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羊一中”四个苍劲有力的金色大字屹立在拱桥形的校门最高处，初生的太阳突破云层洒下了光，更显其壮阔雄伟。
此时门前人烟稀少，只有几个路过的行人。
余暖吐出一口浊气，终于踏进了大门，当然被拦截在了保安亭。
余暖到回母校可不仅是私事，还有桉大派下的宣传任务。
六月的高考即将来临，桉大即将引进新鲜血液。每年都会有学子回校作宣传，顺便鼓励鼓励即将考试、有些心浮气躁的高三学生。
她还没拿出自己的证明单，另一个保安从房间里走出来，喜笑颜开：“是你呀！小余，回学校做宣传啊？”
“今年就你一个人？”
余暖笑笑回答：“赵叔，不是，还有一个同学。”ýáńbkj.ćőm
旁边拦着余暖的年轻点的保安见他们说话熟稔，疑惑地问：“老赵，你家亲戚？”
老赵胖胖的脸上挤出一个弥勒佛般慈祥的笑容，右手取下自己的帽子，露出斑驳白发：“嗨，这孩子，就住尾家巷那边，离学校近，没毕业以前，天天踩点上学。每回都到快关校门的时候，她边喊等等，边跟小老鼠似地往学校冲。”
余暖脸上的笑容僵住：……
年轻人恍然大悟，提高音量：“哦！就是你给我讲的那个？哈哈哈哈，原来是你啊！”
余暖心中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想要制止：“等……”
老赵笑眯眯地先一步追忆往昔。
说起来这件事还发生在高二的时候。
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风轻云淡，阳光温柔，余暖再一次睡过头了。偏偏自行车坏了，拿到店子里还没修好，余暖只能抓起桌上的早餐，边跑边吃，差点没被噎死。
又一次快迟到了。
余暖脚下却依旧快速，心里稳得一匹。
学校大门已经关闭了，只剩下保安亭门前的小门，余暖眼睛盯着飞速后退的地面，熟练地喊：“赵叔！等等！”
冲到门前才发现还有一个人。
西装革履，又高又壮，光看背影都气势逼人，像个社会暴徒。回头时，这人却长着张正气凛然的国字脸上，满是威严，正提着公文包用将要爆发脾气的眼神回头看着她。
哦豁！是高二年级部主任，方凡。
人送外号“方狗”，以暴脾气闻名于世，吼声隔着操场都能听见是基本功。
行走的两面派，对优秀学生春风般温暖，对不思进取者暴雨般猛烈。
热衷于操练祖国未来的花朵，提高学校升学率，为青羊鞠躬尽瘁！
查早恋、查违禁品、查私自逃课旷课……事无巨细，样样他都操心。
这是一个因为学生多次反映食堂难吃而且贵和校长叫板的狠人，各部主任都要尽量绕着他走。
只要犯错，还犯到他手里，无一不被训得狗血喷头。
而现在，余暖遭遇了传说中的煞神。
余暖紧张得脑子一抽，脱口而出：“方老师，你居然也迟到了？！”
灵魂发问。
方凡酝酿怒气被打断，像被戳中了痛处，脸色青一块白一块，半天没说话。
余暖听到预备铃突然响起，更着急了：“现在跑过去还来得及，方老师，如果你不想跑，要不你让让？”
只要不被教学楼下的考勤队逮到，就不算迟到。
方凡默默地让开。
等余暖撒开脚丫子往前冲了一段路，方凡默默地跟着跑。
大概是人到中年，还疏于锻炼，体力不是很好，方凡看着身强体壮，跑得还没余暖快，被落在后面。
突然，跑在前面的余暖停住脚步，扭头看着方凡。方凡立马收住脚步，面色严肃，恢复了平时行走的速度，好像刚才跟着跑的人是他一样。
“方老师。”余暖站在远处喊了声，语气很不好意思：“我鞋子掉了，可以帮我捡一下扔过来吗？”
方凡脸上表情有一刻的空白：……
远处，余暖站在原地，只穿着一只沾了点灰的白色袜子的左脚放在右脚的鞋面上，左脚大拇指失去禁锢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风掀起发丝，贴在脸颊上，有些痒，余暖用手挠了挠脸颊，干巴巴地说：“谢谢。”
方凡沉默了。
风一阵一阵的刮，吹得人神魂俱乱。
方凡往后走了两步，捡起了一只小巧的白色运动鞋，比他手掌长点。然后滴溜溜提到余暖面前，等余暖弯腰穿上鞋后，语重心长地说：“余暖同学，下次注意。”
余暖懵逼了。
方凡笑容更深了。
那天，两人光荣的迟到了。
从此以后，余暖该踩点还是踩点，倒是方凡，一天比一天来得早，最后干脆住学校了，天天在校门口逮迟到的学生。
学生说方狗管得更宽了，同事说方凡更卷了，唯有保卫科值班的众人知道方主任遭受了怎样的教训。
听着保安叔叔们的笑声，猝不及防被揭穿老底的余暖，面容窘迫：……
老赵你就是这么宣传我的？
笑够了，老赵用蒲扇大的巴掌拍着自己挺起的肚腩：“嗨呀，都是过去的事了。人老了，记得的事情也不多，就爱追忆点往事。虽然这小丫头是逗了点，但是还是优秀的，去年文科全市第五考进桉大，成绩还是很不错的。”
就爱记别人的糗事对吧？余暖皮笑肉不笑：“我可以进去了吗？”她要离开这个地方。
“可以可以。”老赵乐呵呵地拿出一个本子，正色：“当然要先登个记，桉大开的条子也给我。”
余暖开玩笑：“都是朋友……”
老赵义正言辞：“对不起，责任面前没有朋友。”
最后余暖把揣在小包包里揉得皱巴巴的纸条给他，老赵满脸嫌弃：“你就不能好好放吗？”
余暖看他一笔一划地在本子上记录，漫不经心：“反正都是要扔的。”
老赵：“就算这样，下次你也得好好保护这张条子，不然就不让你进学校。”
余暖：“我就不信每个人进学校都有凭证！”之前复读那个班级的同学还发消息他们混进去过呢！
“当然不是每个人。”老赵仰面望天想了想：“我记得那个女生跟你原本是一届的。”
余暖莫名有一种直觉……
“前年理科省第一那个女生，叫迟……迟愈！对，就是她，去年她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来过学校，没跟大队伍，一个人来的，上晚自习才赶过来的。”
“她没证明，我没让她进。”老赵有种莫名的自豪感，觑了走神的余暖一眼：“我也不是针对你。”
“不过后来方校长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过来把她领进去的。”
方凡在迟愈毕业后第二年，终于媳妇熬成婆，当上了副校长。
去年桉大也派了几个人趁着劳动节回来宣传，不过不是迟愈，而是苏盼月和其他两个学长。高三学生假期短暂，自然会提前返校上课。他们选择下课休息的空隙进行宣传。
那次余暖刚考完二模，成绩不太理想，因为心理压力过大，无法排解，她十分担心再次来临的高考。
苏盼月自然安慰过她，不过不太管。后来那个人不知道怎么察觉到了，也不劝说她，只是让她控制时间做了一套高考题，才让她找回了失去的自信心，这事才结束了。
余暖莫名想起了为她准备复习资料的人……
“好了，你可以进去了。咱们学校最近两年变化挺大的，你好好看看。”
余暖被打断思绪，心里因为一瞬间的联想有些害怕，她胡乱地应了一声，走进了学校。
没等多久，苏盼月也到了。
两人在操场边的树荫下散步，在等高三的下课铃。
余暖沿着路边石走，脚下不稳，身体左摇右晃，到底没摔倒。
“去年她也回学校了？”
苏盼月正在思索待会儿该讲什么，被这么一问，不加思索地给出了答案：“没有。本来学校给她打过电话，听说她是同意了，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嘛。那时候恰好有个比赛，她没抽开身，就没回学校宣传。”
迟愈是青羊一中建校以来考得最好的考生，有这么个优秀学子，青羊自然什么场合都拿出来溜溜。
可她却在晚上匆匆赶回来了，没见任何人，没有进行招生宣传，却回来了。
悄悄地来，只留下一些或真或假供人猜想的消息。
余暖突然噤声，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步，每一步小心翼翼，摇摇晃晃往前走。
“嘭！”
物体撞到铁柱发出的沉闷响声，没有预兆的降临。余暖吓了一跳，心脏怦怦直跳，快要跳出胸膛，有些疼，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被攻破了。
余暖脑中混乱，脚下的步子也开始乱了，地上的背影倏地拉长。
快要摔倒前，跟在身旁的苏盼月拉了她一把，扶着她站稳，皱着眉训斥：“多大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非要走路边石，这跑道走不了吗？还敢走神？摔一跤你就知道疼了！”
余暖走在平坦宽阔的跑道上，果然非常平稳。
回头望去，走错的路落在了身后，绵长蜿蜒……原来不知不觉她已经错了那么久。
耳边是苏盼月的催促声，下课铃快要响了，问她待会儿对着同学们讲什么内容她想好了吗？
余暖正视前方，才发现绿茵场上有几个男生在踢足球。一颗球被人操控着左冲右撞，历经磨难，最终被一个滑铲踢进球门，完成了既定的命运。
“想好了。”
错过的已经错过，不可回避。未来还可以改变，就在脚下。
三十六个班，余暖和苏盼月一一讲过，为感兴趣的同学答疑解惑，忙完，已经接近晚上了。
复读班只有两个班，一文一理，余暖自告奋勇地上前进行宣传，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余暖很用心，结合自己的经验，宽慰着缩在座位上好似没有在听的同学们。
教室内已经装上了空调，吹着习习凉风。过道上，桌膛里，桌子上，堆积着满是字迹的书本试卷，学生们神色倦倦，但目光却很坚定有神，他们身上带着沉静，好似压抑着什么，只待某一天的爆发。
余暖脸上带着笑，没有列出冰冷的数据，没有激动人心的故事，只是坦然的讲述自己复读的故事。
说完后，余暖自己都惊讶了，她心中有前所未有的平静，没有羞耻，没有害怕，有一种莫名的包容。
最后，教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很多同学眼中含着热泪，似乎想到了支持自己的父母朋友，似乎想到了热心教导的各科老师，似乎想到了无数个奋斗的日夜……他们的泪，糅合着感动、感激、感慨……他们是失败后还敢重整盔甲的战士，抛去忐忑，无畏地与战胜过自己一次的敌人厮杀，期盼着光明。
一切结束以后，余暖走出了教室，恰好和那个凶神恶煞却愿意帮她捡鞋的方凡，对上对方赞许欣赏的目光，余暖才后知后觉有点不好意思，乖乖地喊了声：“方校长好。”
方凡摆摆手，严肃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背在身后的手露出，把两瓶矿泉水分发给她们：“不用这么叫我，还是叫方老师吧。”
“余暖同学很不错嘛，我就说宣传应该像你这么做！”
方凡夸奖了几句后，眼睛看着余暖，话头一转：“迟愈又没来？她最近怎么样了？”
苏盼月本来想代为回答，余暖先一步拉住她的手，微笑着回答：“她要出国学习了。”
方凡点点头，对于迟愈他有不同的期待，纵使她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学生：“那很好，看来她还是按照自己的路在走，目标很清晰坚定。”
“你们两个也一样，都是我们学校优秀的毕业生，也希望你们尽早规划好自己的未来……”
方凡嘱咐了许多，看了腕表上的时间：“已经很晚了，你们住在哪里？要不要待会儿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我们住得很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方凡似乎想到了什么，失笑：“是了是了，你以前可是经常踩点上学呢。好了，你们尽快回家吧，去年碰到迟愈也是唠叨了许多，今年又换成了你们。”
余暖却没有立刻走，似乎是单纯好奇：“方老师为什么要问我？”
方凡：“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去年她特意回来看你，没想到你已经回家了。她还写了祝福语给你，纸和笔都还是借的我的呢。”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绕路更新，第82章 为你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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