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带着目的接近她的,所以不敢太随意。
起初的时候,做事受伤了都不敢表现出来,藏着掖着,就怕佟雀看到了会像族里的人那样以鄙夷的目光,三三两两抱团嗤笑。
她们嫌弃她干啥啥不行,只会弄伤自己,装可怜扮柔弱,偏还顶着一张让人见之就心生作呕的脸。
“呸,长成这样,真是想装可怜,都可怜不出来。”她们是这样说的。
可后来,当夜里睡不着的佟雀,被溜到屋内不小心到此一游的萤火虫,吸引着追到院子中后。
当她看到她露着半截被撞的青紫的胳膊蹲在井前,手里拿着葫芦瓢,瓢中盛着井水,妄图通过冰冷来止住疼痛后。
当她冲过去,满眼不可思议的问出那句,“你在干什么?”时。
她慌了,她呆在原地,条件反射的垂下袖子,放下手里的葫芦瓢,又习惯性的变蹲为跪,低头认错。
她抓住她胳膊,拉住她,“不要以为跟我下跪,就能让我原谅你。”
她没说话,只头低的更低了点,她想,果然,她这样的人,就连止痛的资格就没有。
佟雀看她还是低着头,不肯就刚才的举动稍作解释,顿时有点生气,拉着她胳膊的手也微微使了点劲,半晌后,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样,她不甘心的松开了手,“你是不是不想留在府里?”
这一次,亓官影的表情有了微弱反应,她单薄见骨的身子微微一僵,伏在裙裾上的手也动了动手指。
佟雀没注意到她这些变化,只觉得她没回答便是默认了自己的话,有点难过,却还是开导她道,“你放心,我买你不是为了让你伺候我的,我只是不想你明明跟我一样大却要比我多吃那么多那么多的苦。”
她抬眼望星,“爹爹常年打仗,我很早就知道这世道很乱,跟我一样大的姑娘不见得就有我这样的好日子,所以我一见到你就想帮你。”
帮她?亓官影在心中没忍住的冷笑了一声,她觉得,这简直是最可笑的话了,眼前的小姑娘可真天真。
“你不用对我抱有敌意的。”她蹲到她跟前,和她一般高,亓官影闻声慢慢抬头,视线不经意间就跟她的交融在了一起。
她的身后是一轮圆月,比刚出锅的烧饼还要圆。
月亮散着白光,在织女的手中交织成了一匹上好的月华锻,披在她的肩上,再配着她微弯的眼,浅陷的梨涡,一切一切,都是那么合适。
不合适的是她,把月亮比烧饼,把美糟蹋。
她趁着看的到她脸的功夫,连忙道,“我说的是真的,我已经跟娘亲说好了,等南乾的人走了就放你离开。我要是现在就放了你,他们保不准还会把你抓回去。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儿,也不喜欢我。”这些结论是她三天前经过府里好几个侍女对她在佟府里近一个月的评价总结出来的。
她们告诉她,说亓官影入府后就总是一个人,不爱跟她们一起吃饭,也不爱跟她们一起玩闹,说她的生活态度,很不积极。
她会问她们这些话,跟她们会如实的告诉她是一个心理,她们都想知道亓官影在佟府里过的好不好。
而结果显而易见,她过的并不好,物质上的满足并没有填补她入府前被欺负的委屈。
一惯热心肠的佟府侍女,一连三天,车轮战的求到了佟雀的跟前,希望她能好好的劝劝她。
原本,今晚上的这些话她是打算明天再跟她说的,可谁叫她今天就碰上了呢。
择日不如撞日,撞到就是缘分,她说,“其实,要我是你,你是我,我也不会喜欢你,毕竟,都是天生娘养,一样是人凭什么你就能高床软枕,而我却要受远离家乡,颠沛流离。”情绪激昂,她一个事外人此刻却比事中人还要来的义愤填膺。
共情结束,她缓了缓怒色,柔声道,“娘亲说,嫉妒和羡慕是人之天性,你没错。错的是这世道。”
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哄人灵感,她突然跟她道起了歉,“让你失了原本的安稳生活,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一出,亓官影的耳边就仿佛响起了锣声鼓声,铿铿锵锵,把她原本平静如水的心给吵的不安分起来。
她今年十三岁,这三个字,她识得,写得,从小到大也说了很多很多遍,可听人说,听人对她说,还是先例。
她没办法做出过往她说出“对不起”后,那些富家小姐依旧不依不饶一定要她付出点皮/肉代价的撒泼样,也没办法轻而易举的说一句,“没关系。”
她表现的踌躇又不知所错,而佟雀却像开了闸的水,奔腾的太过兴奋,“你这个表情,我就当做你是应我了啊!”
“什么?”
她拉起她的手,“答应我好好的活着,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就是偶尔想偷懒不想干活了,也可以直接跟我说,我给你休沐日。
只万万一点,井水冷寒,浇到自己身上,虽然能让你不舒服,借病一时逃脱,但姑娘家的身子,伤了可就真的伤了。”
原来,以佟雀刚刚的角度,根本没看到她胳膊的上的青紫,她看着她半夜打井水,又举着的就觉得她是想通过淋井水来让自己生病。
这一举动,还真是对应了那一句“她生活态度,积极性不高”。
“我没有…”听到不对的话,亓官影本能性的就想反驳,可话都到嘴边了,却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那是什么?”她没有无视她的话,耐心的问她,“难道不是我刚才说的那样吗?”
她埋着头,轻“嗯”了一声。
她笑着追问,“那是什么?如果我说错了,你应该要跟我解释的呀!不然,不就一直错了嘛。”
佟雀的手好像碰触到了亓官影胳膊上的青紫,她疼的缩着胳膊“嘶”了一声。
她察觉到了异样,指了指她的胳膊,“这里疼?”
她不言的点了点头,垂眸低眼,佟雀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姑娘,明明倔强的只遵循自己的意愿,旁的可以什么也不听,可有的时候,却又乖顺的很,就像一只失了利爪锋牙的狐狸。
乖顺只是她没办法反抗下的保护色,等她长出爪子,磨好牙齿就会如往常那般固守本我的我行我素。
子夜吴歌,灯烛摇曳,她拿着佟大将军给她寻来的上好伤药跟着亓官影去了她住的抱厦。
在佟雀看来,自己给亓官影上药这件事实在算不得什么。
在亓官影看来,被佟雀上药,得她关心这件事跟自己来这的目的相比,也实在不算什么。
可就是这件,在两个人看来,都不算什么的事,成了她们之间友情的开始。
一段感情的所有过程,不单有开始,更有经过,高潮还有结果。m.ýáńbkj.ćőm
“经过”里有两件小事值得一提,一件是佟雀终于在南乾人走前,拐着八百个弯的打听到了她的生辰。
她想给她走前办一个生辰礼,就鼓动着一府的小侍女给她做了一桌的菜,一人一盘,都是自己的拿手好菜,就连佟雀,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都亲自到厨房里给她烧了一锅水。
美名其曰,冬天嘛,有什么能比泡一个澡来的舒服的。
第二件,就是她赶在她允诺她的,放她离开的日子前,给她做了一件不算好的冬袄。
她瞅着她没笑没哭,完全没有表情的脸,沮丧的问道,“很丑啊是,我这也是第一次做。”两块红布勉强的缝制到一起的袄子,没动两下,里面的棉花便就漏了亓官影一身。
“啊切!啊切!”两个人扯着一个漏风的大红袄,边打喷嚏边笑。
一阵寒风过,梁哀帝二十一年的正旦日在一场大雪中轰轰烈烈的来了。
正旦前放爆竹迎新是梁朝旧俗,正旦夜长街花灯也是旧俗。
想到再过三日,就是自己允诺会放她离开的日子了,佟雀决定要以一场欢闹来结束她们之间这短暂却又美好的友情。
正旦夜,她亲手给亓官影系上了由那件红袄改造而成的大氅,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对自己的容貌不自信,在得知佟雀要给自己做一个大氅后,破天荒的跟她提了一个请求。
给这大氅,带个帽子。
那时,府里能干的小侍女其实早就把大氅改好了,红袄的布半点没剩,但佟雀不想让亓官影难过就去库房里又裁了一段跟这大氅颜色相近的红锻。
为此,还惹得佟大夫人一阵抱怨,深觉得这个亓官影夺了她在自家女儿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佟雀听说后,在她面前插科打诨好几天,又许了好多不切实际的诺言才把她哄好。
云州大街,灯火通明,勾栏画舫歌起乐升,佟雀抓着亓官影的手,半点不敢放。
“抬头看看呢,放心,你带着帽子,别人看不到你长什么样的。不信试试?”
她将信将疑的抬了抬眸。
佟雀道,“知道你在意,所以她们在做这个帽子的时候,我特地吩咐了,叫她们加厚加宽,保管你就是目视前方,别人也看不到你的脸。”
说完,她又道,“其实,你也不用太过在意自己的容貌。我爹爹身上就有很多刀剑伤,我小的时候偷偷看过一眼,那疤痕纵横交错的,比你这个,吓人多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着急解释,“我的意思是,你的眼睛很好看,要是你愿意,我可以让爹爹给你打一副面具,能正好把你这伤盖住的面具。
你一直低眉垂眼,都不能好好看这风景。”
她听说完,立在原地,半晌没回话。良久,才夹在风里蚊声的跟她说,“佟雀,谢谢你。”
等待半晌,等来这么一句话,她突然有点害羞,咧着嘴,手随手一指,扯了扯笑,道,“我觉得那的灯笼好看,我们去那看看吧!”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晚来明月不惊鹊更新,第一百零七章,生辰,红袄,正旦灯会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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