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牙侩,那便是先秦炼气士里的异类余孽,说明对方十有八九是个人。
我不喜欢杀人,上次被迫终结老独眼的性命,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会梦到他血肉模糊的样子,但这一刻,我迫切的希望能亲手砍下这个邪术士的头颅,同时我也清醒的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对手,不可小觑。
一个整天琢磨着如何残害同类,把同类变成怪物的东西,这就是不折不扣的恶魔,比变态更胜一筹,什么事儿都能做得出来。
“老鼠,蛇,狼!”
绾娘儿轻声道:“所以说,这些目前已经现身的东西都是那个牙侩炮制出来的?而他们的本质其实是一样的,都是人?”
“应该是这样的……”
我看了眼盘卧在后面的斑斓猛虎,低声询问小稚:“无论是蛇、鼠、抑或是狼,这些东西都很凶,仿佛真的已经丧失人性,沦为野兽了,为什么唯独大黄不太一样呢?上车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大黄应该还保持了一些人的特征,至少是有智慧的!”
小稚扬着脑袋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我却不肯放弃,心知里面一定有巨大的隐情,看大黄的样子就知道,邪术士应该是施术成功了,按理说大黄早就变得和我们所见那些蛇鼠一样,拍了拍小稚的脑袋,道:“这样吧,你仔细说说你和大黄的遭遇来历,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回真武祠的路还很长,尤其是出了市区以后,有一截漫长的山道,没有路灯,车子行驶缓慢,我们有的是时间把这一切理顺,小稚就是我们剖析清楚的唯一希望,毕竟她是唯一和那个牙侩接触过的人!
这是个聪明早慧的孩子,不然不会把我和鹞子哥耍的团团转,语言表述很清晰,把自己的来历以及和大黄的遭遇说的清清楚楚。
原来,她是个孤儿。
一个不知道父母是谁的孩子。
她只知道自己出生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被一个清洁工在垃圾桶里捡到,然后送到了儿童福利院,大概一年前的时候,一对看起来非常和善体面的夫妻来到了福利院,冲着她指指点点,然后在工作人员的陪伴下离开了。
福利院的孩子们都很开心,因为那对夫妻走的时候给他们留下了许多糖果。
可是,小稚却看到了另外一面,这对男女根本不是夫妻,他们的命运之中有裂痕,完全没有夫妻的缘分,她还看到,这对夫妻在不久后的将来会穿上囚衣,在牢房中等待死刑日的降临。
聪明的她立即知道,这是两个骗子,以前一个漂亮的义工女姐姐曾经告诉她,如果有人要领养她的话,一定要小心,据说现在外面有人假结婚去孤儿院领养孩子再去买卖。
可是,她并没有去告诉其他人,因为当那对男女来的时候,她看到孤儿院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将会在不久的将来穿上囚衣、锒铛入狱!
她从那对夫妻的眼神中已经看出来了,对方看上了自己,自己必须要逃跑,告诉福利院的工作人员根本没用,这些人沆瀣一气,蛇鼠一窝,根本就是同伙,早已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
精心策划一番后,她终于逃走了。
可是,茫茫人海,哪里有她的家?
但是,她并没有担心抑或是害怕,不知为何,逃离那个魔窟的时候,她的内心非常平静,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往南走,一定要往南走,那里会有一个家等着你,一个永远不会再抛弃你的家,那里有愿意用生命去保护你的人。
于是,她就一直走啊走,睡过公园,在荒山野林里度过许多个夜晚,她乞讨过,从垃圾桶里捡过发臭的食物,烧烤摊前丢弃的破签子,她会如饮甘霖一般贪婪的舔舐着上面残留的盐分……
她没有去求助任何人,没有找警察,因为她知道,自己还会被送回福利院,就这样一直朝南走……
直到,她来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
她知道,这就是她要找的地方,那个传说中一直会保护自己的人一定会在这座城市里等自己,自己再坚持坚持就好了……
可是她没想到,这一坚持,就是整整半年的时间。
去岁大雪纷飞的一天,她又冷又饿,终于走不动了,窝在路边眼巴巴的望着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她觉得自己可能等不到那个人了……
就在她越来越疲倦的时候,一件厚厚的棉衣盖在了自己身上,她费力的睁开双眼,看见了一个慈祥的老婆婆。
这是唯一一个她在对方的身上看不到任何画面的人,在自己濒临死亡的时候,仿佛从天而降一样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那一刹那,她真的以为这就是她一直以来都在找的那个人,那个会给自己一个家的人。
她问对方:“是你吗?”
对方一愣,笑了笑,说:“跟婆婆走吧!”
再然后,对方抱起了她,她在对方怀中很安心很安心,感觉自己快乐的几乎要晕过去了,就那么沉沉了睡着了。
可是,当她醒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想象中那个温暖的家,她被关在了一个笼子里,四周还有很多笼子,关着许多人……
一个背影妖娆的女人背对着她,不知在忙活着什么,她只看到对方脚下有一滩滩触目惊心的鲜血。
终于,对方转过了身,她还是在对方身上看不到任何画面,她知道,这就是那个老婆婆,哪怕容颜不一样了,但那种气息和感觉错不了。
在然后,她终于看清对方在干什么了。
对方一手握着一把幽蓝色的小刀,一手拎着一张血淋淋的人皮,身前的桌子上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孩子,一动不动,早已死去。
女人摇了摇头,对着那尸体轻叹一声:“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随后,她拎着尸体和人皮出去了……
从那以后,每天小稚都能见到这个女人一面,对方会给他们留下吃喝,逼着他们喝一碗非常难闻的药汤,隔三差五的,对方又会抓来一两个孩子,而每个月,对方都会杀死一个孩子。
每次对方杀人的时候,小稚都能透过破屋的窗户看到外面的月亮是圆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有一天,女人又回来了,跟在她身后的正是大黄,那时的大黄双目猩红,非常凶残。
那一天,又是月圆之夜。
女人又杀了人,结果,她又说被她杀死剥皮的人不是她要找的人,随后,她指着门外,对大黄说:“时间到了,你去吧!”
大黄离开了,第二天黎明的时候,大黄又回来了,可是眼睛已经不再猩红。
大黄回来以后,就用利爪劈开了小稚的笼子,当它准备劈开其他笼子救下别的孩子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女人的脚步声,于是大黄一口叼起小稚就逃跑了。
他们跑了很久很久,可不知从何时起,无论小稚想去哪里,最后都会莫名其妙的回到我的店铺四周。
她遇到我的那天晚上,大黄很不安,一直在哀鸣,小稚读懂大黄的眼神——那个女人来这里了,带着和大黄一样的东西,这回不知道她又要害谁!
后来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
说完这些,小稚眨巴着干净的大眼睛看着我,轻声说道:“大哥哥,你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吗?”
我一下子说不出一句话了,我和她之间好像确实有某种神奇的联系一样,可是,我是一个玄门之人啊,不知道哪天就死在某个犄角旮旯里了,无人问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凭什么给她一个家?只是看着她的眼睛,拒绝的话却是一句都说不出。
“应该就是你……”
小稚自言自语道:“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任何画面,每次我想永远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都会莫名其妙的又走回来,然后就看到你了,一定是你,对不对!?”
嘎吱!
老白就跟抽风似得又一次来了一个急刹车,整个人忽然变得暴躁无比,拳头“哐哐”砸的方向盘,咆哮道:“他妈了个巴子的,老子受不了啦,惊蛰,你能不能点个头?老子看着你尿尿唧唧的就窝火!!”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这孙子最见不得苦命人的挣扎,小稚的遭遇让他动了恻隐之心,我轻叹一声,低声道:“老白,我们是干什么的你应该知道,咱们有什么资格说给别人一个家?困在墓里吃观音土你忘了吗?在孤岛上苟延残喘你忘了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儿你没做过吗?而她只是个孩子……”
“经历了这些,你觉得她还是个孩子吗?”
老白忽然平静了下来,哆哆嗦嗦的掏出一支烟给自己点上,仿佛方才的咆哮用尽了浑身力气一样,软趴趴的靠在座位上,轻飘飘的说道:“是,你说的我承认有道理,可你真的过过乞讨的日子没?你没过过,我过过,我知道什么滋味!跟着咱们确实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但那时候就算是死,这丫头也是笑着死的,你信不信?
我也承认,咱们给不了别的,但老子他妈的把话撂这儿,至少不用让她去烧烤摊舔签子!
你今儿个要是不应,老子应,你也甭管老子现在落魄这球样拿什么养活她,就算是出去抢,也是老子去抢!”
无双跟做贼似得,贼眉鼠眼的从前面把脑袋伸了出来:“惊蛰哥,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不压身,你是我的饭主,也不怕再多一张嘴了……”
绾娘儿没说话,但素来冷漠的她看着我的时候罕见的露出了一丝希冀,却说道:“这些事情本来是和我没关系的,不过张歆雅让我给你递个话,她说——二狗子,这小丫头我喜欢的紧,真武祠里全都是一帮骚老爷们,好不容易来个伴儿,你要是给我撵走了,小心你那身皮!”
我苦笑一声,看来我倒是成了独夫了,其实,老白说的那些我也听进去了,再看看坐在我怀里的小稚,心想眼下或许我真的是她最后的希望,于是就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那你以后就跟着哥哥吧,山里的日子清苦些,哥哥吃口什么你吃口什么,吃穿不好也别怨,哥哥就这么点本事。”
小稚死死咬着嘴唇,大眼睛里全是泪水,可她很坚强,泪水无论如何都没有落下来,一直不停的点着头。
老白心得意满,嘿嘿一笑,吐掉烟屁股,一边开车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所以……丫头,你能看见别人的命数,这是天生的?”
小稚点了点头。
“怪哉!”
老白轻叹道:“这个世界还真是神奇,玄门中能人异士多了去了,却从未听说还有这等本事的,不用推算,直接窥视别人的命运,比相师都厉害!”
小稚耷拉着脑袋小声说道:“其实也不是每次都能看见啦,偶尔能看见断断续续的一些画面而已,我控制不了,不是每次都灵的!”
我不禁笑了起来,小丫头还真是贪心,三分人数,七分天数,彼此影响,以至于命运这种东西盘根错节,有无数种可能,我师父为半步天师,玄门里顶尖儿的存在,却只能窥见命途中的某一角画面,而且未必会实现,因为变数太大,可她仅仅是看了老白一眼,就看到了老白的结局,甚至看到是我影响了老白,这是把人数天数都看到了,这不厉害,还有什么叫厉害?
若是控制了这种能力,那还得了?
想了想,我最终还是很认真的告诫道:“小稚,以后不要滥用你这种能力,人命天定,那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咱们这行里讲究很多,但都有根底道理,这不是闹着玩的,随口断别人命运,最后必遭天谴,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日后如非必要,不要把自己所见到的说出来,明白吗?祸从口出!”
小稚很认真点了点头,也特聪明,立马就改了口,还亲切的喊了声“惊蛰哥哥”……
不知为何,做了这个决定后,我倒是再没有那么多担忧了,心里的某一块巨石一下子落地了,就像是完成了一件对我举足轻重的事儿一样。
“所以,听了小稚说的这些,你们有没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这个邪术士不像是在随意培养邪物,而是有计划的在完成某种事情。”
无双忽然说道:“幽蓝色的刀、给他们喝下的古怪汤药,月圆之夜杀人……这应该都是培养这种怪物的方法!而让大黄去做的事情,可能是最后一步,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大黄也不能言语,但应该是这个过程中出了意外,以至于大黄成了一个异术!
可以肯定的是,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培养成功,这个邪术士也一直在寻找!
鼠、蛇、狼、虎……
每一种她培养出来的怪物都不一样,这些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
说真的,此前我还真没想过这个!!
这个牙侩培养出来的东西每个都不一样,这应该不是意外,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联系呢?
我觉得这当中可能存在某种规律,如果总结出来的话,我们就能知道这个牙侩到底想干什么了,到时候,或许就能直接找到她本身!!
沉思之际,忽然有人在轻轻推我肩膀。
我回头一看,发现是齐老汉。
老头子缩在角落里,一路一声不吭,就是在照料自己的女儿女婿,我也没太关注他,他推我我才发现,老头子不知何时已经哭成了泪人,低声道:“我想到了我那被人抱走的外孙子,我外孙子就是被一个中年女人给抱走的,你说……抱走她的是不是就是这个什么牙侩呀?这小丫头刚才也说了,这个牙侩一会儿是老太太,一会儿是年轻女人,那那个中年女人也是她呗……”
原来,他一直在默默听我们说话。
外孙子丢失,本来就是他们这一家人最深沉的伤痛,又听我们说起那些丢失孩子的遭遇,他的心情可想而知,此时大概终于是忍不住了……
不过,他这一说,还真提醒我了。
一家老老实实的人家,平生也没有做什么恶事,怎么就会莫名其妙的招惹上这些邪术士呢?
再加上这档子事儿和丢失的孩子有关,很容易就让我们联想到十二年前引娣夫妻丢失的孩子身上!!
如果那个孩子真的落入了牙侩手里,结果可想而知。
十二年前丢失的孩子,忽然回来找父母了……
我浑身一个激灵,不敢置信的看着齐老汉,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那么,袭击我们的那头狼,其实就是你的外孙子?”
齐老汉没有回应,默默别过了头,就是默默抹着眼角,大概是悲伤太重,十二年来早已哭干了眼泪,此刻只剩下绝望在心间流淌,早已是言语难以表达了……
我心里并不平静,总算是抓到了整个事情的关键。
牙侩弄这些怪物的手段小稚已经说得很清楚,制作过程我们知道,现在来看,当她制作成功以后,怪物还得继续培养十二年!
为什么一定是十二年呢?
这和这种邪术有关,我无法去推测,但是,十二年后,怪物却必须回来找自己的父母,将之杀死,这应该也是邪术的一部分!!
“大黄……该不是也回去找自己的父母了吧?”
我暗自琢磨着,也就是说,大黄当时就是这个过程中出了意外,这才挣脱了这个邪术士的控制!
线索越来越多,可事情还是扑朔迷离。
齐老汉受了刺激,连连咳嗽,我也再没有和他们去探讨这件事情,被这一系列的千丝万缕的事情弄的心神疲倦,在加上车里缺氧,抱着小稚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轰!
毫无征兆的,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车子都被掀的飞起一截儿,然后重重落地。
车里的人立即滚作一团,我也从沉睡中惊醒过来。
抬头一看,车子正停在山路上,大灯照射下,能看见四周浓烟四起。
绾娘儿回过神来立即询问:“什么情况啊?”
“胎炸了!”
老白似乎是磕到了脑袋,捂着额头咬牙道:“他娘的,屋漏偏逢连夜雨!”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前座传来,赫然是鹞子哥的声音。
似乎是受了颠簸,将鹞子哥都醒来了。
他被那牙侩控制,虽然按照青竹的办法做了,但受缠丝蛊毒害太深,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彻底摆脱,我立即大叫道:“无双,摁住他,其他人下车!!”
哪知,鹞子哥竟然吃力的低吼道:“惊蛰……跑!!她的目标就是你和暗算咱俩的那个小女孩儿,快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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