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白纸灯笼挨个穿过尸床,昏黄的光线下,原本清冷的义庄泛起虚渺的暖色。
斑驳陈旧的墙壁,隐隐浮现人形轮廓。
黑影不断往深处走去,刚行了数步,一股寒意陡然升起。
“嘤嘤……嘤嘤…”
细碎的低泣钻入耳道,挠得人酥痒难耐。
身着灰衣麻布的沈眉皱了下眉,面庞浮出疑色。若是白日实属平常,可这半夜三更何来吊丧?
不过须臾又释然,心中无鬼自不怕邪,她仍不紧不慢往怀里掏弄。
“呲!”
燧石碰撞出火星,随即一盏锈蚀的油灯被点燃。
依靠微弱光亮,整个内堂布置便尽收眼底。
最靠里摆放有一张长形木质供桌,除了案下对称的卷云装饰外,并无繁杂的花纹,显得格外古朴简素。
盛贡品的三两个陶碗直接倒扣着,香坛也只余凉透的灰烬。
正堂由中间小道隔开,左右整齐排列一具具尸骸,或已敛毕安放在棺椁内,静待入土为安;或无主不知姓名者,仅以白布覆身。
而那凄厉的呜咽就从东南角传来。
离得近了,尸布下有一小块凸起微微颤动。
她面色如常,向前一把扯下了布盖。
入眼便见一只毛色暗淡,脊椎骨节节隆出的黑鼠,横躺着趴在死者胸间。
义庄这地原就偏僻,平时人烟罕至,冒出几只老鼠并不稀奇。
奇就奇在它眼瞧着遮挡物除去,也不及时躲闪,反而将肚里的绒毛贴近尸体的衣襟。细巧的鼠耳低垂,嘘眯着眼,温顺得犹如驯养过般。
担忧老鼠啃食腐肉,沈眉掩去心底疑惑左手持油灯,右手正待驱散。
“嘤嘤……嘤嘤…”那泣声又起。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沈眉侧身望向女尸脚趾悬挂的小木牌。
黑墨寥寥几笔,述尽一生。
“桃庄婢女小春!畏罪自缢。”沈眉檀口亲启,习惯性迅速打量起尸体。
自从穿越来北宋后,沈眉并没有继承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只是听救她回来的福伯说,当时她满身是血,昏倒在悬崖底。
而脑海里残存的片段,还停留在解剖室。
作为检验科首席法医,她正熬夜检验车祸遗体,没曾想竟昏了过去,再次睁眼便径直穿到这儿。
救她的福伯看守着本县义庄,沈眉扮作男装顺势待在这,专司值夜。
虽然来义庄后偶尔也会遇到诡异之事,可沈眉原本就时常与尸体打交道,故胆量比旁人大上几分。
回头再仔细打量榻上的女尸,看年龄也就在十二、十三岁左右。容貌清秀,气韵天成,再有个两三年,必定出落成美人儿。
只是她手心全是厚茧,加上肿胀裂口的指关节,仿若七八十的老妪,与其水嫩的脸庞形成剧烈反差。
既然死因是自缢,沈眉视线落在尸体的脖颈处。
拿着油灯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光影随之晃动。
环形水平状暗红色条纹赫然入目。
沈眉杏眼微瞪,不由分说俯下身子将油灯凑近,又仔细辨认一番。
不过须臾,她已心思百转。
虽然呈斑点状的血萌能够证明,这印痕的确是生前伤,并非死去作伪。可这怎会是缢死所造成的痕迹。
无论缠绕的是何物,缢死靠的都是自身体重压迫脖颈窒息死亡。一般最为常见的悬梁,人死后脖间会形成明显的u型提痕伤。
反观小春这条水平走向的红痕,更像被他人从背后袭击勒毙。
沈眉边思索,手脚也没闲着,继续查找起其他线索。
这具尸体并没有明显的挣扎迹象,脖颈间勒痕清晰,并没有发生偏移。手指指甲完好,衣物鞋底也不见擦挂。
要知道活体在濒临死亡那一刻,会使出全身气力阻拦。如果凶手不是臂力惊人,那就是死者处于昏迷,或机体呈现病患状态,导致强弱悬殊无法挣脱。
可无论凶手是谁,如此浅显易辨的死因。按道理来说,仵作怎会查验不出,除非……
她的心隐隐传来刺痛!
有钱既然能使鬼推磨,那篡改验尸格录也不过是桩小事。
既然真正的死因已经找到,那接下来便是判断死亡时间。北宋没有现代的尸温计,那就只有土人用土法。
沈眉试着按压尸体裸露在外的手部皮肉,见其仍旧保持着一定弹性,但留有尸僵曾经出现的痕迹。僵直状态虽消失,积垫在肢体下方的深红斑却已成片。
结合现在时令推断,尸僵在入夏之际完全解除约莫一天半,而尸体是今夜亥时衙门差人送来。
沈眉回忆着衙役们的说词,眉头不由得一皱。
衙役称桃庄大娘子前儿丢失金钗,搜查时发现女婢小春衣箱中匿藏贼赃,随后她便上吊寻了短。
直到管事的婆子发现她的尸首,才慌忙通知官府。待仵作验完出具好尸格,见主家无意收敛,便遣衙役先抬来义庄再行定夺。
虽然乍听并无破绽,可细下推敲。
从府衙到义庄,不过半柱香的距离。纵然尸检过堂有所耗损,算算时辰女尸也不该呈现如此状况。
种种迹象只能说明:小春死后差不多快一日,桃庄的人才报的案。
既然是做下人的手脚不干净,事后又寻死觅活,出了事自是与主家无关。不赶紧通知府衙难不成还顾虑家丑外扬,又或是另有隐情。
思及此,沈眉心底涌出一股哀伤,就算她能验尸又如何?以她此时的身份,就算明日去府衙敲了鼓鸣了冤,又有何人会听,何人会信?
鬼魅魍魉,隐藏在暗处作祟。人心可怖,倒不如兽类恩义。
回过神的沈眉小心翼翼靠近,双手捧起瘦得只剩骨架的老鼠,蹲身缓缓放落到地面。
“死者已逝,你再难过也无济于事。走吧!”
见老鼠昂起头,直愣愣盯住她,小黑豆般瞳孔透出人影。
一刹那对视后,那只干瘦的老鼠倒转身子,拖着半截尾慢慢爬向昏暗处。
正要替苦命的小春重新盖好尸布。
咚咚咚!
阵阵沉闷的扣门声响起,才恢复平静的夜又起波澜。
沈眉刚松弛的神经再度绷紧,她暗自思忖。
三更锣鼓刚敲过,街面莫说是人,就连一个活物都不见。
莫非她今儿出门忘看黄历,冲撞了神佛,这诡异事一出接着一出。www.ýáńbkj.ćőm
轻轻吹灭烛火,沈眉悄然移转脚步。
但随着她靠近源头,敲击声越来越弱,好似老者无力喘息,不过片刻归于静谧。
实在是有意思!沈眉口不能言,却觉出蹊跷。
虽然置身于黑暗,她仍有种全身衣物被扒光的赤裸感,仿佛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掌控。
所谓好奇害死猫!
一丝缝隙缓慢扩大,门从内向外逐渐打开。
隐藏在后的沈眉耐不住性,谨慎地从孔隙中观察,确定没有安全危险后,才将半个身子探出。
四野俱清,夜色沉静,远处连绵的山峦勾勒出几笔模糊线条,近处唯有浓淡各异的黑影。
而她茫然不知,背转的身后已出现一小截绳索,正顺着屋檐一点一点垂落,即将触碰到下方尸体。
“莫非精神不济出现幻听?”沈默自嘲起来,颇为无奈地摇头。
不知从何处灌来冷风,刮得脸颊生疼。沈眉联想到屈死的小春,也便收敛思绪缩回手臂,准备将门栓重新扣牢。
身后绳索骤然停住,一动不动。
还未待转身,沈眉又听到敲击声,而这次她笃定并非错觉,这声响就来自后院土墙。
她向来信奉“主动出击”,当下也再不言语。只是刚一迈步,便若有所思的顿住。
猛虎离山,猴群乘虚。调虎离山之计不得不防。
随即从院落寻来刨地的铁锄,紧紧抵住屋门,若有贼人硬闯也好拖延时间。距离不远,不过几秒她便能反应。
布置好防御工程,沈眉这才安心前去查看疑点。
义庄后院耸立着半截残垣断壁,这原是石制神龛,不过如今已然坍塌。内里供奉的土地公也拦腰垮塌,摔碎的石坭像折扇打开般散落。
福伯最是忌讳神鬼,救她回来后第二日,就特意点燃几柱红香,絮絮叨叨半晌。唯恐庄子里的“友邻”见了生人,无端招惹,届时还需依仗仙君坐镇。
虽然不赞同迷信说法,但福伯于沈眉有恩,况且年岁已长。她也就顺着心意,时不时也来烧些钱纸孝敬。
沈眉立在佛龛与墙面正中,扭转视角观察着各方动静。可并未发觉任何可疑之处,一切都是寻常如故。
倘若之前真有人故意戏弄,她并非没有法子验证。
就地压低身躯,沈眉极力让双眼贴近地面。想不到无心插柳做的善事,倒帮上忙。
因小春送来时顶着自缢的名头,古语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即自伤自亡者不入轮回,永堕阿鼻地狱。
按规矩此类尸骸不用打理,偏生福伯心肠软,不仅妥善安置,还催促着沈眉当晚就来向土地公求情。
是以后院此刻仍留有祭拜焚烧后的余灰,被风缓慢吹散,像毛毯似地薄薄铺在地表。
恰逢十五月圆夜,在清朗月色映衬下,地面依稀可辨深浅不一的脚印。
男女的脚型迥异,虽说沈眉不像古代缠那三寸金莲,不过骨骼毕竟是女性。整个脚面窄小,足弓偏低,很容易进行识别。
排除自个脚印后,沈眉眼里出现几个明显特征呈男性的印记。
衙役们嫌义庄晦气,一般尸体抬至院门打过招呼就走,更别谈普通百姓。常年驻守此地的只剩她和福伯,但今儿烧完纸后福伯并未走进过后院。
再者,两个脚印之前的跨步距离,沈眉伸掌仔细比划过,推测身高在1米75左右,福伯也不相符。
陷入沉思的沈眉,脑海骤然闪过火花。
她狂奔回前堂,直到看见铁锄还好端端的卡在门间,那种窒息的感受才适时而止。
所幸只是她胡思乱想,庸人自扰之。
一把推开门扉重新点灯,等沈眉再次将视线转到小春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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