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坐在私塾里的木桌前,一脸认真。
他讲起课来并无定法,想到哪里就讲到哪里,依旧多是讲些孩子们喜欢的江湖故事,只是偶尔在这些江湖故事之后,穿插上一两句通俗易懂的小道理。
刘满忽然问道:“朝先生,俺爹说读书就是要学书上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咋的你还是讲故事?是不是以为俺们学不会那些书上的大道理?”
朝清秋笑了笑,“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看似七拐八拐,什么天人合一,什么天理人欲,五花八门,各不相同。其实只是说的复杂难明,说到底,其实所有的道理都在故事里,而这一个个江湖里的故人故事,才是真正有用的好道理。”
“所谓读书,所谓道理,其实不过是后人根据前人的一个个故事总结出来的言语,至于当年是否真有其人其事,其实不重要,道理是真的就好了嘛。”
刘满点了点头,“虽然我听不太懂,可是先生说的我很喜欢听。要我读那些之乎者也的道理我是半点也读不进进去的,可要是让我听故事,我从来都不嫌烦。学了这些故事,将来行走江湖的时候,咱随口给他们讲一个,说不定人家还会将咱当个读书人。”
朝清秋点了点头,“所以说你不是读书的料子,整日里就想着行走江湖,万一哪天你小子初入江湖就被人打出江湖,记得不要报先生我的名号,先生丢不起那个人。”
私塾里的少男少女们轰然而笑。
刘满怒道:“俺虽然读书不行,可俺在习武上是不出世的奇才,等到俺拳镇天下,你可别到处吹嘘是俺先生。”
朝清秋面色古怪,“谁说你是武学奇才。”
刘满一脸得意,“是王峰大哥给俺教拳的时候说的,他说先生的这套拳法,二三日就可小成,七八日便可大成,到时候天下高手在我眼前也不过就是一拳事。”
朝清秋按着他的狗头,“接下来,我给你们讲一个初出江湖的少侠,是如何淹死在江湖里的故事。”
…………
有间私塾外,林任和王峰并排走着拳架。
林任走上两步就要休息一会儿,顺手擦擦头上的汗水。
王峰道:“小任,你真不进去听会儿?你自小最喜欢读书,这练拳真不适合你。练来练去,未必受的我一拳。”
林任瞥了他一眼,“知道你是武学天才,不还是被老高一拳打的躺了好几日?我练拳未必能够练出什么大出息,可好歹也要求个心安。”
他摇了摇头,“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半途而废。再说朝先生给他们讲的那些江湖道理咱们在底层混了这么多年,有什么不清楚?”
王峰点了点头,“我还是有些佩服老朝的,一个人,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不容易了,难得他还能想着帮帮咱们这些与他毫无关系的异乡人。”
林任起身走着拳架,“谁说不是呢,也许真正的读书人总是喜欢自寻烦恼。”
“小任,以后你会不会也变成老朝这样的人?”
“我知道,你多半是想的。”
林任沉默片刻,“我自然是想的,只是将来的事谁说的准呢?”
“遥见青山,见贤思齐。”
“别扯的那么文绉绉的,你小子我还不知道?只要你想,拼了命也会去做。”
王峰停下拳架,蹲在一边,咧嘴而笑,“我就不一样了。从小到大我的目标就是做一个江湖高手,不过而今倒是多了一个小目标,要是将来真的习武有成,我是不介意为这个世道做些事的。”
两个少年相视一笑,心中依旧还是当年的旧梦,只是悄然之间已经有了些改变。
有时遇到一些人,未必便会乘风化龙,飞黄腾达。
可能只是在心底种上了一颗幼苗,有朝一日,悄然生发。
…………
有间私塾前的槐树下,孙老爷子盘腿而坐,听着不远处私塾里孩子们的吵闹声,他嘴角翘起,露出一个笑容。
一个拿着扫帚的老人走到他身前。
刘老爷子的年岁也不算小了,只是比起孙老爷子,他确实是一个实打实的“少年”。
孙老爷子笑了一声,“小刘啊,有些年不见了。”
刘老爷子笑道:“孙老爷子贵人事忙,难得还记得我这样的小人物。”
孙老爷子挑了挑眉,“连句先生也舍不得叫了?”
孙老爷子和刘老爷子的关系,就如今日的刘满与朝清秋。
只是当年孙老爷子只在私塾之中教过几堂课,后来他爹病逝,他被迫回去继承了家业。
刘老爷子摇了摇头,“哪里敢做老先生的学生,咱这辈子就是个不成气的庄稼汉。”
孙老爷子笑道:“是不是还埋怨我这么多年来不曾来见你?”
刘老头苦笑一声,“哪里敢埋怨你老人家,是我自己不争气,不值得您走这一趟。”m.ýáńbkj.ćőm
孙老爷子抖了抖有些发麻的双腿,“小刘啊,不是先生不来见你,我不来见你,其实也是护着你。”
“旁人以为我在永平镇只手遮天,可这其中凶险到底如何,只有我自己心知肚明。旁的不说,单说要是被那龙头帮知道了你我之间的关系,你和你孙子,多半不能活到今天喽。”
刘老爷子一愣,这个缘由他倒是不曾想过,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是孙老爷子看不起他这个一事无成的学生。
“这么多年,你虽然过的清苦,可好歹也是无灾无病,无忧无虑。其实我早派了人在这边,许多暗中的事你未必清楚,我就让他们顺手帮你清理了。”
“于我而言,故人是越来越少喽,只要你们能活的好,其实咱们见不见面,都是无所谓。”
刘老爷子沉默良久,不曾言语。
孙老爷子笑道:“我说了这么多,你都不感动不成?都说人老了总是容易落泪,怎么先生还骗不出你两滴泪水?”
刘老爷子垂着头,嗓音哽咽,“先生。”
孙老爷子没言语,闭着眼,长须微微晃动。
…………
龙头帮总舵里,邓力盘坐在椅子上,桌前放着一盘围棋。
他轻轻捻起一颗白子,看了半响,又狠狠地抛回到棋罐子里。
“娘的,这玩意儿到底咋玩?我看老大每次下棋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整天对着一个残局,说什么此中有大学问。没想到这么难,这读书人的玩意就是坑人。”
高勇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大哥,刚才说的,就是我派兄弟们去那个有间私塾里打探来的情报,那个书生如今做的已经有了些局面,再拖下去只怕对咱们不利,咱们是不是立刻斩草除根?”
邓力又捻起一颗黑子,“自然是要斩草除根的,不然再过些日子只怕此人更不好对付。不过这次不用你出手。心机手段,你都不是此人的对手。”
高勇一愣,“大哥,我可以……”
“你不是他的对手,要你去也是白白送死,活着不好吗?这次我会派出血衣神兵。”
高勇低声道:“老大,派血衣神兵是不是大才小用了?”
邓力摇了摇头,“老大和我说过,狮子和老虎搏杀兔子的时候都会用全力,何况是活生生的人。要么不出手,一出手便要将敌人置于死地,且不可心慈手软,不然等到对手回过头来,你后悔都没处去哭。”
血衣神兵是他们龙头帮里的一大隐秘。
血衣神兵里每个人的武艺都不在高勇之下,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常年联手,配合默契,而且手里多多少少都有些人命,临阵厮杀经验极为丰富,不下于战场上的百战老兵。
当初邓力来到永平镇,暗中带了百余血衣神兵,至今还不曾出过手。
压在手里,当成了一只王牌,镇住了不少人,比如那个号称永平镇之宝的孙老爷子。
要不是有血衣神兵在手,他还真没把握能和孙老爷子周旋一二。
“这次就派十人前去,我到要看看,这个远道而来的读书人到底还有什么手段。”
………
夜露深重,寂然无声。
唯有偶尔一两声鸦鸣,在这孤寂而清冷的夜里,带着些生气。
有间书院外,十个一身红衣的血衣神兵已经悄悄靠拢到了书院门口。
他们自小所学的就是刺杀之术,能够悄无声息的杀死对手,就不需要面对面的以命相搏。
潜踪匿行,悄无声息。
有间私塾里,王峰和林任早已睡熟。
朝清秋独自一人盘坐在私塾里的桌岸前,膝上横着一把长剑。
剑名断念。
这把剑自当日陈寅送他以来,还不曾饮过血,甚至极少出鞘。
一个读书人喜欢讲道理是好事,可不是每个对面之人,都能够心平气和的与你坐下来讲道理。
在有些人眼里,权势与武力就是最大的道理。
总有道理无用时。
朝清秋笑了笑,抚摸着膝上的长剑。
道理无用又如何,手中尚有三尺剑。
他伸手握住剑柄。
下一刻,剑气满书斋。
持剑在手的青衣书生迈步而出,带着一身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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