了不该堆的地方,于是乎就更恶心了,那股子嫌弃劲儿都让我心头抽搐,眼巴巴的看着他甩甩袖子,拂衣而去,末了还撂下了一声冷哼,高冷的不行……
天大的黑锅扣了下来,我有苦说不出,只能生受了老白几记老拳才算作罢。
因为今天下午唐景翰的突然到访,我们的计划行程发生了变更,见过费雪梅后,回来时间已晚,今夜怕是赶不上了,干脆我们就在民宿休息了一夜,养足了精神,第二天一大早就直接出发了,毕竟舍开除掉工地上那东西以外,我们还有另外一个任务——踩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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