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初生照破山峦,半山隐没云雾间。
凌云二字,取自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意,凌云峰更是当年剑阁的主峰之一。
远远看去,倒是着实和这个名字相得益彰。
当初剑阁初创之时,还是修习入世之剑之人在剑阁当家做主。
红尘浊浊,有争雄之心,对剑阁之人的剑道一途,自然是有益无害。
只是后来剑阁之中入世之剑衰落,修习出世之剑之人掌握了剑阁之中的大权,而出世之剑讲究的是与天道暗合,我心如水。
故而观山不如观水。
所以如今剑阁之人大半都是在东海岸边磨炼剑道,听潮观剑,才是剑阁之人的必修课。至于当年盛极一时的几大主峰,早就已经衰落下去。
如今回头再看,凌云二字似乎成了一个笑话。
就像远古时代的遗物,在这个出世之剑横行的年代里,早就已经与世俗格格不入。
只是偶尔有些上了年岁的剑阁“老人”才会登上这些早已荒废了多年的主峰,遥观山色也好,思念故人也罢,总之是再也与剑道修习无关了。
今日凌云峰上,来了一个“故人”。
不久之前才破关而出的老人站在山巅,罡风吹拂起他的白衣,咧咧作响。
老人身形不动,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山风虽大,也不能使他移步半分。
他稍稍眯眼,想起些故人故事。
老人姓陈,剑阁之中姓陈的人不多,可也不少。
他们陈家一脉,本就是剑阁的主脉,这么多年,虽然剑阁之主之位偶有旁落,可大半最后依旧是要落在他们陈家身上。
当年他第一次登上这座凌云峰,还是跟着他那个作为陈家那一代长子,却不曾继承家主之位的老爹。
彼时剑阁之中入世之剑已经衰落,整座剑阁之中,修习入世之剑的人寥寥可数。
那些自小修习出世之剑的人自然不必多说,甚至那些修了大半辈子入世之剑的老人也开始转而修习出世之剑。
似乎一夜之间,出世之剑就成了剑道登高的不二法门。
家主之位的人选,自然也落到了那些修习出世之剑的人身上。
整座剑阁之中,只有几人依旧抱着入世之剑不肯放手。
而他老爹,就是其中之一。
他那个老爹自小就被誉为剑阁难得一见的天才,被视为能让剑阁更近一步的中兴之人,就像前些日子被赶下山的沈知远。
只是两人更相似的还是一样固执,死死的抱着入世之剑不肯放手,不然以两人的资质转而修行出世之剑,必然会有更大的成就。
所以当年他虽然是继承剑阁阁主之位的最佳人选,可也成了最早的落选之人。
老人还记得当年自家老爹带着他登上凌云峰时,正是他老爹刚刚落选之时。
那时中年汉子虽说刚刚丢了家主之位,可目光之中依旧澄澈。
彼时凌云峰外,日光溶溶,云海翻腾。
满脸意气的中年人,遥指远方云海,意气风发。
“止儿,你要记得,天下偌大,咱们练剑之人要像那些读书人一般,虽说不用读万卷书可也要走万里路。只会窝在山上练剑的人,又练的出什么剑术。”汉子如是道,“天下最好的剑术,总要想看遍了天下,才能练的出。”
那时他还小,总觉得自家这个意气风发,满身锐气的老爹,日后一定会成为天下间最强的剑修。
只是后来他老爹带着剑阁之中的人出门执行阁中的秘密任务,半路遭遇了强敌,为了完成任务,其余人留下阻拦强敌,让他一人独自逃了回来。
从此,这个当年入世修行踌躇满志的剑修,碎了剑心。
没了剑心的剑修,自然也就再也提不起剑。
整日沉浸在酒水之中,偶尔清醒也只是会扪心自问,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他对不起当初带出去的兄弟。
那时还是少年的陈止其实很伤心,他知道自家老爹不怕死,可心关不过,这辈子未必能再提的起剑了。www.ýáńbkj.ćőm
入世之剑本就讲究的是一个行走世间,问心无愧,可如今他满心愧疚,又如何出的了问心无愧之剑。
所以他便只能看着当初意气飞扬的自家老爹,逐渐消磨在酒水之中,年复一年。
当初他本已经开始修习入世之剑,可自此便改换门庭,重新去修习了出世之剑。
日日与自己问心,可不是什么好事。
后来他在书上看到了一个词语,重蹈覆辙。
好一个重蹈覆辙,果然还是读书人有意思。
“陈老儿,你这修习出世之剑的人也会怀念旧事?”
拎着酒壶的沈姓老人站在他身后。
剑阁之中,从来都是以家为姓。剑阁之中的人,多半是历代相传的一家人,是当年赶赴瀚海的大姓后代。
除此之外,则大半是山上人偶尔下山之时从山下抱养来的孩子。乱世嘛,旁的不多,只有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最多。
这些孩子之中资质好些,可以练剑的就收入门下,成为剑阁当中的弟子。修为差些的,便送入到山上,做些力所能及的杂役之事。
沈之远的师父沈龄就是当年被自家师父从山下捡上山来的,沈知远也是如此。
沈姓老人是沈知远的师公,也就是他师父的师父。
原本远眺天边景致的陈止回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两人都是老熟人了,这个沈阳是他老爹当年的弟子之一,更是如今山上少有的几个还在坚持修习入世之剑的老顽固。
“不要以为是故人,我就会容忍你放肆。”
“我哪里敢放肆,你陈大剑仙多大的官威,我可是知道你修习的是出世剑,万一一个谈不好,给我来上两剑,我岂不是冤枉死了。剑仙大人收一收火气,不要和我这般的小人物一般见识。”
陈止也不搭理他的插科打诨,他知道沈阳从来就是这么个混不吝的性子,当年即便是在他老爹面前也敢随意开玩笑,更不必说如今在自己身前了。
“话说陈大剑仙这次出关,真有十成把握能对付那个楚难归?”沈阳有些好奇。
“对上那个楚难归,谁敢说有十成十的把握,只能说尽力罢了。”陈止倒也不曾口出大言,似乎说的只是件寻常的小事。
“闭关十几年,果然出关之后就是有底气,不像我,这么多年,只能喝喝酒,过过神仙般的日子。想想还真是难受。”沈阳盘坐在地,随意闷了口酒。
果然还是酒水滋味更好些。
陈止皱了皱眉头,“以你的资质修习出世之剑,将来的成就最少不会在我之下,这么多年了,何必还苦苦坚持。”
“何况当年教你剑术的人已经不在了。”说到此处,陈止心神似乎出现了一丝波动,如同平静水面之上泛起层层涟漪。
他至今还记得当初他老爹临终之前拉着他的手,嘴唇蠕动,有些话想说却始终没有开口。
大概是想说入世之剑其实没错吧,只是他到了临终都过不了心中的那一关,所以最后还是开不了口。
沈阳喝了口酒,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是啊,当初教我剑术的人已经不在了,可他传下来的剑术还在,当初师父临终时要说的话,我不信你猜不到。这么多年,我只想证明一件事,入世之剑,未必就比出世之剑差了,甚至还要更好些。”
“如此说来,你是想要和我比上一比?刚好我也想看看这么多年,如今你的剑术如何了。”陈止扯了扯嘴角。
他抬起手,双指并拢如剑,指上剑气骤然而起。
“比什么比?我的剑道修为你又不是不知道,十几年前就受不住你几剑,当年在师父门下,你是出了名的天才,我是出了名的庸才,我哪里比的过你,除非你和我比喝酒。”沈阳耍起了无赖。
陈止放下抬起的手臂,“你来找我绝不会是为了前来插科打诨,说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我听说你要下山去寻楚难归?”
“不错,我这次闭关十余年本就是为了报当年一剑之仇,如今破关而出,自然是要去寻他报仇。难道你这次来是来阻我的不成?”
沈阳摇了摇头,“阻你?我还没这么大的能耐。我只是来劝告你一句,你修的是出世之剑,讲究的是人心即是天心,争胜之心便是心魔,虽说以你的修为足以压下,可与楚难归这种人交手,一丝漏洞,便是万般破绽,你还是要细细思量。”
陈止没有言语,只是看着不远处的云海。
良久之后,他才开口。
“你这个修入世之剑的人都知道的道理,我这个修出世之剑的又如何会不知。只是人心之中心念一起,便再也遮拦不住,当日一败已成我心魔,不败楚难归,我的剑道修为便难再进一步。”
“嘿,要败楚难归,谈何容易。剑道之上,独坐险峰,忘断江流。一人独坐十余年,想想真是潇洒的很,真是让人羡慕。那些初出江湖的小姑娘们,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侠客。老陈啊,你我老喽,不过我那个笨徒弟倒是给我收了一个好徒孙。”
“这次你要是输了,说不定把楚难归拉下神坛的任务就要交给我这个徒孙了。”
一只白鸟从山下直飞而来,落到陈止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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