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舟捏起一块桂花糕送到嘴中,道:“不去,去了你这尽心烹饪的桂花糕不就浪费了?细软滋润,吞咽酥滑,好吃,难怪武媚娘整天长肉。”
得公子一句赞,鱼幼薇微微低头。
又吃了一块糕点,景舟笑道:“你这身子最近又丰腴了不少,要不今晚替公子暖床?”
做过花魁却从未见过男人身子的鱼幼薇愣了一下,然后红着脸摇了摇头。
景舟调戏道:“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又羞又怒的鱼幼薇跺了一下脚,嗔道:“你什么时候见过了?”
景舟抬头望天道:“眼中有衣,心中无衣。”
一下刻,鱼幼薇端着糕点落荒而逃。
这日,小莲花峰上,立着一座半人高的青铜丹炉。
对香客数量少的连脚趾头都能数得过来的武当山来说,这用青铜铸造的大炉子,可是宝贝的了不得,算是山上一珍物。
平日里便是这炉子的主人,武当山最擅长练丹的宋知命,都舍不得用。
今日却被惦记着《金瓶史》后续二的小道士借了过来,开炉炼丹。
炉底堆着木炭硫磺,小道士拿着一扇子,小心翼翼掌控着火候。
景舟曾见过徐福炼丹,也看过阴阳家的炼丹术,对这一套流程也颇为熟悉。只是徐福练的丹多为外丹,而眼前这小道士,却是在炼丹术上独树一帜,调和阴阳,融汇五行,内外相通。
炼丹如同修道,讲究悟性和天赋,不然只是废财废力,武当山上道士众多,可能炼丹的却寥寥可数。而这小道士虽游手好闲,日日看禁书,却是山上炼丹第一人,他手中的这本《参同契》炼丹法,便是这小道士自己悟出来的。
四千字的秘典直指无上大道,非但是教人炼丹,更是叫人体悟天道。
“不愧是吕祖转世,难怪这道士一朝明悟,一步入天象。这哪里是看山看水,分明是在看天地运转,看大道自然。”看完《同参契》,景舟暗叹一声,又看起小道士炼丹来。
开炉,没有金光四射,也没有天降异像,只是寻常的几缕白烟。
七枚金丹躺在炉中,小道士沾满汗水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然后双眼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无良的世子殿下不在附近,轻声问道:“公子,小道这丹炼完了,那书…”
景舟从怀里摸索出一本蓝皮书扔了过去,这次还很贴心的将书名改成了《太玄感应篇》,小道士翻开只看了一页,然后麻溜的将书收到怀中,接着又开炉练起第二炉丹来,同时暗叹一声公子高义,不然他还得夜里偷偷去撕道经的封面。
只是那些没了封面的道经该怎么处理,又成了一桩难事。
毕竟武当山穷啊,每一本道经都是记录在册的。
做人苦,做道士苦,挨着无良世子做道士更苦。本来小道士手里还有两本那日夜诵读的奇书,可自从被徐凤年看到后,那两本他看了十多遍依旧意犹未尽的《金瓶史》和《金瓶史续》,便落到徐凤年手中。
景舟端详着刚出炉的金丹,平平无奇,药香内敛,甚至连丹纹都没有,乍一看如同用面粉捏成的一样,只是用神识感受,却能发觉丹药之中有着一股生机。这内丹与外丹一起练的法门,果然不一样,倒是他小瞧了洪洗象。
百年前龙虎山出了一位丹道大家葛虹,写了一本《太极金丹》,视外丹于旁门左道,极力推崇内丹修法,此时和这小道士这内外相通的炼丹法一比,却也是走了极端。
洪洗象的前世齐玄祯,便能练活死人的金丹,不然李淳罡也不会抱着绿袍儿去龙虎山斩魔台求丹,此世的洪洗象,却又要强于齐玄祯。依照洪洗象的天赋,这小子要是不为了徐胭虎飞升兵解,无需多久,这天下第一人的美称,便要落到这小道士的头上。
又看了几眼小道士炼制的金丹,景舟随手一扔,金丹落入虎夔口中,一咬还嘎嘣脆。
约莫金丹味道不错,虎夔打了一个鼻响,晃了一下大脑袋,如同半醉的人,又眯着眼在地上趴起来,半睡半醒消化着丹药之力。
眼瞅着虎夔一连吞了七枚金丹,洪洗象一阵心疼,这炼丹不难,难得是炼丹用的药材。
七枚金丹,这要是换成香油钱,武当山要迎香客两三年。
自那日隋珠公主哭着下山后,又隔了俩日,王重楼将大黄庭传给了徐凤年。
这几日,徐凤年便常常在白象池中练功,以期留住体内的大黄庭。
只是在水下憋了没多久,徐凤年便从湖底窜了上来,毕竟自己练功只是练些死招式,山鬼也和他说过,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想要将死的变成活的,只靠自己闷头苦练不行。
以前没有大黄庭,他不觉得自己能撑住山鬼半招,现在有了底子,还是那两指断大江半仙王重楼的底子,浑身力气多的用不完,他估计自己能接住山鬼一招半式。
咋说王重楼也是天下顶尖高手,即便不是山鬼的对手,那斗个几十招应该不是问题吧,即便是大黄庭到了他这里只剩下一成,接上一招半式还是绰绰有余的。
至于刚学剑的姜泥,则是自动被他忽略了,毕竟这大黄庭他还不熟悉,要是一刀劈出去拿捏不好劲道,就伤到小泥人了,但是山鬼明显就没这顾虑,可以招招往死里砍。
想明白了,徐凤年提起刀往紫竹林另一头走去。
天气爽朗暖和,是个练刀的好日子,见到景舟,徐凤年开门见山,没多说一句废话,除了用了俩蹩脚的刀花,问候了两句叫小道士兢兢战战的话,只是刀刚出鞘,便被景舟一脚踹了出去。
能不踹这小子么,你平时吓唬骑牛的小道士也就得了,现在小道士可是帮他炼丹呢!
小道士看的心惊肉跳,这一脚可是踹实了,愣是将世子踹飞了十几丈,即便是有大黄庭护体,世子殿下那本来就不好的腰咋滴不得疼上几天几夜。
书里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能吸土,这腰不好,可不行。
蓦的,小道士又想到了《金瓶史》里的那句叫人寒碜的话:“大郎,该吃药了。”
以后是不是还会有“世子,该吃药了”?
徐凤年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腰喊道:“你大爷的山鬼,打人不打脸,踹人不踹腰,这点江湖道理你都不懂?”
景舟望了两眼揉腰喊痛的徐凤年,淡淡道:“白瞎了一身大黄庭,王重楼传给你功力虽多,到了你手里,能用出来的连半分也没有,这一脚,我只用了不到两分力气。”
“你这根骨,比你弟弟徐龙象差远了。天生金刚境,身披重甲持长枪,便是千军辟易的大将。”
提及徐龙象,景舟又想起来赵希抟那一脉,有一本《大梦春秋》,此功法比起这由道祖“一气化三清”典故创造出的大黄庭,只好不差。
一觉睡三年,三年变一变,《大梦春秋》练到深处,便是睡一甲子直接羽化登仙也不是不能。
本来徐凤年还想反驳几句,但听到是和徐龙象相比,点头附和道:“是比不过黄蛮儿。”
徐凤年捡起掉在地上的刀,回味着刚才山鬼那一脚的韵味,脚落在他腰间,却叫他四肢如同雷击,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
同样是踢人一脚,他最多只能将人踢飞。
本以为自己得了大黄庭,一刀下去就是连一面石壁都能轻易斩断,在山鬼手下多少也能撑住半招,现在连山鬼两分力气都接不住,这叫世子殿下有种坐井观天的感觉,咋这高手就这么高呢!
武帝城上的那位,又得有多高?
眼珠子一转,徐凤年捡起刀上前,一副讨好的语气:“山鬼,要不你也教我两招?以后行走江湖,用你教的功夫揍人,喊出去你也有面子不是?你听听,北凉世子徐凤年,有一剑学自山鬼,请王仙芝出城迎战,多霸气!”
“王重楼不是传了你《绿水甲子亭洗剑录》?这剑法还不够你练的?”景舟转过身去,又看起小道士炼丹来。
徐凤年在一旁坐了下来,摸着刀背道:“我寻思着这练武就跟学下棋一样,一开始臭棋篓子肯定要多看棋谱,将各种路数死记硬背,与人下棋的时候搬出来,总能用上几手。北凉王府内秘籍虽多,但多是一些平平无奇的,对付寻常江湖中人足够了,但用来对付王仙芝,我可能这辈子十有八九是打不过那老怪物了。”
以前总觉得听朝亭那些个守阁奴一个个牛气的不行,现在再一看,原来是一群连高手都称不上的人。
自从得到了大黄庭后,他才愈发觉得老黄留下的九剑奥妙,可越是这样,他对武帝城那老怪物心里愈发没底,可武帝城总要去,老黄的剑匣子也总得拿回来。
心里有事惦记着,还总念头支撑着自己,不然,就真得靠日子,等王仙芝那老匹夫老死,他徐凤年再去拆武帝城了。
小道士不敢插话,唯恐被打脸打鸟,其实他还是挺想拍句马屁,世子资质还是不错的。
见景舟不说话,徐凤年又自言自语道:“徐骁这混蛋还总是和我吹嘘家底子有多厚实,什么凤年啊,三品以下的官随便揍,三品以上的死了人也没什么关系,即便是你把天捅下来,爹也给你撑住,合着以前是欺负本世子无知。”奇书屋
“除了三十五万铁骑,北凉还有什么?高手?去他娘的高手!”
“老黄和白发老魁倒是高手,可不在北凉王府了,这王府还有哈高手能叫本世子折腾?北凉铁骑再厉害,也总不能领着铁骑去踏平武帝城,等本世子回去,不拿着棍子狠狠揍徐骁两天,这账不算完!”
小道士听的心寒,默默替在外风头大的吓人的大柱国心疼,被世子打两天,还真能下不来床。
景舟想了想,笑道:“叫化徐,你北凉王府还真有个高手。”
徐凤年精神一振,也顾不得骂徐骁,问道:“有多高,和天下十大高手比起来咋样?”
景舟嘿嘿两声,不屑道:“天下十大高手,除了王仙芝和曹长卿,剩下几个加起来都没资格给他提鞋,你说高不高。”
没缘由的徐凤年觉得荒唐,这世上咋会有这种人,而且还是在北凉王府?
王仙芝不说,即便是曹长卿,那也是能数次杀进皇宫的人,连龙椅那位都拿曹长卿没啥办法,徐骁能叫人天底下九成的人甘心卖命是不差,可王仙芝、曹长卿之流,明显不在这九成人之列。
徐凤年没好气道:“你不会又在吹吧?”
景舟瞥了一眼徐凤年,哪能不知道这家伙心里想什么,道:“这天下十大高手,并算不上高手,三教之中,能人无数,但有哪个高手瞧得上这武榜排名?”
“王重楼练成大黄庭后,实力可不比那些武榜上的人差多少。龙虎山的几个天师,儒家的圣人,还有两禅寺,烂陀山的和尚,这里面有些个即便是曹长卿都觉得棘手。”
“况且世上三教中又有多少隐世不出的高人?随便蹦出来一个老家伙,说不定王仙芝都接不住,不然你以为王仙芝为什么一直以天下第二自居?当年一人屠尽魔教护法的齐玄祯,就不比王仙芝差,他二人真要比一比,说不定这天下第一的位子就不会悬空了。”
“远的不说,就武当山那个不开口练剑的道士,他就差了?你小子连那道士一剑都接不住。尤其是佛道二教,乃是出世人,修的是出世法,不推崇武力高低,不与江湖武夫争夺名声。”
徐凤年会意,脱口而出道:“北凉王府的那个高手是佛道二教中人?”
因为王妃吴素信佛,北凉素来对佛教宽容,说不定北凉王府内还真藏了个大和尚。
徐凤年隐隐约约已经觉得自己猜到了答案。
“自作聪明,除了武当山,在北凉境内属于迫不得已,佛道两家哪个敢和北凉有点牵扯?”景舟回了徐凤年一句,又叹道:“所以你爹还真给你攒下了厚实的家底,只要不是你自己作死,想死都难。”
“听潮亭底下的那个老家伙,别说什么高手了,你眼中的那些高手都加起来,也不一定能接住这老家伙的一剑。”
“你要是能从听潮亭底下将这老怪物请出来,跟他学上两招,比你在这里瞎练强上千百倍。”
当然,将李淳罡请出来后这老家伙短时间内教不教徐凤年剑法,可就跟他没关系了。
和姜泥一比,徐凤年着实不是练剑的料。
徐凤年眯眼问道:“那你先跟我交个底,这老家伙和武帝城那老家伙比起来,咋样?”
景舟轻声道:“五十年前武帝城王仙芝不是那老家伙的对手,五十年后,这老家伙在北凉王府画地为牢,要逊于王仙芝,你要是能将他从牢里弄出来,俩人差不离。”
徐凤年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豪气道:“咱们这就回北凉王府!”
能和王仙芝差不离,那他徐凤年就去将武帝城捅个窟窿出来。
至于能不能将那老家伙从牢里弄出来,一直坚信床上能群魔乱舞,床下能生龙活虎的世子殿下,就没怀疑过自己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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